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长云歌》夏艾曼

2、舍我其谁

　　在竹衣真停灵期间，各个山岭的云族族老们便迫不及待地劝说云族大首领——“云主”竹公义，开启“紫心阁”议事堂，商议新任“大云师”的归属。
　　身为梦蝶山三神家族族首的老君，最为年长，颇有名望，被众族老选为主持人。
　　“如今真儿去了，大云师之位再度空缺，不得已，开此议事堂。劳烦诸位，论一论心中人选。”老君说道。
　　竹公义的弟弟竹公权率先发表意见——“我以为，梅落家的梅落尘可胜任此位——他是五空云师，下山查这‘残云’，定然不在话下！”
　　众人望向竹公义，竹公义愁眉不语。
　　梅兮春望了一眼竹公义，竹公义面露难色，缓缓说道：“真儿，已定屈儿为其继任者……”
　　“竹衣寒？她有何资格，担此重任？”玉龙岭首领玉珂站起来，一脸不满。
　　梅兮秋望着玉珂，轻声说：“真儿慧眼独具，自有她的道理。”
　　“道理？强者的道理，方为‘道理’！竹衣寒——叛徒之后，异灵魔女！如何能承此大云师之位！即便是竹衣真指定，也断然不行！若是广云山无人可为大云师，那我玉龙岭来！”玉珂昂首，环视四周。
　　竹公权劝玉珂不要动怒，转向竹公义，拱手作礼，“兄长，论年纪，论实力，寒儿尚且不够资格！我以为，先从‘五空八杰’中推选出一位，比较合适！”
　　梅兮春站起来，望望各岭的族老，沉下声调，说道：“这两年，寒儿师从万师公，究灵①大获长进，年初已破境‘五空’，论实力，五空云师之内，她已不遑多让，何来的‘不够资格！’”
　　众人沉默，老君瞥了一眼玉珂。
　　玉珂随即暴怒，喝道：“那便让她与我比试！若她赢了，我绝无二话！若输了，我来当这大云师！”
　　老君问众人意见，众人多是同意了。
　　梅兮春一副冷脸，仿佛能把紫心阁冻成冰室。
　　紫心阁下面的“云书阁”里，一个云师正在向云族孩子授课——“‘云灵术’分‘内灵术’与‘外灵术’，云灵在体内时施放灵术，是为‘内灵术’；云灵在体外时施放灵术，是为‘外灵术’……哎？雪落岩？雪落岩呢！何时溜的？”
　　学生们纷纷捂嘴笑了。
　　雪落岩跟着一群云师赶去看竹衣寒与玉珂的比试。他边走边说：“好个玉龙岭，竟敢叫板我广云山！看寒姐姐怎么赢你！”
　　比试的地点是竹叶潭，众多云师闻讯赶来，片刻工夫，潭边竹林里已是挤满了人。雪落岩人太矮看不到，个子太小又挤不进去，气得跺脚，一抬眼看见梅兮春与梅兮秋在高坡上，他赶忙绕道跑了上去。
　　竹衣寒坐在潭边闭目养神，脸色有些憔悴。玉珂飞身来到潭中，脚踩潭水，如履平地。
　　老君大呼：“此次比试，为避免伤亡，一律禁用‘三心法’与‘古法’，只可施放低等灵术。”
　　“如何都行！我倒看看，广云山云师为保性命，堕落到什么田地了！”玉珂一扬手，气场十足。
　　围观的云师们气得咬牙，喝声不断。
　　雪落岩在坡上大声喊道：“嚣张什么，你输定了！”
　　梅兮春望了雪落岩一眼，雪落岩乖乖坐下，垂首低眉，偷望了梅兮春一眼。
　　老君令人击打竹筒——“笃笃笃”三声，比试开始。
　　玉珂在水面上来回徘徊，竹衣寒踩着水面走来，微波细细。
　　玉珂张手放出云灵，大喝一声：“水龙吟！”
　　潭水震颤，一条水龙从竹衣寒脚下冲出，白光一闪，竹衣寒利用事先放出的云灵，施放“云闪术”与云灵移形换影，避开水龙，疾步直奔玉珂。
　　水龙调转方向，斜冲而来。
　　眼看水龙即将击中自己，竹衣寒握拳收灵，红光一闪，“龙爆术”震水起浪，火柱向上冲去，将那水龙炸断。
　　玉珂即刻握拳，水面上飞腾起无数道水柱，从四面八方向竹衣寒聚拢……青光闪，竹衣寒用“青云术”避入异界，外面水柱合为一柱，冲天而起，水雾漫天。
　　竹衣寒从异界刚一现身，玉珂已飞身而来，像挥刃一般挥出手掌——“水龙切”，薄如无物，劈向竹衣寒。
　　竹衣寒握拳——一团火球卷风飞旋，将“水龙切”震作水雾。玉珂大惊失色，化作水雾隐藏身形。
　　竹衣寒行进中，挥出手刃——一道薄如剑的赤火，横向划出个半圆，意图将玉珂逼出来。站在对面的云师纷纷使用“青梅罩”防止被误伤，赤火碰到“青梅罩”后随即消散。
