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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高翔、高大齐那场战斗后,队里人议论几天后也逐渐平弭下去了。世间的事,像烟雾一样,总会消散。高翔、高大齐再没有说过话,狭路相逢,高大齐目光总是张望着别处。徐祝、徐钦兄弟虽没再直接动过手,但他们总是带着威风跟挑衅。
      大自然一枯一荣就是一个年头,时间过得飞快,高翔已经从书本里学到燕子、蜻蜓低空飞行的话那天就快下雨了。家里经济煎熬,日子难过,但时间总是如约而至的过去了。双抢时王丽华带着三个孩子每天起早贪黑,踩打稻机,把打下的稻谷担回去,这些男人干的活都落到了她身上,每次扁担压在肩膀上,高翔看到妈妈都是紧咬着牙关。为了不耽误农时,得赶紧把稻谷打完,王丽华每担还装得特别满,就是一个壮年小伙子担着恐怕也不轻松。打完谷后,又是犁田撒化肥,田犁好后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扯秧,双抢搞得劳筋伤骨,生活是如此不易!
      经济已经崩溃,时常有段时间菜里没有油水。如果说在家里没有油水还能填饱肚子,但每个学期开学交学费的那段日子,高玉兰、高春兰、高翔都有些打退堂鼓。不去学校又能干什么?但去了学校,放学前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点名催学费,这是伤面子的事,而且不交学费不发教材,上课只能共着同学的看,每天坐在教室里是个煎熬。高翔由于成绩好,王老师给他找了套旧书。有了旧书上课不用看同学的,但当同学们拿着报纸或是花花绿绿的纸张兴高采烈地给新书包书皮时,高翔还是显得那么孤单。
      初秋已至,冬春的蔬菜已经下种,趁着天气好,王丽华又把冬春的柴砍好。忙完这些事,家里也就没什么事做了。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堂客们大多聚在一起打牌,勤快一点的在胡建明的凉席厂拿来凉席片串凉席,虽然串一个凉席工钱不多,但闲着也是闲着啊。
      对王丽华来说,像别的堂客们那样串几个凉席根本不够贴补家用。她们有男人在外面赚钱,串凉席纯粹只为不闲着而已。自己了,生活开支,儿女的学费都是问题,怎么办?天天在家里操劳,虽不至于饿肚子,但钱从哪里来?而农忙一过,也就没什么忙的了。开学有段时间了,儿女的学费还没交上,每天看着他们无精打采地去学校,做娘的急得心痛,这实在不是滋味。但有什么办法?之前在陈世宝那借的钱还没有还掉,这次又去借吗?这怎么开口!王丽华琢磨着能不能去外面赚钱?虽然她也不知道出去干什么,但去外面找找机会总比在家里毫无希望强吧?这样想的时候,每当三个孩子回到家里又把这心思打消下去了。如果她出去了,三个孩子怎么办?留他们三个在家里,晚上睡觉会不会害怕?没人管束会不会学坏?这样一想,王丽华就不忍心把孩子留家里而她出去赚钱了。生活没有两全,生活也许就是单项选择题!王丽华琢磨不定,有时早上在水井边洗衣时跟刘美凡聊天,这样聊着聊着,王丽华打算去外面找事做的风声在队里的堂客们中间已经不是秘密。
      天天守在家里,儿女能有个照应,但把他们照顾得再好,又能怎么样?何况天天捉襟见肘,能说是照顾得好吗?生活能改善?学费能交上?下定一番决心后,王丽华打算跟儿女们谈谈。
      当王丽华说出打算出去找点事做的时候,三个孩子都没有作声。如果妈妈出去找事做,那家里只有他们三个,田里、土里所有的一切能照顾得过来?更何况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大人不在家,三个孩子一想着妈妈要出去,不由得恐慌!王丽华对他们做了很多解释,说她出去是赚钱,已是家徒四壁,再守在家里不出去赚钱日子过不下去了!妈妈说的有道理,三个孩子心中的恐慌跟不舍只能藏在心里,物质上的生存总是第一位的!
      一天,高玉兰放学回得早,王丽华把她叫到了房间里。
      “玉兰,你最大,家里没一点收入来源了,妈妈再不出去赚钱,生活就过不下去了,你能理解妈妈吗?”
