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米饭与蚊子血》槑煬炀

2、她

　　所谓白眼狼，就是只无法驯服狗。
　　乖夬深知自己比白眼狼还要白眼狼，深深地厌恶着自己的同时如此痴迷地热爱着自己的生命。她关注自己的生命，两只眼睛只能注视着自己，所以旁人的生死似乎都被她分割到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丑恶的人类，还是丑恶的怪物？
　　但是到底是谁更丑呢？养大了怪物的人是谁呢？
　　也是怪物啊。
　　是那种封建的怪物吧。信奉孝道，相信神神叨叨，从来都不愿意换位思考、蛮不讲理的怪物。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财产、孩子、环境的改变，也终于到了她的更年期了。她变得陌生。乖夬摸不清到底是她被关在学校太久了的原因还是女人变得太快的原因，但是她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乖夬似乎看到女人的脸上写着那么几个字。
　　黑色的、宋体，刻在那张被面膜敷得紧张的脸上。
　　当时的她，喜欢玩游戏。正处于对自己能力极为自信，同时又渴望探索世界的阶段。而网游对她而言就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游戏好，游戏坏，游戏让你开心让你哭，让你愤怒让你哀嚎。手忙脚乱地在游戏的世界中成长着，乖夬对于现实世界的掌握也不自觉地产生了偏移。她开始魂思梦想，她开始讲作业放在开学前一天，她开始在学校里赶作业……
　　但是，这份对游戏的偏爱，她从未在大人们的面前展示过。她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对学习的看重，以求保护迷人的游戏。所以虽然不太喜欢，父母还是没有禁止她玩游戏，只是会时不时要求她一起出门。
　　出门，她不想出门。
　　出门那又在家好玩。
　　一个人呆在家里，那是她最享受的休息方式。
　　毕竟比起一场注定伴随争吵的旅程会散发令她呕吐的气息。
　　明明就不愿意去，还要强迫我去。
　　明明就不想和你们这些人一起去，为什么要带我去。我说过我想去吗？
　　少女企图争夺自己的权益。所幸她成绩好，因而能得到特许。
　　有一就有二，之后的拒绝只会越来越轻松。
　　那次，她也是拒绝了同行的要求。她不想那么早起来，也不想和凡人的弟弟一起待在车子的后排，那会让她产生想杀人或者是自杀的冲动。
　　但是不得不说，她是幸运的。
　　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开心的旅程。
　　路上，发生了意外。
　　对她小妈很重要的人们，出了车祸。
　　对她却不能造成丝毫影响，她开心地继续玩游戏了。
　　他们一夜未归，第二天回来的时候是个下午。
　　或许是憔悴吧。
　　或许是忧伤吧。
　　归来的父亲与小妈看上去狼狈而可笑。眼里是血丝，发丝是没有规则的乱。他们说回来洗个澡之后还要去医院看护外公外婆，所以希望乖夬能够帮他们把衣服给洗了。
　　“扔洗衣机里吧。我到时候晒。。”
　　沉迷于游戏的乖夬有些闷闷不乐地下了楼，虽然正在兴头上，她好歹记得自己的地位。
　　“就那么几件，还用洗衣机。”
　　女人心情不佳，看着她邋遢的造型更加不满。
　　“那行吧，出了内衣内裤你们自己洗，其他的……”
　　乖夬很严肃地想要申明自己的洁癖。
　　“让你洗几件内裤怎么了？！”
　　结果，易燃易爆的女人说炸就炸，没有一点预告。
　　洗家人的内衣内裤，这是个很尴尬的问题。身为一个青春期敏感的女孩子，洗他人的内衣内裤自然会让她联想到性，联想到一些恶心的东西，尤其是还要洗她爹的。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想吐了，可是她的心思女人怎么知道呢？
　　女人只知道，这只狗又不顺着她走了。
　　对于女人来说，帮助家人洗内裤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乖夬不是女人，女人也不是乖夬。
　　“我就是不想洗嘛！”
　　“我没有帮你洗过吗？你一天就知道洁癖！你都多大了，一天就知道游戏。我和你爸在医院通宵一夜有多憔悴你不知道吗！帮忙洗洗要累死你金贵的手吗？”
　　“你今年几岁了？你还在打游戏打游戏，让你出门不出门，让你洗衣服都不洗，家里怎么有你这样一个孩子！”
　　“乖夬，我从你三岁的时候开始带你，那么多年了，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阿姨不辛苦吗？在我家遭遇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你就只顾你自己开心快乐你觉得对吗？你这样让我很寒心！我简直白养你了！简直就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后来，好像是乖夬的父亲听不下去了，才出来止战。
　　眼眶红润但是气势十足的女士趾高气昂地抱着内衣内裤走了，留下汩汩流泪的乖夬。
　　乖夬输了。
　　她从小到大最容易哭了。
　　她只要情绪一激动，就容易哭。更何况是这样激烈的情绪。
　　她分不清对错。
　　她的脑袋里一片混沌。直到家里再度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洗着大人的衣服，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连自己都坚持不了。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也讨厌，那个愤怒中的魔鬼。
　　从那以后，她默认了“白眼狼”这个名称，并且她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和那个女人再像过往那样亲密了。

