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雨剑》幽兰鸣玉

23、不喜新衣

　　三人走在路上，刘三娘给萧逸歌苏柔婉讲起了闫娘子的故事——
　　原来这闫娘子的父母是江湖卖艺出身，后来年岁大了，才想着开个茶馆稳定下来，闫娘子自小跟着父母闯江湖，学全了父母的武艺，自也见惯了市井之人。
　　父母离去后，曾有两个身上有些功夫的市井无赖想打她的坏主意，却被她扒光了衣服吊在自家院里的树上一夜，还是她丈夫看人可怜求她给人放了下来，此后这两个无赖还是不肯罢休，时不时地去她的茶馆找麻烦，但次次都被她暴打的几天下不来床，有一次还被她拽着耳朵送去了官府，坐了一个月的牢。
　　也许是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的，这两个无赖被揍多了，倒慢慢的佩服起了闫娘子的拳脚功夫，想跟着闫娘子混，后来就管她叫大姐，表示愿意听她的吩咐，闫娘子在这片地界更是没人敢惹了。
　　闫娘子当然也知道想要站稳脚跟，用驯服他两个来立威自是不错，只是这两人常天游手好闲的，总在她那里蹭吃蹭喝，一天养着两个大男人也不是个事。打量他二人身板不错，就让他俩去山林荒野抓兔子之类的给自己卖，赚了钱也给他们分些，时间长了供不应求，两人竟想着在家里养起了兔子。
　　街坊邻居看见两个无赖做起了正经事，纷纷感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人叹道：“还是闫娘子会收拾人，给乡里收拾了这两个祸害。”大家也越来越佩服闫娘子的本事。来闫娘子茶馆的大都是穷苦人，兔子多了，价格也更实惠了。

　　这闫娘子还有个女儿，如今十多岁，年岁不大，全然学了母亲的本领，针织女红一团糟，上房揭瓦倒是在行。

　　说着说着三人就到了薛大娘家，薛大娘在厨房忙着做绿豆糕，几人打过招呼后进了正屋，三娘拿出给银儿买的新衣服，披到她身上，微微一笑道：“给银儿买的新衣衫，喜不喜欢？”

　　没想到银儿却拽下衣衫，扔到地上，浑身颤抖，喃喃道：“我不要穿新衣服！”

　　三人皆疑惑，苏柔婉走上前，捡起地上的衣衫，对银儿柔声道：“看这衣衫多好看，穿上它，银儿也会变得更好看呢！”

　　不曾想听完苏柔婉的话，她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一把扯过苏柔婉手上的衣衫，像野兽般连撕带咬，见始终撕不开，于是把衣衫扔到地上，两脚践踏，鹅黄的衣衫瞬间沾满污泥。

　　这时薛大娘端着一碗绿豆糕进了屋门，看到银儿不停地踩地上的衣衫，开口道：“你们是不是跟她说这是新衣服？”

　　三人扭头看向薛大娘，刘三娘道：“是啊！”

　　薛大娘走到银儿跟前，举着绿豆糕，道：“银儿不怕，那是件破衣服，她们骗你的。”

　　说完拉着银儿的一只手道：“走，跟大娘去吃绿豆糕，不理她们了。”

　　银儿闻到绿豆糕的香味，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任由薛大娘拉着坐在了炕沿上，薛大娘把绿豆糕放到炕边的一个小桌子上，看到银儿拿起一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才转身离开，走到萧逸歌三人跟前，捡起地上的赃衣衫，示意她们出去说话。

　　几人站在院里一棵落光叶子的树下，薛大娘叹口气道：“银儿这孩子，就怕提到“新衣服”三个字，给她穿衣服，不能提是新的，否则她怎么都不会穿。”

　　萧逸歌奇道：“这是为何？”

　　薛大娘继续道：“我也不知，只记得那次我也是给她说了穿新衣服，她比今天表现的更激烈，嘴里还喊着：什么不要好看，不要见人，不要弹曲，不要穿新衣服。喊完后就跑出屋子，直接跳进了大门口的池塘里，可把我吓坏了，从那后，我再也不敢在她跟前提新衣服三个字。定是以前在大宅子里受了什么刺激。哎！”

　　萧逸歌听后，心中已明白，道：“穿新衣服，赴宴，弹琴唱歌，取悦他人，银儿是不喜欢以前那样的生活。”苏柔婉听完萧逸歌的话，微微叹了口气。

　　此时一阵寒风吹来，几个人不禁都打了个冷颤，随即进屋坐在暖炕上与银儿一同吃糕点。

　　薛大娘想起还要给各大茶馆酒楼送糕点，拎了个篮子匆匆去了，任由她们几个在自己家炕上暖和闲聊。

　　三娘跟大家说，她决定两日后启程回山上，一是师父年岁大了，她不免思念，争取赶到年底回去。二是今年种的药材，全靠师父一人收，也不知道收成怎么样。说完问萧逸歌要不要与她一同走。