      高玉兰看着妈妈点了点头。
      “妈妈出去了,弟弟妹妹你能照顾好他们吗?”
      “妈妈如果真要出去找事做,那我一定照顾好弟弟妹妹。”高玉兰说得都快哭了。
      王丽华强忍住情绪,接口说道:“如果你能照顾好弟弟妹妹,那你也帮妈妈做做他们的工作,让他们同意妈妈出去找事做。”
      “嗯。”高玉兰转过身擦掉涌出的泪水到了灶屋。
      在高玉兰的解释劝说下,当妈妈再问起高春兰、高翔的态度时,他们俩都默然地点了头。妈妈出去赚钱,家里只有他们三个,这会是什么样的日子?想想都让人心慌,但又有什么办法了!
      做好儿女的思想工作后,王丽华开始做出门的打算。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出去,但又放心不下三个孩子,于是她就拜托刘美凡尽可能地照应下他们。刘美凡原本以为王丽华是开玩笑,听她这么说才知道是当真的,一时既诧异又佩服。王丽华没打算对干娘说,如果跟她说肯定不会同意,但风声还是传到了干娘耳里。
      老太太一听儿媳妇要出去找事做,心里立马着急起来,王丽华是真出去找事做,还是打算就此脱离这个家庭不再回来?一想到孙子孙女,老太太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如果王丽华真的不再回来,三个孩子还这么小,孤苦伶仃,怎么办呀!老太太听到这个传闻后马上拿着拐棍,慌慌张张上了王丽华的家门。
      没到月初干娘就上了门,王丽华以为她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
      “忘了拿什么东西,妈妈?”王丽华问道。
      “没忘拿东西。”老太太停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地说道,“听说你要出去找事做?”
      干娘怎么知道了?王丽华有些不得其解,但既然知道了就只能照实说。
      “嗯,出去赚几个钱。家里没一点收入,都揭不开锅了。”
      “你出去能干什么事?”
      “出去再找。”
      “恐怕外面的钱也不好赚。你出去了三个孩子怎么办?我也一大把年纪了,老了,不像以前一样能操劳了。”
      “不出去赚钱怎么办?油买不起,孩子的学费还没交。”
      “你不会就这样出去不回了吧?你出去了,孩子没人教育怎么办?
      现在要我管,我怕也管不住他们。”老太太急了。
      “我都跟他们交代好了,他们能照顾好自己,不用你操心。”
      “丽华,我求你还是不要出去,我这个做干娘的以前要是有事没让你称心希望你多担待一点。”说完颤颤巍巍地从里面的口袋掏出一叠十块五块的票子。
      “这是我省下来的,你先拿着用,我只求你不要出去,三个孩子没妈妈在家照顾不行。钱的事,钱的事,我……学费的事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老太太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王丽华没有接钱,这点钱从老人家最里层的衣服口袋里拿出来的,她怎么好意思接。
      “妈妈,我不出去没一点收入来源,拿了你这点钱又能过多久。”
      “这点钱你先拿着用,三个孩子不能没有妈妈在家。丽华,负担全在你一个人身上,高家欠你的。你在家里,生活再苦也不会饿肚子。至于其他开支,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出去了,孩子就野了,高翔会读书,你不在家,他要是不好好学习怎么办?”
      “我不出去找点事做,在屋里只能喝西北风!”王丽华不想再听干娘啰嗦下去。她说的虽都有理,但有理也得先有钱解决问题才能说。
      老太太见不能说服儿媳,把钱放到电视机柜子上回了大儿子家。儿大不由娘,老太太想着让大儿子支援下三个孙子的学费,但大儿子本身也不宽裕,他不主动开口,做娘的吃儿子的饭怎么好说。怎么样才能打消儿媳妇要出门的这个决定?她又想到了女儿高华华,高华华在学校教书,经济条件在农村说起来是不错的,能不能叫女儿支援下侄儿侄女的学费?这个话不好开口,但为了三个孩子,老太太还是想着哪天去女儿家走一趟。
      第二天下午,老太太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在公路上,路上碰到她的人问她到哪里去,她说去供销社打煤油。
      一路走得慢吞吞的,老太太在学校门口停了下来,供销社离学校不过几十米,看来她是走累了。
      老太太站了一会儿,学校里的铃声响起了。很快,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学校冲了出来,放学了。
      老太太揉了揉眼睛,盯着校门里出来的一个个学生。她视力不好,往往孩子们走得很近才看得清楚。
      身前一个个孩子飞快地走了过去,老太太没有漏过一个,她生怕没看到高翔。
      这时高玉兰、高春兰跟同学走出来了。高玉兰、高春兰老远就看到了奶奶。等走近,她们俩走了过去。
      “奶奶,你在这干什么?”
