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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王丽华出门前说一个月后领了工资就回家看孩子们,现在工资没有发,当然回去不了。可能她也没想到孩子们对母亲的期盼之情会是那么强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没领到工资,最初进厂时的热情被失望跟沮丧替代,这几天来,她心情灰暗。但有什么办法了,虽然是推迟发,但总是会发的吧?有一个希望在前面让人等待,来麻纺厂的意义总算还在。
      工资不能按时发下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不用说,到了这一天手里没拿到钱心里还是不是滋味。几天来,职工们情绪低落,抱怨跟不满,都在窃窃私语,有的退休职工更是找到厂长办公室去了。
      “树人啊,这个月又是怎么回事,工资怎么又发不下来?职工们都在抱怨,说怎么厂子到了你们年轻一代手里倒是走了下坡路!”李国全推开厂长办公室说着。
      王树人见以前的老领导李国全来了,忙站起来示意老领导坐,又赶紧倒了一杯茶放在座位边的茶几上。
      李国全今年七十岁了,退休前担任麻纺厂的副厂长,那时候正是王树人的直接领导。王树人能坐上厂长这个位子,也多亏他的提拔跟保荐。现在老领导来了,王树人自然不好怠慢。
      “怎么让您老上门来了,都怪我们工作没做好。”王树人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着。
      李国全喝了口茶接口说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想想十多年前我们那个领导班子把厂里经营得多好,那时候是全市的纳税大户,多红火。你跟我这么多年难道没学一点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一天不如一天,这个月的工资什么时候能发?好多同事要我来问问你,他们都等着工资买油买米了。”
      “这个月贷款到期,银行正催着,厂里在想办法应付,工资只能迟一点发,厂里效益不好,我也没半点办法。”王树人话说得没一点底气。
      “多少贷款了?”
      “恐怕今年的销售额都还不起。”
      “这么大的数字!”李国全吃了一惊,他叹了口气又接口说道:“你这个厂长怎么当的?现在经济一天天在发展,市场一天天繁荣起来,我们这个厂反倒不行了?这是什么原因?”
      “老领导,现在政府不再统购统销,得自己找出路,不比以前。市场一开放,花样越来越多,竞争大,不是以前的情形。那个时候消费者只讲质量怎么样,市场上也没多少选择。现在五花八门,各式各样,对款式花色要求提高了,我们厂里又不重视这方面,销路打不开。”
      王树人还算讲情义的,虽然他已经坐稳了厂长的位子,但对过去栽培过他的老领导还是保持着几分敬意。
      “你们年轻人也要适应社会形势,作出相应的调整嘛。不然干嘛要你当领导,当领导不就是领导大家解决问题,为人民服务的吗?”
      “我是想把厂子办好,但厂里的决策不是我一个人说了能算。我也不知道能当几年厂长,就算有好的想法,也不敢贸然施行。老领导,你也知道,常常是换一个书记换一个政策。我只是个副厂长,当不了家。”
      李国全叹了口气,王树人的这几句话让他想起过去他做副厂长时所受的掣肘。是啊,一个领导一个政策,领导政策往往又是着眼于短期利益,在短期内取得政绩以便他进一步地提升。如果有幸有个领导作出长远规划,一旦这个领导离开厂子,接替的负责人常常又改弦更张。每个新任的领导都要标榜自己,突出自己的风格,反正麻纺厂不是他们自己的,长远的规划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多是把这里当成升官的跳板,看怎样能尽快跳到上一级去罢了。
      就当前的这笔银行贷款,这是上一任厂长上任时贷的。当时刚上任就跟银行贷了一大笔钱用来修建厂房扩大产能。厂房盖得漂亮,麻纺厂的产能也成倍地扩大了,靠这点政绩,这位厂长成功地跳到上一级去了。只可惜不久后这扩大的产能生产出来的产品大多积存在库房里,而当前职工发不出工资的原因正是因为这笔贷款。
      “现在企业负担重,不但销路不好,还得养这么多职工,照理说其实现在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应该裁掉一些。一个厂子,职工应该是可进可出,现在的情况是职工有编制,都不好辞退。职工也想着这是个铁饭碗,旱涝保收,工作也没什么动力,天天混日子,磨洋工。也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不得不招些合同工。合同工做事总还卖力一点。”
      王树人说起这个情形,李国全叹着气不再言语。是啊,在当前市场经济体制下,麻纺厂体制的弊端本身制约着发展。本来市里有着全国最大的麻产量,这可是独一无二的资源优势,现在却沦落到工资都发不出来,这体制机制的弊端什么时候能够破除?
