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黄河》赵羡

297、那些现在和将来

　　倪跑跑又丢了。
　　这次跟上一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不一样，它是自己跑出去的，在他们为他精心提供的适宜环境里，自己带着小鲤鱼离开了。
　　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觉察。
　　待余之南帮忙观测完降雪，去给它们带一个小雪人的时候，办公室里等待着她的就只有空荡荡的水箱。大厅内稚嫩的童声还在回荡，听起来天真又荒凉，就像这漫天大雪，茫茫无际崖，漫无边际，也无从找起。
　　他们整整找了一个月，从洛阳城到开封府，从河内到河外，从鱼群到人群，从现实到网上，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然而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它们就像是那天的落雪一般，被太阳一晒，就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这样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却又隐约符合当初的最坏预测，老任只是沉默片刻，便定下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无论找到还是找不到，都不再找了。
　　如今一月已过，科考队便像之前说好的那样解散了。文森特继续寻找实验团队，余之南回鄂陵继续工作，老任忙着处理数据监控系统顺便关注年前发现的新型传染病，杜行则终于想起了他的工作室。
　　几人不多言语，互一拍手便各自告别。只有微信群里不时跳动的消息显示着他们的内心——虽然离开了，但还是挂念着黄河里的小家伙。
　　天寒地冻，希望渺茫，网上的消息也有期待寻找转为祈福，开始讨论起了“大鲵临终前是不是也会像猫一样自己跑出去”，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却还隐隐抱着一丝期待，就像那句话说的——还没有发现尸体，也就没有确认死亡。

　　时间就这么平静如水的过去，线索就像是落尽深潭的石块，随着时间过去，水面也只会越来越平静。所有人接受了又期待着，坚持着又不抱希望的等待着。会有奇迹吗，也许吧，但是更符合常理的结局永远都只有那一个。
　　余之南偶尔会到鄂陵湖走走，看千里冰封的湖面，看湖面下看不清楚的鱼儿，想着那里是不是都是烁小金的兄弟姐妹，他们知道小金不见了吗，他们也想念着小金吗？
　　生活再次回到正轨了，除了逐渐临近的新年，还有日渐紧张的疫情，但还好，预警来得及时，一切也都在可控范围。
　　余之南回到办公室，主任不在，她探头朝旁边科研科张望一眼，叫道：“主任在吗？”
　　片刻后里面传来文辰的回应：“开会去了。”
　　余之南“哦”一声，转到科研科去。
　　文辰一脸保持社交距离的表情看过来，道：“那边有酒精。”
　　余之南：“……”
　　余之南：“我戴口罩了好吗，一路上都没见到人，不是雪就是雪。”
　　文辰道：“以防万一，你感染了不要紧，动物感染可就不好了。”
　　余之南：“…………”
　　余之南摆摆手，懒得跟他打嘴仗，自行抽了酒精湿巾，坐在一旁擦手。科研科里人不多，除了出野外的，大部分都放假了，办公室里剩下的几个人抬头看一眼来人，又埋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鼠标，键盘和试管的声音不时响起，余之南听着，有点怀念那段时间在黄河边游荡的日子。

　　文辰眼睛盯着屏幕，随口道：“黄河好玩吗？”
　　余之南道：“好玩啊。”
　　“雪山也很好玩呢，”文辰漫不经心说着，动了下腿，道，“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埋起来呢~”
　　余之南：“……”
　　众人“噗”一声，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研究员笑道：“文哥，讲道理，你埋一下不亏。”
　　“何止是不亏，简直就是赚大了好吗，一个坑把大鲵踩出来了。”又一人笑着，朝文辰举了举杯。