      老太太见是两个孙女,说道: “ 去供销社打煤油,高翔没回去吧?”
      “要不要我们去给你打?”高玉兰说道。
      “高翔还没回去,他跟同学在后面。”高春兰接口说道。
      “不用你们打,我自己去。”
      高玉兰、高春兰听奶奶口气坚决,就跟上同学走了。
      不久,高翔同陈建平、徐俊从校门出来。高翔一眼看见了奶奶,但他没有想要跟奶奶打个招呼,他心里认为奶奶对他们不公,偏爱堂哥堂姐。
      等高翔走到不远的距离,老太太才看清走来的是她孙子。本以为孙子看到她会走过来,但高翔视而不见,从她身前走了过去。
      老太太急得转过身喊道:“翔伢子啊,我有话跟你说。”
      这明显是在喊他,高翔不好意思当作不认识。
      他停住脚步,有点不耐烦地高声反问道:“有什么话跟我说?”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高翔走了过去。
      “你帮我去供销社打一斤煤油,再打半瓶子雪花净。”老太太边说边把钱掏了出来。
      高翔看奶奶掏出来是张十块的,打煤油跟雪花净根本用不了这么多钱。他对陈建平、高俊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帮奶奶打煤油去。”
      陈建平、高俊往前走了,高翔拿着钱得意地往供销社走去。
      十块钱,煤油跟雪花净完全花不了这么多钱,又能买零食了,他一直想要的新钢笔也能有了。高翔像中了奖似的走得意气昂扬。
      打好煤油跟雪花净,高翔买了两包情人梅,两包芒果,又称了二两瓜子,然后还买了支英雄笔,这英雄钢笔明天在班上会吸引多少同学的目光啊!他把这三样放进书包里,又拿了一块钱夹到书里,一手提着煤油跟雪花净,一手拿着剩下的钱到了校门口。
      “这是剩下的钱。”高翔伸手把钱给奶奶。
      奶奶说道:“钱你拿着。奶奶没什么钱,要不再多给你一点。你拿这点钱买些铅笔本子,好好读书。”
      高翔听着有些不可思议,奶奶把这钱给他了?他生怕奶奶反悔,立马把钱放到了口袋里,同时也为自己私买零食跟钢笔,还藏了一块钱感到不好意思。
      学生们都已走上回家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公路空荡荡的。
      奶奶这样对他,高翔感受到了一点温情,他再不好对奶奶那么不恭敬。但他又想到妈妈说的堂哥堂姐都是奶奶带大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平。
      高翔提着煤油跟雪花净,脚步尽量跟随着奶奶的节奏。
      “翔伢子,你妈妈要出去找事做你晓得吗?”
      高翔侧眼看了看奶奶,“晓得。”
      “那你同意你妈妈出去吗?”
      “家里没钱,妈妈说要出去赚钱。”
      “你妈妈要出去了,你们怎么办?外面钱也不好赚的。”
      高翔听奶奶说着,没有出声。
      “你们不能让你妈妈出去,外面钱本身不好赚。她出去了你们怎么办?她要出去了再不回来了呢?”
      奶奶说到最后一句,高翔听得胆战心惊!刚刚还在为奶奶给了他钱窃喜,一下子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瞟了奶奶几眼,沉着脸思索起来。
      妈妈怎么会不回来?很快他得出自己的结论:“妈妈说出去给我们赚学费。”
      “那她跟你们说去哪了吗?”奶奶追问着。
      高翔摇了摇头。
      “翔伢子,奶奶怕你们三个今后没人管,你妈妈说要出去,你最好是不要让你妈妈出去,知道吗?”