　　乖夬曾经看过星座。
　　星座上说，巨蟹座的人恋母。
　　她觉得这条特别有道理。因为她特别喜欢她的妈妈。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本大字典上，是她十分努力写下的万分扭曲的“妈妈我爱你，要永远在一起”。小孩子的字看上去真的很丑，爱字上下分割地十分厉害。但是，母亲说过，这让她很感动。
　　乖夬的母亲没有任何问题。她是个很独立自主的女性。乖夬知道的很多道理都是从她的手上学来的。
　　硬要说她的母亲有什么不足，大概是太忙吧。
　　太忙就注定了她会和母亲生活的时间少一点。因而和后妈的相处时间实际上是多于亲身母亲的。
　　曾经，她仰着头要后妈喂，现在，她看着后妈小心翼翼地她的弟弟。嫉妒？她不太确定。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害怕被赶出这个家的惶恐吧。你看，弟弟有正常的爸爸，正常的妈妈，他们三个才是快乐的一家不是吗……
　　至于她，乖夬，只不过是相处了那么久的……
　　乖夬无比渴望着自我空间。无比渴望着说得到的东西不会再失去，但是她经常失去，经常仿徨，经常舔舐着自己。
　　什么是拥有？
　　这个房间是我的，所以只能我睡，哪怕我一个月只睡两天。
　　这个手机是我的，所以只能我用，哪怕我一个月只用两天。
　　是我的，为什么不能只是我的。
　　乖夬厌恶着这样的感觉。所以她宁愿把手机摔了也不愿意让别人用，她宁愿毁灭，也不想失去。
　　但是她的床一次又一次的给别人当过床。
　　所谓私人空间，就是只有她的意识来主宰的世界。世界可以黑暗，世界可以狭窄，但是世界只能属于她。那或许只是孩童无理刁蛮的要求，但是那的的确确是她内心的渴望。
　　她不知道她是否渴望着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的家庭，但是她知道比起父母，她更在乎自己。比起他人的死活，她更在乎自己的死活。
　　至于父母，我以后养他们就可以了吧。
　　就像他们现在养我一样。
　　硬要说现在的家庭对乖夬好不好，那从物质的角度上来说自然是万里挑一的。
　　但是从精神的角度上来说呢？这就不太好说。
　　乖夬曾经在小学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叫《我的爸爸》。具体内容是，我看不到我的爸爸，因为他半夜三更才打牌回来，我去上学之后他才醒。
　　而弟弟的诞生，让这个家庭的生活方式改变了。
　　原本都沉迷于打牌无法自拔的一对夫妻金盆洗手。那个男的晚上早早就回来了，那个女人也不再给她打电话让她一个人去xx茶楼等着了。
　　这样的改变是让人惊喜的，也是让人不爽的。
　　其实也没有多不爽，就是不开心。
　　其实也没有不开心，就是不太想笑。
　　她就是，无比渴望，自己从个家消失，因为她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她找不到什么东西在哪里，什么衣服又被放在了哪，她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属于小学的她的爸爸和后妈的身影。从她来到封闭式管理的初中后，从弟弟出生后……一切都改变了哦。
　　所以当她亲妈怀孕的时候，她也丝毫没有感觉。
　　把“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当成笑话，把肚皮的鼓起当做是脂肪层的增加。
　　“妈妈，你胖了哈哈。”
　　“别乱摸，里面是你弟弟。”
　　……
　　乖夬想，她家就是这样的。她的思想就是这样的。她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就是她最讨厌的模样。
　　就是她最憎恨的模样。
　　就是她最爱的模样。
　　这样，大家就永远无法回到起点了。
　　这样，过去的大家就真的只是过去了。
　　而现在的我。喜欢过去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