      李国全又说了几句后就走了。
      这李国全,没退休之前好歹也是厂里领导班子中的一员,退休后在年龄差不多的人中间他也是个核心人物。这个月的工资都等好几天了,老干部活动中心大家天天在念这个事,他为打探消息就来了王树人办公室。本来想打听到点消息好在老干部活动中心显摆,今天这一趟是失望了。失望之余,又看着麻纺厂大不如十几年前的热闹跟辉煌,心里突然有点感伤。难道麻纺厂的辉煌岁月跟他的青春岁月一样都一去不返,行将老朽吗?他在麻纺厂工作生活了大半辈子,对这个厂怀有感情啊。眼看着麻纺厂一天天衰败下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几天来高至春心里很是失落。王丽华是村里第一个经过他介绍进来上班的,本来想着给人帮了忙心里还有几分高兴,传到村里他也有面子。自己在厂里只是个普通职工,但在村里大家都以为他在外面享福,过去村里人的羡慕给自己脸上添了不少光啊。现在王丽华刚来就发不出工资,到时候她回去要是在村里说起他这个厂工资都发不出,那今后过年过节回去还能神气吗?也怪自己太好面子,平常都是精打细算,但过年过节回去带的总是贵重礼品。但要是厂里发不出工资这消息传回去,今后皮鞋、皮夹克穿得再好,带再多贵重的礼品回家能有底气吗?这段时间来,他都怕碰到王丽华。王丽华要问起工资的事,他能怎么说?哎,厂里一天不如一天,他倒是看得开一点,反正都快退休的人了,可是高俊伟才三十出头,这样下去怎么办?这小子现在还过得优哉游哉,没有一点危机意识,高至春心里着急,但又毫无办法,儿子都这么大了,总不好再去管教他!另外他弟高立春还多次跟他说,高敏敏跟高铁林初中毕业后要是没考上中专或高中,到时候想办法让他们进麻纺厂,他当时都是拍着胸口保证过的。现在这个情形,就算真找领导让他们进了麻纺厂又能怎么样?哎,他现在就盼着侄儿侄女能顺利升学,也好让他在亲戚朋友眼中的那点光环多保留段时间。
      一天天地拖下去,职工们渐渐开始怨声载道。领导虽屡次在广播中喊话说会尽快发工资,但工资就是发不下来,职工们的怨气一天高似一天,一些退休的职工更是时不时来厂里转悠。终于,一天一个消息传到王树人办公室:麻纺厂职工打着横幅在市政府门口静坐要求发工资!
