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雾散见月明》京城一十二斋

4、会见昆铎

　　清阳这座城的夜晚如同巨大的深渊，暮色来临时的同时，便也将罪恶一并带临。
　　温晗要求换一间房，她并不想未婚，便同陌生男子睡在一个房间，况且此人还是个身带枪极度危险的毒贩。
　　景智泽垂着目，眉头紧蹙，似有疲惫，良久才慢慢开口：“温小姐，是在提防我，怕我景某人对你图谋不轨？”
　　这话听起来带点戏谑的口吻，令温晗很不舒服。
　　　“男女授受不亲！”温晗闭眼冷声道。
　　景智泽嗤笑：“温大小姐，这要是在古代，怕是得给你立个贞洁牌坊了。”
　　他的嗤笑令温晗很不愉快，随即冷哼讥笑：“你觉得我一个正常人和你这个毒枭在一起会不害怕吗？除非我的身份也和你一样。”
　　那人脸色瞬间恢复如常，如同变戏法一般。那双明亮又幽深的眸子盯着温晗，令温晗心沉，不寒而栗，即便如此她依旧假装镇定，目光倔强的直视着景智泽，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我既已无退路，便不在意生死。”
　　景智泽眉目温和下来。
　　“对于女士，我景某人该有的风度还是有的，温大小姐，大可不必这般对我如此芥蒂。”说完便踏步走到床边脱鞋躺了上去。
　　温晗侧目，绷紧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刻间，温晗恍惚，景智泽这个人让她琢磨不透，他像是有很多面，每一面都不是真正的他，就像碎在地面上的镜子，分裂成无数碎片，你不知道哪一个碎片才是他，甚至那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而警察的直觉告诉她，景智泽根本不像她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看向另一张床上的人，恰巧撞入那人一双波澜不惊的目光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坐起来了。月光的余晖透窗而入，那双眼明明灭灭，令人看不真切，似有光影掠过，如人间三月天。她显得有些不自在，又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为了掩饰尴尬：“你怎么还不睡？”
　　那人点了一支烟，拿在手上，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回道：“不困。”
　　温晗自床上坐起来，目光盯着景智泽，像是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破绽，来证明她心中的怀疑：“景老板看起来似乎不像一个毒枭？”
　　那人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清透的面颊被隐在缥缈的烟雾之中，许久，那人轻蔑的笑了一声：“温警官真是一点也不浪费我和你独处的时间，千方百计的要审讯我景某人。”
　　　“景老板不会是个卧底吧。”
　　“温小姐，收起你的善心，它只会害了你，别试图窥探我，试探我。”
　　“景老板似乎什么都明白，也似乎什么都懂？”温晗不怕死，她只怕她所坚定的信仰覆灭。
　　景智泽掐掉烟头，自床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到温晗的面前，单手扶起她的下颌，目光笃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我之所以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你还有点用处，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管好自己的嘴，记住，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保证明天的新闻头条的主角一定会是你。”

　　温晗觉得他可以猜透人心，他明白她的心思，所以才出言威慑她，警告她不要耍花招。
　　景智泽松开手，转身，回到床上，将隔在他们之间的窗帘果断拉起来。
　　看的出来，她是真的被触犯了底线，他刚才的眼神像是面对着一只猎物，如同几天前他杀徐正的眼神，像极了狮子在猎杀食物。
　　温晗忐忑的躺到床上，心里想着回不去的家，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了下来，她明明可以有安稳的生活，体面的工作，可是自从遇到景智泽以后一切似乎发生了逆转。
　　他们三个在酒店休整了整整一天，等到晚上快十一点左右景智泽才准备动身出去，他换下平日里整肃的西装，换了一身黑色常服，腰间放着两把枪，将一把军用短刀放在他长衫的口袋之中。
