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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事件后,供销社的墙上多了两条打击地下□□的标语,但村里愈加安静了。以前勾起人热情的□□钱打了水漂。有的人还进了派出所,大家都再没有什么兴致,以前见面就谈码报的景象一去不回。留守在村里的大部分人都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买码这个事中不中先放一边,但起码有共同语言,聚在一块儿有谈资,现在没事时又只能打打牌了。
      当时中国正处于社会结构快速发展变化的时期,有人搭上了这趟现代化的列车,有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跟得上,这是整个社会的问题。这些留在乡村里的农民在社会的快速发展中没有找到自己最合适的位置,在农业生产之余没有其他机会,于是农闲时就买起了码,这能不能说就是品格有所瑕疵?
      道德上的苛求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在生活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有可能稍微走偏一点,但我们也不能就此下结论。知错能改、迷途知返那也是好品格啊!我们不妨当个娱乐事件来看待他们这次冒失,他们依旧是土地上勤劳朴实的劳动者。
      冬去春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先前那点糊涂事被时间涤荡地淡漠了。大多数人不怎么想起那件事,村里又回到了过去的气氛。
      第一个春来的标志是溪边光秃秃的柳树上冒出了绿芽。不久燕子飞回来了,每家每户的屋檐下多了叽叽喳喳的燕子声,新来的燕子还忙着衔泥筑巢。几场春雨后,河水涨起来了,流水哗啦啦地唱着春天的歌曲流向远方。天一放晴,山花开始招展,很快就迎来了色彩斑斓的季节。天空高朗澄澈,蓝天下缀着的白云悠悠地飘着。草木滋荣生长,日益繁盛。在这希望的田野里,蜻蜓、蝴蝶、蜜蜂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中飞舞着。一切的一切,构成了一幅春的图画。
      这个时节,稻田里都灌满了水。勤快的人家已经把地犁过一遍,准备插田了。
      村长胡建明的农活还没有开工,这几天在乡政府开会,他着实抬不起头。□□事件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过去,有时候想想都脸红。往常开会,轮到他发言时总是满含激情,这次轮到他,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这次开会第一个是落实搞好春耕生产;第二个也是重要的一个,各村负责人把村里每家每户的田地、山林面积重新丈量并上报,据说这是中央的精神,马虎不得。
      春天的暖阳照耀着田野山川,胡建明此刻坐在地坪里晒太阳。阳光下他脸上的皱纹愈加显得多显得深,他已不再年轻。
      这几年来体力明显感觉不如以前,但他的气势并没有减多少。现在村里事情虽然不多,但大学生要转户口,上面有个什么事情总还是得先通过他,走在村里,他还是受人尊敬的。
      去年因为□□事件让他消沉了几天,好在小儿子在发改委,估计也是看儿子的面子才保留了职位,要不搞不好这么大年纪被开除那脸面往哪搁啊。看着外面的世界飞速地变化,有时候他也想这已不是他的时代了。
      现在他坐在太阳下盘点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总体来说他对自己的大家庭还是满意的。大儿子做了农民自己也没什么亏欠他的,自己尽了做父亲的力。大女儿天性活泼,嫁在城郊也还不错。他最中意的小儿子,小时候溺爱得不得了,还担心他成不了事,没想到考大学只有他最厉害。
      太阳懒洋洋地从东边升起,草叶上的露珠在晨光中显得晶莹剔透。阳光下,山间的雾气升腾着慢慢消散,久雨过后,终于迎来了晴好的天气。
      胡建明今天鸡叫第一遍就起床了。他掀开被窝时,老伴还在熟睡中。他不由得感慨儿女一点都不可靠,长大了就飞走了,回不回来还得看他们高不高兴,还是堂客好,一辈子都在一起。
      起床后,刷牙,洗脸,又把昨晚的剩饭剩菜热了吃完就出门了。
      天刚蒙蒙亮,村庄笼罩在淡墨色的曙色中,田野里静悄悄的,只有间或的虫鸣声。
      胡建明穿上草鞋,拿了把稻草沿着公路走着。走过山湾,他拐上了田垄,雨水昨天才停,田埂上的草叶湿漉漉的,马上把裤角淌湿了。
      胡建明顾不上这么多,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支烟,边抽边加快了脚步。今天他是赶早来扯秧的,一日之计在于晨啊!