　　玉珂突然从水雾中现身，就在竹衣寒背后，她一握拳——“水龙爆”的水柱震天飞散，竹衣寒急用“青云”避了。
　　玉珂放灵再用“水龙吟”，水龙飞天，将竹衣寒消失的地方团团卷住。竹衣寒刚一现身，水龙就缩紧，将她包裹在其中，形成一个水牢……
　　梅兮秋皱上眉头，看神情比在比试中的竹衣寒都紧张。
　　“龙爆”在水牢中震响，“水龙牢”却吸收了它的爆炸力，安然无恙。
　　“广云山‘大云师’，不过如此！”玉珂冷笑，她猛握拳头——水牢急速收缩，仿佛要将竹衣寒挤成碎片——青光闪，竹衣寒再次避入异界，水牢缩成一滴水，随即爆散开来，在空中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现身而出的竹衣寒被那水花震落到水面上，她的全身湿透，头发散乱，十分狼狈。
　　梅兮秋捂嘴，众云师一片哀声。
　　玉珂乘势而上，对着竹衣寒挥出手刃——“水龙切”再次飞出……
　　竹衣寒起身极速握拳——“龙爆”的气浪震飞水雾与“水龙切”，她甩手飞出云灵，用“云闪”换位，再回灵用“龙爆”震波助力隐入长空。
　　玉珂双手握拳，向上一推——两条水龙从潭中腾空而起，盘旋而上，直入长空。
　　天空中，一道红光闪过，一条火龙破云而出，裹挟着竹衣寒，自天而下，俯冲向玉珂。
　　火龙与那两条水龙激烈相交，水火纠缠，震声回荡，水气升腾……
　　突然，一声裂空巨响，空中爆起火焰与水雾。
　　朦胧的水气之中，竹衣寒破雾而下，挥出手刃，“赤火斩”从水气中疾闪而出，玉珂急忙化作水雾躲避。
　　竹衣寒盯住那团水雾，放出云灵尾随，看准机会，立刻“云闪”到那水雾跟前，迅速握拳回灵，红光闪亮，“轰”地一声，火柱掀起千重浪。
　　“龙爆”将玉珂震出了形，竹衣寒三步赶上，挥出玉掌，像一把锋利的刀刃，贴近玉珂的脖子——玉珂杏目圆睁，眼中满是不甘。
　　梅兮秋含泪，围观的云师们纷纷握拳，点头赞许。
　　“云灵控制精确，灵术施放迅捷，大云师之位，寒儿当之无愧！”老君大呼。
　　玉珂望了一眼老君，垂下头，无话可说。
　　竹公权抚须叹道：“当初我破境‘五空’，花了五年……如今，才究灵两年，便可破境‘五空’，不承想破境，竟如此容易了！”
　　次日清晨，竹衣真的红棺被安放到登云林深处，众人围坐在红棺旁，垂眉静默。
　　一阵风袭入竹林，土中开始冒出五颜六色的光球，老君吩咐人盖上红棺，女子们扒住红棺又是一阵哭号，宝姑一边哭一边将她们拉开。
　　那些光球漂浮在竹林中，再一阵风，它们便极速依附到红棺上，红光闪逝，火光升涌，红棺瞬时化作灰烬——只见一缕红云飘然登天，久久不愿散去……
　　众人见此情景，无不咽泣。
　　“真儿，安心去吧！‘残云’，便交予寒儿吧！”梅兮春坚毅的眼神中，闪烁着泪光。
　　劲风吹散了竹衣寒的鬓发，她凝眉握拳，望着红云，含泪说道：“姐姐，千古以来，风浪无数，云族从不曾退缩，何惧这一回！上下同心，万难可除！”
　　那缕红云随即融入天云，悠然而逝……
　　七日后，竹衣寒来到月主庙，跪别生母竹辞怜。
　　竹辞怜靠着窗户，望着外面晚春之景，并无回应。
　　宝姑说：“主家并无异常，小娘就放心下山吧，我在这里照应，不会有事的。”
　　竹衣寒抱住宝姑。
　　“外世战乱，坏人不少，务必小心些！”宝姑抚着竹衣寒的脸。
　　宝姑送给竹衣寒一双青色云纹履——“夏日转眼便到了，路上换去靴子，凉快些。”
　　竹衣寒点点头。
　　从月主庙出来，竹衣寒回望庙里的桃林，伫立良久。
　　竹公义在龙天门设了简宴为竹衣寒送行。
　　竹公义将太楚皇帝在云族重夺广云山后赐予他的“龙云神君玉牌”，交给了竹衣寒，“有此玉牌，在太楚，凡人应该不敢为难你。”
　　竹衣寒点头，跪下恭敬地接过玉牌。
　　梅兮秋让人取来一个香木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把蓝晶礼器，她对竹衣寒说：“这把‘金时’匕首，是我梅落家族的宝贝，据说内有神力，姐姐叮嘱，让你带上，若是机缘巧合，解了其中奥秘，为你所用，也是幸事！”
　　竹衣寒半跪接过。
　　竹公义走后，竹衣寒立刻上前投入梅兮秋的怀抱，二人久久不愿分开。
