《小风天》誓不坑

2、第 2 章

　　我和夏宇的关系严格来说是有些复杂的，就好比有一个人从小看着你长大，你有几斤几两重，做过什么糗事他全都知道，这么一个人如果和你是相同性别还好，你俩一定会成为最铁的哥们最亲密的闺蜜。什么好的坏的都能一起分享。

　　但如果是异性，就有点尴尬了。

　　说的好听点，咱叫青梅竹马。不好听点，大概就是死敌了。

　　我和夏宇就是这样的关系。

　　楼上楼下住着，父母在一个厂工作都有十几年的交情了。但我俩一见面就拌嘴，他往东，我绝对要往西。总之就是互相不让对方好过。

　　夏宇是远近出名的黑小子，小小的个子，黑的跟个纯种非洲人似的。以前我就总说他到了晚上保准儿找不着人。结果他还回嘴说这是男子汉的代表，让我恨不得呸他一脸。

　　偏偏附近的小孩还特服气他，一口一个老大叫的欢快无比，狗腿兮兮的帮他跑腿。我顶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每次必用白眼秒杀。直到后来我们遇见了秦天。

　　那是七岁时的一个夏天，隔壁那栋搬来了一户人家，里面那家也有个男孩。和夏宇正好相反，人家的皮肤是如牛奶一般的白皙，眼珠和头发都乌黑乌黑的，穿着干净的衬衣长裤。抿唇不说话的样子，像个小大人。

　　我们这些人和他一比，顿时就差了不止一点半点。我兴奋的回家问我爸那是谁时，我爸还以为我把人怎么着了。顿时板着张脸严肃无比的警告我：

　　“这是咱厂里刚高薪聘回来的高级工程师的儿子，你可别欺负人家！”

　　“我哪有啊。”我回了一句嘴，一溜烟又跑下楼去跟大家汇报消息去了。我们大院的小孩基本都在，我把从我爸那听到的话复述了一片，瞬间就炸开了锅。

　　其实那时的我们都还不懂高级工程师是什么意思，就隐约觉得了不起，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

　　等男孩再下来时，我们一群小孩便集体盯着他。直把人盯得一张小脸通红。

　　夏宇是率先过去和他打招呼的，那黑小子小步跑了过去。走到人面前，就裂开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伸出黑漆漆的手笑的欢快无比：

　　“你好，我叫夏宇，你叫什么啊？”

　　男孩只慢慢看了他一眼，白皙的一张脸上似乎闪过某种迟疑的神色。最终还是没说话，只是抿嘴保持着沉默。

　　夏宇见讨了个没趣，顿时有些不快。立马就收敛笑容，不屑撇嘴：

　　“切！有什么了不起。”

　　男孩脸上的神色似乎更迟疑了些，但还是淡淡的不说话。我却乐了，见夏宇吃了这么大一个鳖，不知道多开心。

　　忍不住便跑过去对他示好：

　　“我是安小北，咱交个朋友吧。”说着我把手伸出去，男孩看着我，似在衡量什么，半天才慢慢握上我的。

　　我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高难度任务一样，瞬间笑开了花。还抽空小人得志的瞥了夏宇那边一眼，果然见那黑小子抿着唇一脸不爽的模样。

　　他不爽我才高兴，顿时笑的更欢。而后想起什么似地问他：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还没告诉我了。”

　　男孩子又露出那种迟疑的神色，半天也不回答。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才慢慢的开口，明明只有两个字，却似说的艰难无比：

　　“秦…秦…天、天。”

　　“秦秦天天？”我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便见到男孩子的脸色有些急了，努力张口，他似乎极力想和我解释清楚：

　　“不…不是，是…是两…两个…个…字。秦，”他停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才接道：

　　“天。”

　　他话音一落，我就沉默了。不止我，连带着刚才兴致勃勃的那一群大小孩子都沉默了。最先发出声音的是夏宇，他指着我对面的男孩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囔囔：

　　“靠！你是结巴！？”

　　秦天的脸一瞬间变得通红通红，白皙的耳垂红的似乎都要滴血下来。只死命咬着唇，乌黑的眼珠很沉很沉。

　　可夏宇是谁啊，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霸王一个，竟然还火上浇油：

　　“喂！安小北，你喜欢的人是个结巴诶！你以后要嫁给结巴当老婆诶……”他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声囔囔着，顿时让我面红耳赤，下意识的就回嘴：

　　“呸！你个臭嘴！乱说什么了……”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又接了一句：

　　“你俩还手牵手了，羞羞脸哦。”被他这样一闹，一群孩子都大笑了起来。我顿时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赶紧松开还握着秦天的手，身体还避嫌似的离秦天远了一些。