      他在秧田前停下来,脱下草鞋卷起了裤角。
      他弓着腰把手伸到秧田里,秧田里的水有点冰凉。四月份刚刚过去,温度也没升上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咬了咬牙关,一脚踏进了秧田里。比起手刚才探到的温度,脚踩下去感觉更凉,他嘘了一口气,把稻草放水里泡着,就弯腰扯起了秧。如今有的农户早都是抛秧了,但胡建明觉得那是懒人的做法,抛秧抛得乱七八糟,到时候很不好收割。扯不到几个秧,他腰杆就酸了,他低头强忍着,继续着他的劳作。
      墨色的天空越来越淡,云层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村庄有了稀稀拉拉的人声,胡建明已经扯了几十个秧。
      “妈妈的。”胡建明突然感到腿上有点痒,那只脚从田里抬起来,一条蚂蝗吸在他腿上。他弯腰把附在小腿上吸血的蚂蝗扯出来,用力扯成了两段。稻田里干活,蚂蝗是常见的,往往腿上痒的时候就有可能是蚂蝗。胡建明骂了几句又弯下腰扯秧了。
      高立春担着一担蔬菜走在路上,他也是天没亮就起来在菜园里把这担菜摘好了。他看到胡建明弓身扯着秧,隔得远远地拉起话来。
      “这么早起来扯秧,水不冷啊,何不搞抛秧。”
      胡建明抬起头见是高立春,“抛秧那是懒人做的事,抛得东倒西歪,反倒费力。”
      “还是你这把老骨头硬扎,舍得干。”
      “你担了好多斤菜?”
      “七八十斤吧。”
      “那你今天又能割斤把肉、买斤把酒回来潇洒了。”
      “你有空没,要不一起打平伙,我请客也没得问题。”
      “有空再说吧。”
      高立春担着菜走过去了。胡建明直到把今天插田的秧扯够了才起身回家。
      他在沟渠里把腿上的泥巴洗掉后回了家,这时他堂客已把早饭做好热锅里了。
      刚刚从田里回来,得休息一会儿吃饭。现在他坐在太阳下,又想起了乡镇府下达的任务,去年刚刚才免了农业税,怎么今年又要申报稻田、山林的面积?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名堂?左思右想,好像不是他这个村长能领悟的。农业税都已经免了,还有必要再次丈量面积上报?他边抽烟边思索着,天下恐怕没有不要交皇粮的好事,这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道理。之前上面开了回洋荤,取消农业税,只怕现在上面反悔了,得重新丈量面积再上报,上报后再重新征收农业税。他这样琢磨着,为自己的洞察先机嘿嘿笑了出来。哎呀,上面有什么心思我都懂了。之前之所以免税,那时候肯定是因为怕收税而少报面积,现在不收税了,没必要少报面积,但这面积报上去之后肯定又得收税。上面的政策制定者聪明啊,胡建明不由得意地感叹着。他懂的问题不比上面那些人少,可惜没有张文凭,要不他也不至于窝在这个村里,空有一身才能却没有施展的空间。
      在这样的自满中,他有些失落。大学生小王去年底回去了,大学生村官基层服务两年考研、考公务员都有优惠政策。他当时看不起他们,口中说为农村服务,其实还不是来给自己镀金,跟来村里支教的大学生一样,一个个来到村里只觉得好玩。听他们说大学生支教都是有关系的学生才能去支教,有支教的经历,保研、就业能占的便宜太多。他虽然看不起这样的人,但扪心自问,如果是他,他又跟他们有什么区别。
      现在觉得自己洞破了天机,却没有在人面前显摆的机会,这真是不爽快。要是小王还在就好,当场村里可以开个讨论会,看谁的思路清晰,谁有道理。小王虽然是个大学生,但比经历的世事,比社会经验,怎么比得过自己!自己不比大学生差,社会这本大书他们还没读几页了!就这次将要上报面积的事,跟他们把道理分析一番,他们肯定得心服口服,这无形中又增加了自己的威望。好,插完田就在村里组织开会,虽然小王不在,不能在大学生面前出风头,好歹能镇镇村里的其他干部,为买码的事,他们都有点不把自己放眼里了。他瞥一眼正在喂鸡的堂客,哎,跟她说这种事她是不会有兴趣的,永远就知道家里那点长短。
      “吃饭,再不吃放锅里都会冷掉。”他堂客喊着。
      “急什么,没看到我在想问题啊,目不识丁,想跟你说话又怕你听不懂。平常老说我有事不跟你讲,我问你有的事跟你说了你听的懂不!”