      “为什么?”
      “奶奶担心你妈妈就这样出去了,不再回这个地方,到时候你们三个怎么办啊!”奶奶掏出手帕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高翔听得迷迷糊糊,既迷惑又害怕。他回想起这些天来妈妈屡次跟他们说要出去的事,而且这几天家里伙食都好了些。奶奶的这几句话把高翔平静的心搅得天翻地覆起来。他不再作声,心绪乱得跟一堆稻草似的。
      走到山湾,高翔突然记起大概三四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爷爷还健在。高翔跟爷爷奶奶从新桥河赶集回来,那次爷爷奶奶给他买了好几个白糖包子,他吃得津津有味。回来的路上听奶奶对爷爷说这段时间她又瘦了,掉了好几斤肉,高翔连忙追问奶奶肉掉在哪里,他去帮奶奶捡回来。他这一问,把爷爷奶奶逗得哈哈大笑。想到这,高翔心里涌起一片温情,他侧脸看着奶奶,奶奶已是满头银发,奶奶颠着个小脚走到学校跟他说事,原来奶奶是关心他的。
      走过山湾,村庄一览无余。
      “翔伢子,千万不能让你妈妈出去了。你们学费的事,奶奶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去找你阿姨借借看。你们绝对不要让你们妈妈出去了,一定记住啊。”
      高翔看着奶奶满面皱纹中的温情,点了点头。
      “你先走,不要管我。记得要留着妈妈,不要让她出去。你也不要说是我跟你说的,你先走吧。”
      看来奶奶怕妈妈知道她跟自己这次对话,高翔迈开步子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你先走。”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回头看着奶奶颤颤巍巍的身影,这个时候高翔开始对奶奶带着一份感情。
      听了奶奶的话,回到家观察妈妈的一举一动,似乎没什么异常。但他有了这个心结,妈妈每说一句话他都要揣摩一阵。在家里他也是沉默寡言,两个姐姐逗他他也不理,搞得她们怀疑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他。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大姐二姐早出发去学校了,高翔却磨蹭着迟迟没有动身。
      王丽华见儿子还不去学校说道:“怎么还不动身,都要迟到了。是不是作业没写完?”
      “作业写完了。”高翔声音有点低沉。
      “作业写完了就快点去学校,等下迟到了。”
      “妈妈,你哪天出去?”高翔走上来拉着妈妈的手。
      “妈妈还没决定,决定了跟你说,大概是这个星期天。你快上学去,这么没精神,男子汉得有点朝气。”
      王丽华把黄布书包挎到高翔肩上,推着他出了门。
      “走快点,不然迟到了。”
      高翔不紧不慢地走着,心结萦绕不去,整个人都轻松不起来,接连几天上课都是无精打采。
      周末如期而至。
      这天早上吃面,妈妈给每个人煎了两个荷包蛋。好久没有吃过荷包蛋,但高翔毫无胃口。
      吃过面,收拾好碗筷,妈妈把他们三个叫到了一块。
      “妈妈打算今天出去,你们三个在家里要相互照顾,不要打架。家里油还能吃一段时间,昨天妈妈又打了一担米,吃完了你们自己去陈世宝那里打。担不起一担就两个人用扁担一箩筐一箩筐地抬过去。谷在仓里,还能吃大半年。”
      三个人都没作声。
      “你们在家里,晚上睡觉前记得把门拴好。不要跟别人打架,好好读书。菜园里的菜这个冬春都够了。周末天气好时去把草拔掉,松松土。妈妈该交代你们的都交代好了,今天妈妈出去,赚了钱就回来。”
      三个孩子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妈妈早跟你们说了的,怎么了?玉兰,你最大,照顾好弟弟妹妹。”高玉兰点了点头。
      王丽华从床铺上提起一个袋子,走到了屋檐下。
      “妈妈走了,赚了钱就回来,你们在家照顾好自己,妈妈跟你们说的你们都要记住。”等高玉兰、高春兰答应后,王丽华转过身不舍地迈开了脚步。
      看着妈妈要离开的身影,高翔咬着牙关,心里满是苍凉,他犹豫了几秒,立马从屋里赶了出来。
      “妈妈,你是去哪里?”高翔站到屋柱边喊道。
      王丽华转过身,“去哪里妈妈还不知道,哪里能赚钱就去哪里,你在屋里要认真搞学习,不要辜负妈妈。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学习今后才能出人头地,等你有出息了,妈妈还有些事情等着告诉你。这个事是你的责任,只能你去完成,不过你要是没出息的话妈妈就不说了,我们就这样世世代代被人欺负吧!”