　　萧逸歌道：“我这案子如今还是没了结。”

　　三娘道：“扮做你杀方虎的是赵繁弱，可她也是替方家二老爷方富办事，又与我姨母、银儿关系不一般。”

　　说完又咬牙切齿道：“况且那方虎杀我姨母，他要是活着我也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的。”

　　随即又在心中暗暗发誓：“还有那冯青云，是他将姨母送于方虎的，朝廷若不处死他，天涯海角我也定要手刃他。”

　　想完后，开口道：“那赵繁弱如此帮银儿，我还真不想她被送去官府。至于方富，冯青云是两江总督的人，总督为儿子报仇，想要你的命，他是朝廷大官，你就是想把他怎么样，也得费劲心思暗中行事，赔上性命不值得，大可以躲一躲。”

　　苏柔婉叹道：“如今你的案子，圣上已交给刑部接管，不准我哥哥插手。”

　　刘三娘补充道：“你哥哥如今倒也和逸歌妹妹的处境差不多，都被他们盯着。”

　　萧逸歌微微一笑，叹口气道：“哎！我也算是初出江湖，竟弄的朝野皆知。这真是既好玩又不好玩。”

　　又对苏柔婉道：“皇帝亲自派你哥哥去查当年剿匪之事，说明皇帝心中器重你家哥哥，让刑部接管这件案子，定有其用意，不见得是坏事。”

　　刘三娘叹道：“你就是好奇心太重，越危险越是吸引你，你呀！剑术再高明，也是一个人，也是血肉之躯，命搭进去可就不好玩了，凡事悠着点。我是真不放心你。”

　　萧逸歌拍拍三娘的肩膀道：“我自有分寸，危险太大我自然会逃，等我回桃溪路过少华山，一定去看你。”

　　刘三娘又叹道：“漕运上的破事，那可多了去了：什么巧立税收，巧设关卡，层层盘剥，监守自盗，乱报亏损，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从上到下，行贿成风，这是百姓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据说有粮食从南方运到京城，价格竟翻了五倍之多。皇帝不管也不行了，只是问题积蓄已久，牵一发而动全身，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我看这个总督的事，你暂时就不要掺和了，等着看朝廷的结果就行。”

　　说完又道：“你曾说过请我吃十只烧鸡的，可别想耍赖，我会在山上随时备好美酒，等着你的烧鸡来。”

　　萧逸歌笑道：“一言为定。”

　　……

　　三人说说聊聊，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萧逸歌起身送苏柔婉回家。

　　三娘站在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后，转身缓缓走到池塘边的一株梅花树下，不免又想起姨母的事，她在心中道：“方虎已死，朝廷已查明当年剿匪之事，冯青云，方家其他人的好日子怕也是岌岌可危了。至于那个让姨母抵租的财主家，上次绑架了他家大儿子，据说被我吓了一番，回去就病的不轻，经常大小便失禁，财主家还有个二儿子？”她在心中决定这次回去再潜入那地主家溜达一圈，争取绝了那财主家的根。

　　想完这些，她在心底微微叹气：“说到底姨母去抵租，舅舅们也没有拼尽全力去维护之心。我若没有遇到师父，又会是怎样的人生呢？姨母死于杀方虎，她最后很勇敢。可我希望像姨母这样的女子一生下来就是自由自在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受任何人的控制，不用等师父来救，不用等女侠来救。其实那时候姨母可以逃跑，不用管这个舅舅做主的家，也不用管我死活，我不会怪她分毫的，当然她也完全不必想我会不会怪她这种事，她只需要想着自己，为自己而活，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应该逃走的，死在逃跑的路上，那也是为自由而死。”

　　正想的出神之时，银儿偷偷地走到她身后准备吓她一下，刘三娘武功高强，自是早已察觉到，但还是故意装作没看见，任由银儿吓她，她也配合的装作被吓到了的样子，银儿看到她的神态，咯咯地笑了起来。

　　刘三娘看着她笑容灿烂，也被感染到，从地上踢起一截树枝，攥在手里，舞起精妙的剑法给银儿看，此时没有劲敌，她神情放松，收去了剑上的杀气，衣带当风，剑尖轻扫梅花枝，枝头上正争着啄花蕊的寒雀被惊扰，四散飞开，踏落了片片花瓣落到了银儿的头上，衣上，银儿觉得有趣，张开双手，让花瓣滑过她的掌心，笑着在树下转起了圈，几圈过后险些晕倒，三娘眼明脚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助她站稳。

　　梅花树下，三娘看着银儿高兴的样子，心中想道：“姨母这十来年的人生，辗转多人之手，唯一的温暖怕也只有银儿和赵繁弱了。”

　　她掏出姨母的镯子戴到了银儿的手上，银儿抚摸着失而复得的银镯，眼泪夺眶而出，三娘面对着她，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