　　然后我便看到对面男孩子抬起头来用力瞪向我，他长了一双猫儿眼，起初没有情绪时还看不出什么。但这样狠狠一瞪，倒真像足了大院外面流浪的野猫，高傲的凌厉，刺人的厉害。

　　我被他那样仿佛看叛徒的眼光蛰的一痛，下意识的就避开来。而他不再说话，只是在那一堆嘲笑声中昂首挺胸的走了。

　　一群半大的孩子还在闹哄哄的叫他小结巴，他的背影却始终挺得笔直。像是大院里种的那株松柏，永远不会弯下高傲的脊背。

　　我突如其来的就有些后悔，也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脑海里总是回荡男孩子离开前狠厉的眼神，刺人的厉害，也着着实实，刺痛了我。

　　夏宇还在放肆笑着学他刚才结结巴巴的样子，我顿时就恼怒的厉害。回头一股脑冲了过去，狠狠出手将他一把推倒在地。

　　他毫无防备，瞬间摔了个狗啃屎，牙齿还磕碰掉了一颗。抬起脸时，一嘴的血。

　　我顿时就有些慌神，只强自镇定着等他的反应。那厮似乎也愣住了，不过只停了一下，顿时就回过神来，捂着嘴朝我怒吼：

　　“安小北，我要你偿命！！”

　　那时我们都酷爱看武侠剧，不自觉的就喜欢模仿剧里人物的说话腔调。我看他这么活蹦乱跳也没哭，瞬间放下了大半的心。

　　当然不可能乖乖站在那束手就擒，一溜烟就跑回家了。只让他在我家门口跳脚！

　　后来，夏宇告诉我。

　　那颗牙本来就该是要掉的，他那时正处在换牙的时节。那颗牙要掉不掉的跟了他大半个礼拜，要不是我一推，估计还有得磨。

　　那时我听后便大笑，臭屁兮兮的说自己神机妙算。

　　夏宇便懒懒笑着点头，片刻却仿佛有些悲伤的说话：

　　“可你看，你多偏心眼啊。我和你多少年交情了，那小子你不过刚认识，你就为他打我。”

　　“你活该。”我只笑，心底却不可自抑的升起那些空空落落的情绪。

　　秦天，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可那时的你，早已不见了。

　　再见到秦天是在我们班上，他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乖乖跟在班主任张老师身后。板着脸抿紧唇角的样子像个小大人。

　　张老师说他是新转到我们班的转学生，让他自己做下自我介绍时，我顿时为他捏了把汗。而他只是面色淡淡的转身走到黑板前，端端正正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秦天两个字。而后再转身回到张老师身边，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也巧妙的隐瞒了他是个结巴的事情。

　　张老师给他安排的位置在最后排，他个子其实不算高，但是前面的位置都坐满了，也不好格外给他特殊待遇。

　　他倒是毫不在乎，背着书包挺直背去了最后排的那个位置。我看见他刚坐好，前排就有人转过身来想和他搭话。但他至始至终都是冷着一张脸，毫不理会别人，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数学习题慢慢的写。

　　几个搭话的人见他态度冷淡，也识趣的不再多说。有些失望的转过身，不打扰他做数学习题。

　　我悄悄看了他好久，直到连同桌的高楠都发现不对劲。我才赶紧转回身来不偷看他了。

　　一下课，我就跑了过去和他打招呼：

　　“秦天，没想到我们会在一个班！”

　　面对我的兴奋，他只是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而后继续低头，看他的书。坐在他前面的周南倒是似乎突然来了兴致，颇有几分好奇的问我：

　　“你们认识的啊？”

　　“嗯。”我点点头，顿时就听见周南那个心直口快的回了一句：

　　“那他怎么理都不理你啊？”

　　“……”我被周南这句话堵得有些下不了台来，忍不住便狠狠瞪了那个罪魁祸首一眼。却见他只是安安稳稳的看着书，一副任你如何敲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瞬间就让我怒火爆棚，忍不住就开口愤愤道：

　　“你干嘛不说话啊！？是不是怕人家发现你……”我这句话还没说完时，顿时就迎上秦天凶狠到几乎要吃人的目光。

　　男孩子好看的一张脸苍白苍白，便只有那一双眼。黑白分明，闪着要吞噬一切的狠戾，无声的瞪着我。

　　我被他那样一瞪，顿时就回过神来。自知这件事是我不对，便有几分心虚的垂下头。偏偏四周的同学都被我挑起了兴致，起哄着问我：

　　“什么事啊？安小北？干嘛说一半就不说了……”

　　“是啊！干嘛存心吊我们胃口……”

　　闹哄哄的声音充斥在我耳畔，而秦天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男孩子平静到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但我却还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用力握紧了放在双膝上的手，握到指节泛白，指甲都深深陷入肉里。

　　我顿时就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做了一件很错很错的事，心里不由自主就升起几分羞愧来。于是便对着那堆搞不清楚状况瞎起哄的同学吼了一句：