      听到这个消息,王树人吓出了身冷汗。麻纺厂立即召开会议商讨怎么处置这个问题。当下最紧急的是得赶紧把横幅收起来,把聚集的人群疏散,绝对不能引起政府的注意。
      会议达成这个意见后立马往市政府门口赶去。
      在麻纺厂领导干部赶往市政府门口的时候,市政府的警卫把门口群众聚集的消息已经上报到市长办公室。市长了解了大致的情况后指示麻纺厂领导赶紧给职工们做出承诺,尽快让聚集的群众解散。
      麻纺厂相关领导赶到后,职工们先前的不满稍稍收敛。大家在厂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当着领导的面做得太过分。领导们赔着笑脸,一边又做着一定会尽快发工资的承诺。都是一个厂里的熟人,现在领导们又这么恭敬客气地说着好话,聚集的职工们把横幅收起来,不久就解散回厂了。这个事情暂时解决了,王树人一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职工们走后,厂领导们一个个愁眉苦脸,欠银行一屁股账还不上,这工资怎么发?他们坐着车刚回办公室,市政府的通知就到了厂里:麻纺厂主要领导去市政府开会,与会的人员名单当然少不了王树人。
      厂领导们本以为这个事情快速解决了,想不到市政府还要为此召开会议,这下一个个蔫头耷脑,他们按照通知开会的时间到了市政府。
      麻纺厂的负责人把今早群众聚集的原因大致说了以后,市长要求厂里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厂里的领导们平时个个春风得意,现在跟市长开会言语谨慎了许多。市长问他们厂能不能顺利解决这个问题,厂领导你看我我看你,会场沉寂十多秒后王树人说话了。
      “乔市长,我们厂欠银行一大笔贷款,这个月就要还,照今年的销售形势根本还不上,工资要准时发很困难。”
      乔市长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们厂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们都说说。”
      接着厂里的领导们先后说了厂里面临的各种问题,大致总结来就是厂里生产的产品不适应市场需求,没有销路,产品积压,根本卖不出去。同时厂里的负担太重,在职吃闲饭的员工太多,但他们都有编制,不好解雇他们,厂里只好养着。既不能开源,又不能节流,银行现在天天催账,说再还不上就走司法程序,把当初贷款时抵押的土地拍卖出售,形势是火烧眉毛。
      市政府领导听到这个情况,个个紧皱眉头,谁也不想让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企业在自己任上倒闭。
      “你们各位对这个问题有什么看法?大家都一一说说。”乔市长对与会的市领导说着。
      “麻纺厂经营困难不是今天才出现的问题,前两年财政就补贴了多次。现在怎么办?几乎每年都是亏损。还是厂里的领导班子得下功夫经营。一个厂子,那么多员工,厂子的效益如何直接关系到职工们的饭碗,关系社会的稳定,不能想着有了什么问题就找政府,恐怕得厂里自己多下功夫,得有造血能力,而不是老想依靠政府输血。”赵书记说着。
      麻纺厂在座的领导个个脸涨得通红,王树人本来想着银行催账催得实在没有办法时到市政府反映情况。虽然机构名称不同,但说回来政府、银行、企业都是一家人,左手欠右手的钱,还不是当家人一句话的事。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有点不切实际。
      市政府领导接连发表了看法,大致的意见是麻纺厂得自身想办法把问题解决,绝对不能再有群体性事件发生。
      “你们厂里的领导班子都在,有没有信心解决好这个问题?”乔市长问道。
      沉静了一会儿,王树人说话了,“乔市长,我们厂里经营困难也不是刚刚出现的事,这几年都在走下坡路。现在市场开放了,竞争越来越大,能不能把麻纺厂经营好,我们领导班子也不是全有把握。”
      “怎么会经营不好了?刚你们不是把那些问题都说出来了吗?找到了原因,对症下药不就好了?”
      “是找到了原因,但这药下不下去。那么多职工,能怎么安排?又不能让他们离职。”
      乔市长想了想说道:“是啊,这体制积累的弊端一下子是难以消除。我们市政府也没有这个权力,还得看中央政府怎么改革。听说中央认为国企包袱太重,效率太低,将来改革的方向是要下岗分流,淘汰冗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行。国企,是国民经济的支柱,有过辉煌,但是现在市场开放了,如果还抱着以前的经营思维,那迟早会被市场淘汰。当今经济迅猛发展,但我们国企经营却是一年比一年困难,这怎么办!不能老是要政府财政支持,得盘活经营,增加造血能力。”
      与会的人员又都发表了各自的看法。
      “ 你们麻纺厂有什么要求,市政府能做的一定做到,你们都说说。”乔市长说着。
      “现在银行催款催得急,员工的工资又都没有发,尤其工资这块,再拖下去怕是职工们又会来市政府静坐。市里的财政能不能紧急支援一下。”王树人支支吾吾地说着。
      “市财政不是麻纺厂的提款机。全市所有的市属企业要都跟你们麻纺厂一样那怎么办,政府还办不办公!你们自己回去想想办法,尤其是要把职工的情绪安抚下来,绝对不能再让职工到政府门口聚集!”