      “嗯。”高翔点了点头。到底是什么事现在不能说?这句话妈妈说了好几次了!
      “你回去吧,妈妈不在屋里,你不要跟姐姐打架。”
      高翔看着妈妈,奶奶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心头涌起一阵悲凉。
      妈妈转过身往前走了。
      走出几步回过头看高翔还站着看她又招呼儿子回去。这时,高翔强忍住的感情迸发了。他跑上前去,跟三四岁的孩子一样箍住了妈妈的大腿。
      高翔一个膝盖贴着地,双手箍着妈妈的大腿,仰起头央求着:“妈妈,你别出去!你不在家里我们怕!”
      王丽华低头看着儿子恳切的目光,心里酸酸的。作为母亲,怎么舍得把三个孩子放屋里没一个大人照顾?但生活如此艰难,又有什么办法!
      王丽华摸着儿子的头,“你松开,妈妈出去给你们赚钱,赚了钱就回来。”边说边试着挪动脚步,但高翔把妈妈的腿抱得更紧了。
      “怎么了,妈妈不是早就跟你们说好了的?你也点头答应了,男子汉说话要算数。”
      “妈妈,你不要出去。”高翔紧箍着妈妈的大腿,脸贴在妈妈腰间。高玉兰、高春兰看弟弟拉住了妈妈,她们也过来了。
      “妈妈,弟弟舍不得你,你就别出去了。”
      “我们都舍不得你出去。”
      王丽华来回看着儿女,感动又无奈。高翔搂着她的腿,王丽华迈不开脚步,只能原地站着。
      坚决走还是留下来?走的话前面是条未知的路,在外面还会带着对儿女的牵挂。留下来了?虽不至于饿肚子,但钱从哪里来?孩子还这么小,总不能让他们不读书吧!左右为难,儿女低落恳求的眼神看得她心痛!
      太阳爬上了山尖,初秋的薄雾慢慢散去,水井、池塘上的水汽还在腾腾升起。井边的堂客们都快洗好衣服了。
      “妈妈,你还是不要出去了,你出去我们都不放心。”高玉兰边说边拉着妈妈的手。
      高立春担着水走过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他开玩笑似的说着。
      “我想出去找点事做,他们不让我出去。”王丽华苦笑着说道。
      见三个孩子的神色是在求着母亲不要出去,高立春把担的水放下说道:“你出去,他们三个怎么办,没人管,你放心?”
      “不出去赚钱手里没得半分钱,大哥。”
      “没个大人在家里,你能放心?钱迟早能赚到的,屋里没个大人不行啊。”
      刘美凡一手拿着脚盆,一手提着洗好的衣服走过来了。
      “你们一屋人在这里干嘛?”
      不等王丽华开口,高立春说道:“王丽华想出去赚钱,孩子舍不得她出去。”
      “你怎么能出去了,他们还这么小,你怎么能放心。”
      有人在边上帮腔,高翔紧张的神色舒缓了些。
      儿女的不舍,立春大哥、刘美凡的建言,王丽华捉摸不定。山色青翠,稻田里的禾苗长势喜人,一草一木似乎都在挽留人。
      王丽华叹了口气,摸着儿子的脸颊,“你起来,妈妈不出去了。”
      高翔将信将疑。
      “走,妈妈不出去了,回屋里去。”
      妈妈真的不出去了?高翔站起来,宽慰中带着疑虑。
      “这就对嘛。”高立春弓身把水担了起来。
      走过王丽华家,他又折了回来。
      “王丽华,跟你说个事,我哥哥至春说他们麻纺厂食堂每个月都要皮蛋,要不你学着做皮蛋,我哥哥包你的销路,有多少收多少。”
      王丽华没有应声,她还不知道做皮蛋的门道,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赚钱,何况本钱在哪里?
