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为何那样》小禾吉

44、一生画眉（八）

　　胡姬麻利地将自家二弟带了过来，三人一对眼，发现正巧是守门的害羞小哥。

　　大体问了几个问题后，燕泊兰感觉很合意，于是爽快地聘下了胡姬的二哥——唤做乌图的年轻人。

　　距离他们成亲还有一些日子，燕泊兰算了算时间，定下了几个地点。

　　在晚饭前采买妥当，他们敲定明早出发。

　　天色渐渐黑了，两人逛了不少时候，于是手拉手回到下榻的客栈。

　　虽然口头有了婚约，但未行过婚嫁之礼，负责起见谢弘钰定了一间天字套房，内外各有一个床铺。

　　洗漱过后，他敲了敲里间的门：“小瓠，睡了吗？”

　　燕泊兰没否认：“弘钰，准备睡了~”她散着头发只披了一件亵衣，不便于见人，就没开门。

　　谢弘钰咳了声道，“那，好梦。”

　　燕泊兰雀跃：“嗯嗯，好梦，明儿一早见。”

　　说话时，她悄无声息地贴近门板，轻轻抱了一下。做完这些动作后又觉得自己傻，手指叩叩脑袋做沥水状，接着张牙舞爪蹦蹦跳跳回到了榻上。

　　“那不说了~”

　　谢弘钰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在屋中八仙桌坐下。

　　夜色温柔，月光清幽，潺潺流水般从窗扉跑到了谢弘钰的腿上。他微微扬起头，单手支着下巴，陷入思考。

　　囚说的没错，他没有完全融合掉记忆珠，准确来讲，他脑海中的记忆还停留在雪陵子冲击齐天境之前。

　　那时的小瓠也就是薄兰子，是个有着无限精力的女孩。

　　本就是无边焚烧的红莲，在她兄长雪陵子的护短下更是无法无天。雪陵子在明他在暗，一个正面回击一个暗地收拾，上界最后没有一个人敢惹她的麻烦。

　　她就那么无忧无虑，专心致志地走她惩恶扬善的女侠路，天天在上界‘匡扶正义’，对人掏心掏肺的好，却不知帮了多少倒忙。

　　脾气说好时是真的好，但当碰了她的逆鳞，一点就炸翻脸不认人。

　　声势煊赫，却没人敢在明面上怨她。

　　直到雪陵子出了事，尸骨无存。全上界都说他必死无疑，交情好的人让她节哀，交情不好的人来刺她两句。她把自己关在宫殿里，不许任何人进，痛哭了一晚。

　　她变了。他陪她奔波寻找，也见着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敛，对人越来越疏离。

　　每次找到一块莲骨，她便缓和一分，虽说脸上不见笑意，眼神中却透出一分希冀。

　　而找到最后一块莲骨后，她欢喜地忘了展露笑颜，抱着莲骨就是泪如雨下，嘴里断断续续地喊着哥哥，声音嘶哑，像是一头遍体鳞伤的小兽。

　　这么多年了，她吃了好多苦，如今也还在幻境中受着苦。但好歹是肩头上背负的重担已去，谢弘钰交握着双手，想到了她近日的轻快笑容，面上的沉郁渐减。

　　好歹，现在已经不是最难的那些时候了。

　　他会守着她的，谢弘钰幽幽地回想着往事，月华也渐渐移到了他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他蓦然感觉手上一凉，疑惑为何，俯首看去，却是点点晶莹的水滴。

　　他摸摸眼角，果然指尖湿润了。

　　谢弘钰起身，又看了一眼她的房门，去就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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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他们用了早膳后，一行三人离开了胡商客栈。

　　官道通达，乌图驾着马车载着车中两人一路疾驰，中午简单用了些干粮，临到晚上在官道附近一处客栈停下休憩。

　　晚饭吃的是大锅烩菜，白菜萝卜、粉丝、猪肉一起掺和着炖得软烂香甜，主食是个顶个的大白馒头，嚼起来筋道极了，满口都是麦香。

　　燕泊兰和谢弘钰不是麻烦人的性子，乌图听了雇主的话，用完饭便走了。

　　当两人出来饭后消食时，便看到他孤身一个人坐在客栈外面的篝火处，怔怔的看着远处。

　　“怎么自己一个人，我看大堂里面热闹的很，不去看看吗？”燕泊兰看着他的背影透露出一番孤寂悲凉，不由劝道。

　　乌图棕眼珠看过来，他努力笑了下，试图冲淡自己的悲伤，说道：“我想起了一些很重要事情，所以出来看看。”

　　燕泊兰哦了声，打算和谢弘钰识趣的离开。

　　“那些山，真高大。”他突然说了一句。

　　这是邀请的意味？

　　燕泊兰环视四周：“乌图，山？”

　　周围哪里有山？

　　谢弘钰拉着她，两人也坐在了篝火前。

　　乌图遥望着北方，虽然现在看不到，但他依然能够想象出那些山的样子。群山连绵，黑的是坚硬的土地，白的是皑皑的冰雪。那里树木冷硬而笔直修长，像是在守卫着背后的肥沃中原。

　　他将山的样子向两人描述着，说到最后补充了一句。

　　“是将军在守卫，却没人记得。”

　　燕泊兰挑眉，疑惑道：“将军？”

　　“对，中原将军”，乌图苦涩道，“我和很多人说过将军，可所有听过的人都笑我白日做梦，没人知道他。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怀疑这只不过是一场臆想。”

　　“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谢弘钰了然，这果然是囚说的机缘，看来乌图对燕陵之的恩德一直感怀在心，且执念深厚。

　　乌图拨了拨篝火让火星爆开，篝火燃烧地更旺了。

　　燕泊兰没有说话。

　　谢弘钰开腔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一家来自西域。乌图，你为什么会对中原的将军尊敬有加，怀念不已？”

　　乌图瘦削的脸庞映照着红彤彤的篝火，温暖的火焰也没有软化他眼里的忧郁。

　　“因为他是个好将军。”

　　“那时有个大部落反了，中原来的将军们去平乱。回程经过了我们这个小部落。一位魁梧将军杀了我们的首领。”

　　“首领很坏，他奴役压迫我们，不把我们当人。”

　　“他死了，我们没有难过，甚至很开心，以为我们逃脱了苦海。谁知，魁梧将军比首领还残忍，他呆了一个晚上，部落就死了一半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不开心就要杀人。”

　　“别人还好说，只是部落里的年轻女孩她们……她们死得凄惨，扔出来的尸体惨不忍睹，让人看了就要落泪。”

　　“他就是个畜生。”

　　“杀戮一直继续。”

　　乌图偏头那袍子蹭了蹭自己脸，接着说道：“直到将军来了，我们才活下命。”

　　“将军他是个好人。好人，应该有好归宿。可为什么，到最后他却死了？”

　　说完后，他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可不知道何时开始，将军和这件事只剩下我还记得，大家都忘了。”

　　“没人相信我，我也渐渐觉得的确是自己的梦。”

　　“那个将军，他是谁？”燕泊兰颤抖的声音响起。

　　谢弘钰看了她一眼，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拭面。

　　她一脸的眼泪。

　　乌图闷闷地回答了她：“白狼。”

　　“白狼将军，燕陵之。”

　　燕陵之，这个名字像把利器刺进燕泊兰的脑壳，她脑袋突然针扎般地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