      散会后,麻纺厂领导们垂头丧气地回了厂里。今天职工在市政府门口聚集这个事给市领导留下了他们工作不力的印象,怕是对将来的提升有影响。本来朝好的方面想,既然引起市政府注意了可能解决一部分问题,结果什么也没有捞到。现在这情形是难啊难,干吗要搞市场经济,市场经济反倒日子不好过了,过去政府统购统销多好。领导们带着对过去的怀念惆怅不已。
      银行一天天地催上门来,说是再不还款将要走司法途径。这个钱虽然不是领导们个人欠的钱,但要真的走司法途径,把厂里的土地拍卖掉,那厂子不就破产了?破产后自己的职位又在哪里?现在不求更进一步,只求能保住当前饭碗就好。在形势的逼迫下,厂领导们四处活动开来。
      不用说,最重要的是获得市政府的支持,如果有市政府的支持,那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乔市长本来想着让麻纺厂领导们自己去想办法解决问题,现在看这个形势,政府再不出面麻纺厂可能会破产。一个曾经辉煌的企业在自己任上倒闭,这说起来也颜面无光。何况一个企业有那么多职工,如果破产了,这些职工怎么安置,他们都是有编制,都是国家的人啊。前段时间工资没发就到市政府门口聚集,要是麻纺厂破产了,他们没饭碗了,那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来?再到市政府聚集?到省里去反映情况?这些都是头痛的问题,市里不能再不管了。
      于是,在乔市长的指示下,由市政府出面牵头,银行跟麻纺厂坐在了一起。市里的意见是银行减免部分贷款,另外的贷款由市财政代为偿还。另外市财政会给麻纺厂拨两个月的工资,希望麻纺厂就此能焕发活力,振兴起来。
      这个情况最大的受益者是麻纺厂,既然是政府出面,银行方面也只能接受。于是,贷款这个问题暂时解决,厂里的职工工资也发下去了。
      王丽华领到了四百多块钱工资,虽然发得迟了一点,但总算是发下来了。她心里想着还是国家的企业靠得住。
      王丽华拿到工资后第一个念头就想着周末一天假可以回家。回家,回家,她出门一个多月了,孩子们在家里还好吧?她没有如期而回,这些天他们都在家里盼着她吧!
      周末在等待中到来。天刚蒙蒙亮,王丽华就起来了。周六下班后给孩子们买了衣服,又买了些零食,做妈妈的总算是带着欣喜回家去了。王丽华提着两大袋子东西进了车站,坐上了回家的车。
      车发动后,想着这一个多月来也不知孩子们生活过得怎么样?应该都还好吧?现在她在麻纺厂上班,总算每个月能有份稳定的收入。这份收入虽然不多,但好歹能给他们一个相对有保障的生活。有了这份保障,春兰、高翔要是好好读书的话,今后前景大着了。再难也应该把他们的书送出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想到这,王丽华情绪振奋了一些。
      班车开过闹市,上了乡际公路。王丽华看着窗外碧绿的田野,思绪翩翩,生活虽然艰难,但艰难中总是带着希望的。
      在外这一个多月,孩子们一切都还好吧?家里米跟油都还有吧?高春兰跟高翔有没有好好学习?王丽华急迫地想看到孩子们。
      在供销社门口下车后,为快一点到家,王丽华叫上了胡致富的“慢慢游”,真是破天荒,这么几脚路还坐“慢慢游”。
      “慢慢游”开过山湾之后,发动机的声响传到了村庄。这个时候,高玉兰、高春兰、高翔正在菜园里弯腰拔着杂草。
      听到“慢慢游”发动机的声响,高翔直起腰来张望着。一般来说,队里不会有人坐“慢慢游”,坐“慢慢游”的一般是来队里人家做客的。
      这是谁家来了客人?高翔目光跟着“慢慢游”移动着。
      “慢慢游”开过山湾后又转到了前进组这条路上,看来是在税务局的胡建功回来了。
      但“慢慢游”转到前进组这条路上以后,并没有往胡建功家那边开去,而是停到了自家门口。谁来了,高翔一阵纳闷。
      等妈妈从“慢慢游”中出来,这个惊喜不知如何形容,这段时间来的担忧跟畏惧一下子散去了。妈妈终于回来了,妈妈没有抛弃他们,没有离他们而去,妈妈还要他们!
      “姐姐,妈妈回来了,你们看?”
      不等高玉兰、高春兰直起腰来,高翔飞快地往家里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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