      “你不用担心,做皮蛋利润不高,但还是有些小收益的。你要愿意,我先替他把订金给你。做皮蛋的鸭蛋也可以先去我那里拿,等皮蛋卖出去后你再给我钱就好。”
      这几乎打消了大部分的顾虑,高立春这么照顾人,王丽华琢磨着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在儿女的挽留下王丽华打消了出门去找事做的计划,三个孩子在黑夜跟无助时总算能有妈妈的陪伴跟依靠。
      老太太那几天天天上王丽华家的门,后来看到王丽华不再说起出去找事做,她也就放心了。之后的某一天,她拿着拐棍走到供销社坐胡致富的“慢慢游”到了女儿高华华家里。老太太提出要女儿照顾下侄儿侄女,高华华一开始推脱着,但母亲开了口总不好完全拒绝,虽不情愿但还是拿出了几百块钱。回来后,老太太把从女儿那拿来的钱给了王丽华,王丽华这次是把钱平分成了三份给孩子们,虽然学费还没完全交清,但这点钱也给孩子们解了燃眉之急!之后他们在班上再也不是学费全部没交,而只是拖欠了一小部分,这在每次放学老师点名的时候,他们的名字总算不那么突兀了!
      在高立春的提议下,王丽华真学着做起了松花皮蛋。一般每个月月尾高至春单位的人会上门来收一次皮蛋。除去耗损,每月能有一点点收入,钱虽不多,但好比干涸的大地,能下几滴雨那也是喜人的!
      很快一个学期过去了,考完期末考试,拿过通知书后马上就是年关。
      已是年底,小年二十四号,天气阴沉沉的。这天王丽华去供销社买上两斤肉算给儿女过小年,高翔用上次奶奶给的钱偷偷买了冲天炮,背着大人跟徐俊玩得不亦乐乎。村里的堂客们都盼着出几天好太阳,把被子衣服翻洗一遍。这些天下雨,村里一片空寂,大多数人都围着烘笼或者火炉消闲着。
      当天煞黑后,原本阴沉的天空变得清朗,吃过晚饭星月露出了面目,在地上撒上层银色的光辉。第二天一大早,推开门寒气袭来,天地一片明亮,山尖上带着淡淡的薄雾。田里的水大多结了层薄冰。今天天色好,终于开天了。王丽华把高翔喊起来去井里提水烧水洗被子,高翔提着桶到井边,水井上冒着热气。他把手探进去,井水暖暖的。等提完水,太阳的光芒已经照出来了。
      不一会儿,各家各户都到井里担水,等太阳更高一点,妇女提着烧好的热水到井边泡起了被子衣服。一时,井边人声鼎沸。
      不到十点,家家户户的竹篙上都晒满了被单、衣服。下午,李家村的瘸腿剃头匠刘三提着工具箱来到了队里。年底,大多数男人都会剃个头过年。经过王丽华家门口时,王丽华叫刘三给高翔剃了个头,头发从脖颈落到衣服里,痒兮兮的。接近年关,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
      年关一天天逼近,接下来的日子,妇女们成群结队地去镇里备年货,原本平静的道路一下子尘土飞扬。刘美凡把喂养了一年的鸡鸭在市场上卖了好价钱,每天笑逐颜开。王丽华带着三个孩子去镇上备好了年货后,又急忙把浸好的糯米用水桶提到陈世宝的小卖部。陈世宝有队里为数不多的磨,过年了,当然得做些糯米粑粑。没进陈世宝的门,就看到七八个妇女站他家地坪里闲聊着,这时候磨糯米浆也要排队。
      做好糯米粑粑后,王丽华又用今年新出的清油炸了几罐红薯片,只是炸好的红薯片现在不能吃,得等到过年的那天。过年能有这么多吃的,三个孩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们每天都在盼着大年三十的到来。
      二十九号下午,春耕后跟叔叔去广州的徐吉茂、徐吉盛出现在山湾的转角,一时吸引了全队人的目光。
      两兄弟都留着分头,穿着黑皮鞋、喇叭裤,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回来。走到村口,两兄弟见人就发糖果,队里人吃着糖果,兴高采烈地围着他们,心里都琢磨着这两小子在广州发财了?