　　看他的装扮，温晗便知道今天晚上肯定没有什么好事。景智泽收拾完看了温晗一眼，转身从沙发上拿了一个包向她扔了过去，并吩咐道：“把里面的衣服换上，给你三分钟时间。”
　　温晗目瞪口呆的接过衣服，怒道：“你给我三分钟时间把衣服穿上试试看！”她这才意识到截止到现在她的警服还没有脱下来。
　　景智泽眉头微皱，显然是没了耐心，他从腰间掏出枪对准温晗的心脏：“我说过三分钟，从现在开始计时。”只见他掏出胸口的怀表，数字从那张凉薄的唇间肆意出来，神情肃穆，不容挑衅。
　　温晗愤怒至极，拿起袋子，直奔洗手间，掏出衣服快速换上，那是一身黑色的皮衣，似乎跟他的很相像，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他会给他穿极度暴露的裙子，温晗扎了个马尾，便走出卫生间，景智泽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了。
　　在她靠近他的时候，他在她耳边忽然说道：“记住，时刻跟在我的身边，不要随意走动，保护好你自己。”
　　随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侧目，颜面被隐藏在黑暗里，令她看不真切。
　　温晗愣了那么一瞬，随即平静的回道：“知道了。”
　　张定邦开车将他们带到市郊区一个破旧的草地，下了车景智泽走在前面，大概走了有十几分钟来到一个仓库。
　　仓库的门破旧不堪，周围杂草丛生，枯树渗人，若是死个人在这里，想必也没有人会知道。
　　温晗知道，真相往往藏在浮云后面，而追逐真相有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死亡对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信仰的寄托。
　　她望向那人的后背，高阔如山，她竟然有种心安的错觉。
　　仓库门口有两个持枪的马仔，在他们靠近的时候叫了几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领头的人叼着一根烟一一搜身。
　　在搜到温晗的时候，温晗愤怒的躲开，瞬间有好几只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景智泽也回过头看她，眼里充满了警告。
　　温晗没有那么蠢，于是将景智泽给的那把枪掏了出来递给那个领头的：“怎么说我也是个女的，怎能让你们这些臭男人随意搜身呢？”她半开玩笑的说，眼底的冷意却是冰如寒霜。
　　“算你识相！”
　　景智泽收回视线，转过头去，对着那两个持枪的马仔冷声说道：“带路吧。”他的声音低沉，有着成年男人的磁性与醇厚，沉着冷静，机关算尽，每一局似乎他都胜券在握。神情锋芒，不容置喙。
　　那两个马仔其中一个打开仓库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景智泽率先走了进去，阿邦，温晗紧随其后。
　　等他们进去以后，大门便被那两名马仔关了起来，温晗心中不安，打量四周环境，寻找出口。
　　环顾间，景智泽突然开口，低声在她耳边耳语：“别看，既然是做这刀尖儿上亡命的勾当，若出意外，自然是不会给我们留活路。”这人，真的是将她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
　　“景老板，久仰大名。”不远处传来一道含着几分客气的声音，
　　“梁邱山呢？”景智泽直接开门见山，景智泽虽然来清阳两年，但是他也从未见过梁邱山，传闻中梁邱山出货从不亲自露面，而是派他的亲信，昆铎交接所有事务。
　　“景老板先请坐，我和你慢慢谈，不急。”
　　看来来的不是正主，是人都怕死，梁邱山怎么可能亲自来送死，他必定是躲在幕后观察这一切，温晗想。
　　“我们老板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暂时派我来与景老板接洽。”说话的人斯斯文文，戴了个金框眼镜，面带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眼底藏满杀意。坐在沙发上，一身黑色西装，如若不是这个场景，很难将其与毒贩二字联系起来。
　　“既然是要谈生意……”景智泽冷声一笑，眸色沉了下去，继续说道，“同你，谈不来，让你们东家亲自来见我。”
　　“景总，在清阳做事，懂点规矩，否则，大家谁都不好过，你刚来清阳两年，不懂，清阳，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地方。”
　　“规矩，你…觉得就凭你，你没资格同我讲规矩。别忘了，徐正就是我做的，我不介意手里再多一条人命。”
　　“景智泽，你别不识好歹！”
　　景智泽站起身来，单手叉腰，居高临下，指向昆铎：“记住，在清阳，不要惹我，你还没有那个资格，梁邱山他也没有！”
　　“昆铎，在清阳我景智泽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简单，在我面前别耍花招！”