　　却原来，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山考察时，科考队有不少人生病了，人员严重缩减，陈主任索性放开手，就近自由报名，想去就去，工作可以先放一放。研究员们就收拾收拾东西，跟着文辰和领队出发了。
　　大雪封山，漫天白色，也许只有进入雪山的那一刻，才能真正领悟到人类的渺小与自然的伟大。天是白的，地是白的，远山也是白色的，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茫茫之中，雪花总是不经意间随风飘起，又不经意间崩塌，前路就像脚下的积雪一样，看上去松软无害，只有掉进去才会知道，危险无处不在。
　　一行人就那么在雪山上寻找着，墨镜冻裂了好几副之后，陶队长果断宣布回程，再走下去又有人要上医院了。第三次考察即将无功而返之际，文辰瞥见远处疑似雪豹的影子，条件反射去摸望远镜，挂在腰间的水壶带子却忽的断了，轻飘飘的水壶咕噜噜滚到山坳间去了。文辰叹了口气，松开绳子摇摇晃晃走过去捡，只听见噗一声轻响，人没了。
　　众人：“？”
　　众人一惊，纷纷冲过去救人，却见文辰一手用力攥着冰镐将自己卡在缝隙里，下方水声潺潺，有隐约的叫声从暗河里传了出来。
　　连星当时的原话是——“一瞬间，他看到了春天。”

　　文辰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人啊，就喜欢把快乐建立在别的痛苦之上，不救人就算，撑着手机报废也要拍照留念是什么神奇操作。”
　　众人大笑，余之南也弯起嘴角，所幸人没事，大家都安全回来了，还凌空一脚找到了大鲵族群。科考队确认大致方位后迅速返程，打算休整过后或者来年开春再来看看。

　　“所以说啊，那么冷都还活着，区区平原那点小雪，根本不在话下，”文辰随口说着，偏头看向余之南，道，“你说对吗？”
　　余之南愣了下，片刻后研究员们“嗨”一声，一人道：“文哥你说谜语呢，怎么掉一次冰窟窿说话也含蓄了呢。”
　　文辰：“……”
　　“要我说啊，虽然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循环的可能性已经那什么了，但是这事儿啊，一开始就突出一个不可思议，最后凭空消失倒也算是首尾呼应，不然以现在的天网，别说大鲵，一根针都找得到。”另一个研究员端起杯子喝水，看着屏幕上播放的纪录片片尾花絮出神。
　　司机梁永敲敲门，从门外走进来，道：“哪儿都找不着，说不定真成精了呢。”
　　众人：“…………”
　　余之南低头笑笑，起身将湿巾丢进垃圾桶，行了个藏式感谢礼，调侃似的道：“谢谢各位，我好了，不管是生是死是鱼是妖，总之满血的余之南又回来啦！有什么工作都交给我吧，听说不在的时候主任押着你们写了不少报告……”
　　科研科又闹腾起来，文辰摇头笑笑，转眼继续手头的工作。旁边手机忽的响了下，文森特的消息跳了出来——“来吗兄弟们，春节加班[新闻链接]。”

　　三天后，除夕夜。
　　清明上河园前人员扩展到七个，除了科考队，还有研究员文辰一名，人肉种草机小林果一颗，漂流队代表代家乐儿同志，文森特和文辰互一拍手，道：“终于见面了。”
　　林果指着文森特一声叫：“你就是那个大神啊！请速速受我一拜！无人机改得太漂亮了吧！”
　　代家乐随手将帽檐转到脑后，道：“一个有媳妇儿回家过年，一个被家长抓去相亲了，我刚好忙完了就来了。”
　　余之南将刚买的炸糖糕分给大家。

　　老任深吸一口气，看着排队检测入园的人们，沉声道：“走。”

　　“东平湖现金色鲤鱼，倪跑跑跑到这里来了吗？”
　　“黄河入河口惊现刀鱼，绝迹30多年后再次现身。”
　　“箱养河豚气鼓鼓，萌萌模样惹人爱。”
　　“海冰连天，渤海湾江豚海豚共嬉戏。”
　　“漠河边境线以北现北极狼身影，专家称或是气温升高所致。”
　　“二月二龙升天，龙门开河，鲤鱼跳水，震撼航拍破冰瞬间。”
　　“黄河流域入河排污口现场排查启动，有口皆查应查尽查。”
　　“第六届黄河桃花节盛放开幕，细数黄河边的春夏秋东，自东向西，你都看过哪些花？”
　　“北方铜鱼，黄河雅罗鱼，你童年见过的鱼群，它们都回来了！”
　　“鱼鱼也有‘过山车’，鲜花入口，细长腰身，龙羊峡河水动力式过空鱼道试运行。”
　　“三十三年，漂流江海，万里烟浪云帆，曾有人记否，那场历史尘埃里的生死漂流？”
　　“去青海看油菜花咯，从夏天看到秋天，青海湖畔等你来！”
　　“……”