　　“什么事都没有啦！你们别这么八卦好不好？”

　　“切——”众人被我吼的有几分无趣，没意思的嘘了一声，便渐渐四散开来了。

　　秦天的位置上顿时就只留了我一个人，看着眼前认认真真低头读书的样子，只有半张清秀白皙的侧脸轮廓露了出来。鼻梁□□，嘴唇轻薄。

　　我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期期艾艾的走了过去，小小声的向他道歉：

　　“……刚才对不起啊。”

　　他依旧不理会我，翻书页的手指白皙修长，干净整洁的一如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我不由看痴了，心中纠结了半天的话竟是毫不设防的就脱口而出：

　　“我们以后做很好的朋友好不好？”

　　果然，话语一落，他就用一种完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我。饶是我脸皮再厚，这个时候也不由升起浓浓的挫败感，眼看着快上课了，只能匆匆丢下最后一句话语：

　　“我是真的很想和你好好相处，做好朋友的，你考虑看看啊？”

　　不过回应我的只有他的默然无语，男孩子依旧只是认认真真的看着手下的书。抿紧唇的样子有几分清冷的凌厉，我无趣的撇撇嘴，讪讪回位置去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书包课本，率先一步跑了过去堵在他的位置前提议：

　　“喂，秦天，我们一起回去吧。”

　　男孩子毫不理会我，只是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文具课本，把所有东西一一归类放进书包里。他才慢慢站了起来，然后看也不看我的直接转身就走。

　　我赶忙跟上他，他却有几分嫌恶似的走的飞快，后来竟然直接用跑的。我虽一直觉得自己跑步不错，却怎么也追不上他，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闷闷不乐。

　　翌日，我早早候在大院门口蹲点。小片刻后便看见他从筒子楼里走出来，依旧是挺直着背走得骄傲无比，蓝白色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我赶忙跑过去向他打招呼，他看见我时似乎愣了愣。但只是片刻就回过神来，骄傲的一仰头，他看也不看我的转身就走。

　　我心里老大不爽，但想着前几次怎么说也是自己有错，便只能死皮赖脸的跟着他。其间我找了无数个话题想和他聊天，但均被他一一无视。

　　最终我只能讪讪闭上嘴，从包里掏出妈妈给我订的牛奶喝。只是才掏出来，就见到开始还对我不屑一顾的男孩子目不转睛的直直盯着我，正确来说，是盯着我手中的牛奶。

　　我被他盯得愣神了好久，半天才慢半拍的问道：

　　“你没吃早餐吗？”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他白皙的一张脸却刷得通红。而后狠狠转头，他再也不看我一眼。这样的举动更是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才算反应过来。我拿着手中没开封的牛奶递到他眼前，不太确定的问他：

　　“要喝吗？”

　　“……”他依旧丝毫不理会我，唯有小小的一张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螃蟹。

　　我想了想，才又开口道：

　　“那个，你帮我喝了好不好？我超不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牛奶，但是我妈一直给我订的这种，丢掉又太浪费……”我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本来通红的一张脸瞬间苍白，而后变得铁青和一脸怒容。当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后，他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这次他终于正眼看向了我，却是紧紧抿着薄薄的唇，脸色可怕的吓人。我心底暗骂着自己是个白痴，正想着要怎么补救，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讨厌声音：

　　“哟，你们这对又在一起了啊？结巴和他的丑女媳妇！”

　　我转身，果然看见夏宇那黑小子带着他那一众小弟嬉皮笑脸的站在不远处，指着我们，笑的无比开心。

　　秦天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更难看，不再看我们，他只是冷冷转身离去。我一惊，也顾不得和身后夏宇拌嘴，赶忙追了上去。

　　结果夏宇那厮大概是看见我没骂他，心里有些发痒，竟然还火上浇油的小跑追上来拦住我们的去路：

　　“你们跑什么！？难道被我说中了？”

　　秦天一副懒得理会他的表情，见路被挡住，便换了个方向打算离开。我原本也想跟过去，却被夏宇死抓着不放，那黑小子用力抓住我的手，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几乎要和他整个皮肤同化：

　　“喂！干嘛不说话安小北？你心虚了啊……”

　　我被他吵得不耐烦，只能狠狠甩开他的手，开口回嘴道：

　　“对啊！我是喜欢秦天啊！他是我想成为好朋友的男孩子！”

　　说完这句话后，对面的夏宇却露出一副仿佛被雷劈到的表情，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他又重复的问了一遍：

　　“你，你真的喜欢结巴？”

　　“对-啊-！！”我铿锵有力的回他两个字，不再管他那一副奇奇怪怪的表情，只是疾步追上走到前面去的秦天。

　　隐约间，却看见前方的少年迎着阳光似乎勾唇微笑了一下。

　　而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便从此刻在我年少的记忆里。

　　定格，停留。

　　成了永不风华的，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