　　昆铎此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什么事没经历过，岂能被景智泽威胁，每个人都是狠角色：“景老板，未免太不将我们梁老板放在眼里，我倒想看看就凭你们两个人怎么捏死我！”
　　昆铎从沙发上坐起来，冷声吩咐：“给我做了他们两个！”
　　话音刚落，温晗他们便被二十几名拿着木棍的人围住。
　　景智泽越过茶几，与昆铎缠斗在一起，昆铎是个书生，生意上的事他可以，但是打架斗殴却不甚擅长，没多久，便败下阵来，被景智泽擒住，腕部生疼，龇牙咧嘴的求饶。
　　不多时，昆铎的人已被温晗二人解决大半。
　　温晗动作比景智泽能慢一些，收拾了三个人已经累到浑身发软。抬眸却撞上了那一双幽远的双目，那双眼波澜不惊，隐约有些许杀气，但在望向温晗的那刻，瞬间平息了下来。
　　“景老板，还请手下留情，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昆铎气焰不再嚣张。
　　景智泽冷哼，顺时绑住昆铎，重新坐在沙发上，这时，张定邦也走了进来。
　　“景哥，外面都解决了。”
　　“阿邦，做的不错！”气定闲神，从容自若。
　　温晗心中凛然，单单一个张定邦便可以顶住十几个人，若想要抓住景智泽，路漫长且艰辛，既然已入戏，脱不掉身，索性深入戏，做好这戏中人，戏中事。
　　“景老板，我也不想的，你也知道，干我们这种勾当，必须谨小甚微。”昆铎跪地龇牙咧嘴的说道，心有不服，很不是滋味，但也只好忍耐，毕竟对方可是清阳令人闻风丧胆的景智泽，景智泽是什么人他们道上的人都清楚，此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黑白两道通吃，不然缘何短短两年在清阳如何发展的这般迅速。
　　“可以好好谈了吗？”
　　“可以可以，景老板想见我们老板也不是不可以，明天，龙炎山庄。”
　　景智泽微眯起眼，指尖烟火递至唇边，低笑出了声吩咐张定邦：“定邦，给昆先生松绑。”几乎是一夕间恢复了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但实际腹黑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张定邦在前面开车，景智泽向往常一样在车上闭上眼睛小憩，天逐渐黎明，在经过海边的时候，那人睁开眸来。
　　车停了，景智泽推开车门走了下去，海面起起伏伏，暗色的天际延伸至海的另一边，衬得原本浮躁的心境也跟着安宁起来，也不知怎的，适才的困意也随着烟消云散。温晗也下了车，走到景智泽的身边，那人微微侧目看了她一眼，微勾唇角，旋即目光落向海面，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
　　“不多睡会儿，离回去还有一段路程。”说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这人果真是手不离烟。
　　温晗不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才慢慢回到：“睡不着。”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跟着他下来，这个人似乎总将一些关心的话说的恰到好处，包括一些吩咐，令她不自觉的会相信这个人。
　　“景总似乎藏着很多心事？”她试探的询问。
　　“温警官……不也一样？”
　　这人 ……真的是丝毫不漏破绽。
　　海浪拍打上岸，浪声如磐石，拍打在他们的心上，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温晗再回想这一幕时，心中总是沉闷如绞，泪如泉涌。她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再聪明一点，发现他的隐忍与无奈，或者她更应该再勇敢一点追问下去，那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天亮了，我们……该回去了！”话落转身信步向车的方向走去，彼时，日出东方，霞光万丈，落在那人身后，似乎照耀了他一生，也是他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光明。

　　温晗跟在他的身后，走的很吃力，即便如此她也与他落了很大一段距离，他们的身影被拉长，在阳光下像两个孤独的灵魂，无处安放。
　　景智泽放慢脚步，慢条斯理道：“不着急，我等你。”
　　在她走近他时，那人缓缓笑了起来，眼眸光彩夺目：“下次一定要跟紧我，不是每一次我都会有时间等你的。”
　　而那时，她并不理解他的言外之意，只是轻轻道了句好，她看着那人，望向他的眼睛，如同拨开云雾的清明，那一刻，他们彼此竟然释怀的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