      “你今天是吃了火药吧,老子熏天,不吃饭是吧,好,我倒猪圈里喂猪去。”
      胡建明慌忙站起来,他这个堂客可是言出必行的。他连忙赔笑道:“你这人就是较真儿,脾气大。没听儿子叫我们要和睦点,有脾气到外面去发。我就去吃饭,跟你开个玩笑你都没听懂。”
      “我一个堂客们还只能在屋里有点脾气,外面发脾气,谁理我了。只有你会回我的嘴,骂我几句,我心里也舒服。”
      胡建明在村里虽有点威严,但在自己堂客面前经常灰头土脸,他堂客那点泼辣劲把他治得服服帖帖。他时常在心里感慨,真是一物降一物。又想起年轻时他堂客可是村里一枝花,只怪自己贪慕美色,看中了她的外貌迫不及待地娶上门,小时候有妈妈管着,结果讨了这个堂客,长大了有个堂客管着。想起小时候爷爷那句话:“明明长大后怕是会怕堂客。”还真被爷爷说准了。
      插完田后,上报田地、山林面积提上了日程。这个事乡政府分派到村里,得村里具体负责实施,怎么实施了,当然得开会来讨论。
      村委会干部到齐后,胡建明传达了乡政府的意思后,大家开始讨论对这个事情有什么看法,具体怎么实施。
      张秀琴说道:“我没有什么别的看法,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我们照着做就是,跟着政策走。”
      徐满军接口道:“我看是瞎折腾,丈量面积干吗?面积大家不都心里有数吗,这有什么意思,吃了饭没事干是吧。不过,既然上面来了任务,我们还是得完成。”
      其他几个干部没作声。胡建明看看陈世宝, “ 世宝,你看怎么办?”
      “上面怎么说的就怎么办吧。”
      哦,胡建明一阵心喜,原来他们都没看出上面这政策里的名堂,这村里还真只有他高明一等。
      “那这个事具体怎么实施,我看是把各队的队长召来,把任务分派下去,让他们自己丈量然后把数据报上来。”
      “其实村里的地都是按人口分的,每家每户的人数乘一下平均面积不就好了,何必再去量了,浪费人力。”陈世宝说着。
      “这样听起来是简单,不过还是得丈量下,村里的地十几年没量过了。”张秀琴说着。
      “把任务分配到各队,要是量少了量多了怎么办?”
      “ 是啊,就算主观上没有多报少报的意愿,但丈量不精确怎么办?”
      “所以得叫队长负起责来,有误差也不怕了。大学生小王不是说误差在合理范围之内就可以接受吗。我倒是要问问你们,前两年刚取消了农业税,现在怎么又要上报土地面积?这里面的目的是什么?”胡建明说着。
      “大概是为了摸清全国土地、山林的面积。”
      “嗯,应该是这样,这么大的国家,总要清楚自己的家底。”
      “也是了,这么些年来,占稻田起屋的多,这次丈量是为摸清底,好制定相应的政策吧。”
      “我们这点水平,讨论国家政策干嘛。上面来了吩咐,照着做就是。我们考虑得再多也不会多发一分钱,何必瞎操这个心。操领导的心,拿着村干部的钱,我看这没必要。”徐满军目光瞥到一边,表示对讨论不感兴趣。
      胡建明见他们的意见这么浅薄,难怪村长不是他们。就你们这点能耐,怪不得都只是我的副手。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说道:“你们这点意见都很好,都说得对。但我有一点我的看法,我讲讲,有什么不对的还请你们批评指正。”
      他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了下说道:“依我的经验,前几年取消农业税就是为今天这个事。当时取消农业税我就想,自古以来哪有不收农业税的事,依我看,国家早几年就想丈量土地,却先来了个免除农业税,这步棋走得高明啊。”胡建明说到这停了下来。
      “怎么高明?我们倒是看不出来。”张秀琴问道,她这句话也把其他几个人拉到了跟她同一水平。
      胡建明缓了缓道:“你们想一想,要是前几年收农业税时叫我们丈量土地,上报面积能得到准确的数字吗?那样只会少报。所以先来个免除农业税,再来丈量土地,一般人认为反正不用收税就会如实报上去,但等真报上去后,恐怕……”
      “恐怕什么?难道报上去之后又开始收税?”张秀琴又忍不住说了。
      借别人的嘴,说自己的话。如果大家不同意,那也不是他说出来的。如果大家同意,那话也是他引出来的,只要他附和称是,功劳还是在他身上。从这点看,胡建明真是运筹帷幄的战略家。他也不再言语,看其他几个人是什么态度。
      “张主任说得有道理了。”徐满军说着。陈世宝没有表态。
      “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想法,我们当村干部的也给村里谋点福利,也不辜负村民投我们的那一票。”
      “怎么谋?”徐满军问。
      “少报一点面积不就是了,将来可以少交税。”
      “你在讲笑话了,要是出了问题怎么办?我先申明,你们要这样做出了问题与我无关。”
      “也不是我们要这样做,我们把道理跟村民讲通,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咯。”
      “胡村长可能想得是没错,但做了这个事,得好处的是村里人,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得我们负责,这折本生意你们要做你们做。”徐满军接着说着。
      这些发言胡建明听在耳里,许多他没有考虑的问题都被他们说出来了。这个时刻,他总算感受到了什么是集思广益。就算自己水平低点也无妨,大领导他没见过,但他们乡的乡长是老相识。人家能做乡长并不是乡长本身比他高明,而是能给乡长出主意的人水平高一点而已。给我一个班子,我也能做乡长了!