　　年后七月，鄂陵湖边。
　　老任撑开小板凳，在野花盛开的岸边坐下。面前清澈的湖水里一只黑色大鲵静静卧着，不一会儿，一只金色的小鲤鱼从远处冲过来，水草七扭八歪倒在水里，小金大声叫着：“容容容容！雅只阿姐生宝宝啦！十八哥哥的宝宝！”
　　背后一群半大的花骨鱼和半大的小鲤鱼们冒出来，同样惊讶的大叫着：“宝宝！容容有宝宝！”
　　容容歪歪脑袋，在水中冒出个泡泡，道：“宝宝？”
　　小金“嗯嗯”点头，两只胸鳍夸张的摆来摆去，宝宝！好多好多宝宝！啊，那个人类也在！小金晃晃尾巴，朝他吹了个泡泡。

　　鲤青从旁边游过来，道：“不准靠近。”
　　小金：“……”
　　小金鼓着嘴巴看大哥，鲤青转过眼去，一摆尾巴游开，道：“可以远远看一眼。”
　　“哇！大哥最好啦！”小金大叫一声，推着容容朝湖心游去，幼鱼们叫来叫去的跟在后面。远处，玉带海雕一声长啸，山洞里半大的幼年雪豹抖抖耳朵，抬头看了眼天上。

　　不远处的路边。
　　小梁师傅靠在车前啃火腿肠，一边道：“说起来，我那天在湖边看见俩人，一黑衣服一白衣服，大半夜的我还以为黑白无常呢。”
　　文辰：“……你大半夜来干嘛。”
　　“巡湖嘛，新来的实习生听说这边有雪豹，不敢来。”小梁晃晃火腿肠，又心虚的朝天上看一眼，玉带海雕没在。
　　文辰笑一声，想起来今年新来的实习生，又道：“谁晚上来湖边，不是封湖了吗。”
　　“俩小孩，”小梁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道，“十八九岁吧，也不知道咋来的，一喊就走了，还问我有没有火腿肠，哎你说他们咋知道我有火腿肠。”
　　文辰：“……”
　　“可能是你身上的味儿吧。”文辰说着朝湖边喊了一句，说自己到那边山里看看，科考队那边进展怎么样。
　　老任朝身后挥挥手，没有过来的意思。
　　两人便转身上车，小梁捏着自己衣服嗅了嗅，随手将吃完的火腿肠皮密封到盒子里，道：“真有吗，怪不得总碰见玉带海雕，啧。”
　　文辰则考虑着是不是路边也装上监控，就是预算有点起飞……哎不管了，交给陈主任头疼去吧，反正打报告的不是他，签字盖章的也不是他。不过说起来，十八九岁的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年他好像也见过，在他赶去草原另一边寻找大鲵的时候。

　　发动机轰鸣声中，汽车远去，一道公路蜿蜒在绿草织就的绒毯上，茫茫草原如同天空一望无际铺展开，野花绽放其上，湖水闪耀其间，映着碧蓝天空。远处群山巍峨，雪顶连着天色，沉默的注视那条长河。
　　清澈的河水流淌着离开鄂陵湖，去往草甸，去往峡谷，去往平原，去容纳万千河水，去冲刷磅礴泥沙，去孕育无数生灵，去成就莽莽大河，直到每一条河流的终点——海洋。

　　“黄河好厉害呀！我们夏天再去吧！”小金精神抖擞的竖起背鳍，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容容黑色的眼睛注视着他，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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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叫保卫黄河了，因为最后那个纪录片我本来打算把它叫做保卫黄河，结果写着写着忘记了，现在回头又给加上了……
算是给了个啰嗦的结局吧~小金加油，容容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