　　逃课的雪落岩见竹公义走了，便跑出来，缠着竹衣寒问她何时回来。竹衣寒只是叮嘱他要好好究灵。
　　梅兮秋轻声说：“你极少下山，又是女儿，务必小心些！太楚与文戎新战近日方才止了，凡间必定混乱，你自山岭间绕行，许是可免些麻烦！”
　　雪落岩问：“二娘，我灵族，灵力一出，裂天裂地，为何这么怕凡人？”
　　梅兮秋告诉雪落岩——灵力的产生源自灵与灵的相斥，凡人没有灵，故而灵士无法施展威力巨大的灵术，只得以武艺制敌。
　　“二娘又骗我！那异灵为何能杀人？”雪落岩打破砂锅问到底。
　　梅兮秋说：“异灵者不同于纯灵，纯灵只有一颗白心，异灵之灵则是黑白二心，二心相融为纯灵，二心相斥为异灵。异灵时，无须对方之灵，便可施展杀人灵术！”
　　雪落岩似懂非懂，梅兮秋让他回去读书，他却想赖着不走。
　　梅兮春不知何时来了，她面无表情地望着雪落岩。
　　雪落岩一看，一边往回走，一边对竹衣寒说：“寒姐姐，早些回来，不然我是有些无聊的！”
　　在广云山下山半道上，有个平生亭，相传为大云师黄西坡参透道术之地，侍女霓儿在此等候多时了。
　　山路曲折，云雾渐浓。
　　淅淅沥沥，原来山中在下小雨，霓儿将竹担上用云鹰之羽制成的“青羽”取下给竹衣寒披上，自己则披上蓑衣。
　　主仆二人小心地向山下缓行。
　　竹衣寒扶了扶竹笠，对霓儿说：“快到山脚了，你回去吧。替我照料好‘红巧’，不要让落岩再翻我的经书……你休笑，待我回来，让我知道你放他进去捣乱，我便不许你嫁人！”
　　霓儿说：“偏是让你知道了我的短处，待我出嫁了，看你还拿何事吓我！”
　　“等你出嫁了，我便不许你下山，让你家二人，对着长云，天天着急！”竹衣寒若无其事地说。
　　霓儿捶打竹衣寒。
　　俄而，两人依依惜别，互道珍重。
　　竹衣寒行至山脚，回望云气缭绕的广云山。随后，她走过“云族界”石碑，进入了太楚国境内。
　　两个轿夫路过。
　　领头的轿夫问：“小娘子，上轿避避雨如何？去田温乡只要一百六十柳②，去九戈乡只需两百柳，到苍梧郡千柳，去……”
　　“去久章岭多少？”竹衣寒问。
　　两个轿夫闷头就走。
　　竹衣寒喊道：“你们无须进山，到山下即可。”
　　轿夫们回来了，领头的说：“小娘子，怎么也须一个银蟾③，那地方绕，又太邪。不知小娘子是去为夫君收尸是，还是为父亲收尸……我劝小娘子切莫执着，人死在何处，皆是与天地相伴，如此想来，心里会好受些！”
　　竹衣寒一挥手，说：“无须多言。”
　　轿子颠来颠去，竹衣寒挑着帘子朝外望。
　　一路农田荒芜，村落破败。
　　到了一处坡上，山贼冒出来吓跑了轿夫，竹衣寒用“蓝凝术”将那些山贼折磨得惊号痛哭。
　　没了轿子，竹衣寒只得步行下了坡，幸好雨停了。
　　天渐渐黑了，竹衣寒用“云闪”上树休息。
　　夜莺白枭，虎啸狼嚎。
　　杂木悉悉索索，长空流云飞逝。
　　月清清，星懒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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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①“究灵”，灵乃是一种存于灵族血脉里，通连法术，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灵族人一旦感应到它，便可与它形成依存的纽带，控制它施放灵力，这个过程叫作“究灵”。关于南北灵族在何人的指导下开始“究灵”，南北灵族各有说辞——北方刃族说是一个名叫“黄农夏”（Vungnonxa）赤猿，即刃族所信奉的“猿神”，“火神”；而南方灵族则认为是“龙月仙人”，即南方灵族所敬奉的“月神”，“水神”。
②柳叶钱，太楚国钱币，状如圆角柳叶，青铁制。有一，五，十，百面值。乌银制的柳叶钱为“银柳”，折合柳叶钱八百柳。
③银蟾，太楚国钱币，扁蟾蜍状，乌银制，折合柳叶钱一千六百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