      现在看来这个意见不能统一,而且他们确实说出了其中的利弊风险,村长这时得拿主意了。
      “依我看,都是同村人,当然得为村里人谋利益,不然村民会背后指着骂我们了。但我们也不能全担责任,这个满军跟我想的一样。如果我们明目张胆地少报面积,要是出了问题,上面查起来责任都得我们担,这事不能办。我倒是有个办法,既能给村里谋福,又不用担责任。”
      胡建明停下来,好几年没有开会开得这么痛快了。原来所谓领导就是把别人好的想法归纳为自己的,自己领悟的真是晚。
      他喝了口茶说道:“我看这么办,我们把丈量任务分派到各队,让他们自己丈量,自己报数据。同时了,我们村里几个干部时不时聊天透露点风声,这样报面积就由村民自己决定。如果出了问题,顶多是我们工作不细致;如果没出问题,功劳是我们的,到时候村民都会感激我们的。”
      这次会议后,土地、山林丈量任务分派到了各队,同时村民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核定土地面积是为征税做准备。大部分的人都少报了面积,但像陈世宝一样平常喜欢看书看报的没有少报。陈世宝根据看新闻得来的经验,现在政府都说要明晰产权,土地丈量应该是往这方面走。村里根据各队上报的数据整合,上报到了乡里。总算给村里做了件实事,胡建明走路都走得脚下生风。
      这个任务完成后村里又没有事做了。此时已经接近六月,田里的禾苗青青翠翠,长势喜人。菜园里的黄瓜、豆角、菜瓜、香瓜都在开花挂果。晴空下的蓝天万里无云,环绕村庄的山丘在这盛夏的季节愈加显得苍翠。时而飞过的白鹭依旧守候着村庄。村里没有了往常的热闹,只有老人、妇女、儿童依旧守候着这片土地生活着。岁月的年轮翻滚着向前,时代的潮流激荡着,在这日新月异的世界里,村子里还是保有过去的面貌,给那些在外打拼的人长久的牵挂。家乡啊,是一个人心中永远的情愫。
      在这里我们得交代一下上报田地、山林面积的后续情况。
      第二年开春,胡建明去乡里开会,这次会上他格外难堪。会上的任务主要是根据去年报的面积、位置下发土地、山林的承包证书,证上标注的土地面积承包权三十年不变。另外据乡长陈红军说如今国家提的政策是工业反哺农业,即由过去的农业补贴工业转为工业补贴农业,以促进我国经济的健康、持续发展,缩小贫富差距。具体的政策是:国家根据上报的土地面积下发补贴,那当然是地多的补贴多,地少的补贴少。胡建明听到这话,头都抬不起来。
      他提着几袋子的证件回了村,又通知各队队长领了下发到户。至于土地补贴的政策,他暂时不敢说。
      很快,那些关心时政天天看《新闻联播》的村民得知了这一消息。国家将给每亩地补贴多少多少钱的新闻在村里传开,这时候,那些少报了面积的痛心不已。去年是谁说的国家会根据土地面积征税,这个说法找不到源头,总算没让胡建明成为众矢之的。不过在参加了那次会议的几个村干部,都在心里对他暗笑不已。这时胡建明想起了大学生小王,要是小王在,当时问问他国家的政策走向,可能就不会犯这么大的错误,还是要多看书看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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