      照徐吉茂、徐吉盛的说法,广州厂里的工资高得很,一个月能拿六百多,包吃住,六百多是纯收入。队里人马上给他们算账,这两兄弟今年赚了多少。众人心里琢磨着他们这一年赚了上万块。原来有些人心里暗笑徐通两个儿子负担重,难讨媳妇,现在都羡慕得不得了,照这个算法,再有两三年他们就能盖楼房!
      高翔见他们发着糖果,他也跑到了马路上。徐吉茂先抓了一大把水果糖,然后又从长袋子里拿出两根彩色的纸棒棒给高翔。高翔没看到过这东西,满是不解的目光。徐吉茂对他说道:“这是烟花,我们厂里过年发的。这个点燃后你拿着下面,里面会有彩色的图案冲出来,给你过年放。”
      还有这样先进的东西,听起来比冲天炮好玩多了,高翔兴奋不已。
      回家后没等天黑就放了一支,白昼中只见一些暗淡的火花。等到晚上,天完全黑下来后,高翔点燃另一只,果然彩色的图案从中喷出来,高翔乐得忙叫大姐二姐过来观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新鲜玩意啊!
      大年初三,在税务局的胡建功跟在麻纺厂的高至春都回村里来了。胡建功开着三轮摩托车回来的,吸引了全村人的目光,风光不已。高至春虽没开摩托车回来,但他笔挺的西服、亮锃锃的皮鞋跟手中提着的包装精美的礼盒也让人羡慕,大家纷纷议论着他那套衣服的价钱,都说估计要几百块钱了!这些外面的人物在过年的时候基本都回来了,他们的一言一行给队里人开了见识,也给今后的日子留下了许多话题。
      中月,免不了走亲戚,对于小孩来说这当然是件高兴的事。但这走亲戚,却让人看尽世态炎凉。当桌子坐不下,要等下一席的时候,同龄的孩子中,总是高翔跟两个姐姐被长辈安排吃下席;当孩子间有争执的时候,长辈总是不问缘由对着他怒目而视。不过这点不愉快很快过去了,直到他长大回想起来,才明白这里面的原因。
      过了初八,年味稍稍淡下来,再等热闹就是中月十五了,到时候村里的舞龙会上家家户户的门。
      徐通儿子赚了钱的消息在全村传开,胡建明儿子胡海通上徐通家,徐通赶紧把两个儿子喊了出来。
      徐吉茂、徐吉盛还是穿着喇叭裤,一出来,胡海通说道:“你们去了趟广州,搞得这么时髦。”
      “喇叭裤在那边流行,你这大半年在屋里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有事时帮帮忙,没事时就耍呗。”
      “要不出了十五跟我们去广州,那边很多厂招人,钱好赚。”
      “真的招人?工资真有那么高?”胡海通像是听到大新闻似的难以相信。
      “当然,我们难道还哄你。”徐吉茂看着弟弟说道。
      “那我回去跟我爸商量下。先不说那么远,马上要中月十五了,要不我们三个再叫上几个人搞一条龙到路上拦车去,估计可以搞不少钱。”
      “哪里有龙?”徐吉茂问道,他倒不是想靠这个赚钱,他是闲着没事干不如找点事热闹热闹。
      “在榨油厂那里啊,村里的龙船,舞龙舞狮的工具全在那里。”
      徐通在一边听着,“你们舞龙搞着玩热闹这很好,不要借这个去搞钱,那是三教九流搞的。”
      三个人应承着,当下就行动起来。
      舞龙拦车当然不能在本地,他们一伙年轻人串到了邻村。被拦下的车虽然不高兴,但过年大多数司机还是会多多少少给一点。十五晚上,他们又舞着龙上每家每户的门,收获颇丰。
      胡海通跟胡建明商量后,胡建明同意儿子去广州,对他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事,他生怕儿子赖在家里游手好闲。
      于是,中月十八,徐吉茂、徐吉盛、胡海通结伴出发,到市里上了去广州的车。他们走后,队里人还议论了好久,都说广东是金钱铺地,但上了年纪的人又大多不敢去那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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