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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

  •   沈无事不说清此行的来意,也没解释为何隐瞒阿怜魂魄的离体,他嘴角挂起微妙的笑容,携带着讳莫如深的疑团踏出了府宅。
      风雪渐大,肃杀狂啸,逐渐吞没了他的背影。

      前厅门窗还大开着,沈无事一走,这里就被席云亭随手设了一个屏障,只允许些微的冷风溜进来,飞雪禁入,只得不依不饶地撞在看不见其形的屏障上。
      谢了君为自己倒了杯茶,茶水余热尚在,里头掺杂有细碎的茶叶,水面上倒映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没喝,只是轻晃了晃,端回了萦绕清香的檀木桌面,淡淡道:“沈院长隐瞒得有些敷衍,故意漏出尾巴让我们抓着,就是不知他的目的。”

      “你不问问?”
      谢了君:“既然选择隐瞒,肯定不会说真话,不过我想师兄心中应该有答案。”
      席云亭摇摇头道:“仅是推测,我还不能确定。”
      “沈院长神神叨叨了老半天,有一点说得倒不假。”
      谢了君垂眸:“除去魔念刻不容缓,我不能再拖了。”

      他本以为能缓些时日,直到那天照见如来突显异常,自己又失控伤人,即便强行压下,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魔念的意志与力量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侥幸心理早已经荡然无存。
      不该放松警惕的,谢了君心想。
      魔念于他而言是逍遥法外的跗骨之俎,也是锥心蚀骨的毒药,它自谢了君出生后阴冷地深埋内里,近乎狂妄地束缚了他二十多年,有时还会过分安生,悄无声息的,好像不曾存在过,可一等到谢了君放松下来、连骨头缝都疏懒倦怠之际,它就会出其不意地给出狠毒一击,打得他晕头转向、措手不及。
      谢了君头一回意识到,他就像时日无多的死囚,颈上悬刀,削铁如泥的大刀行将斩下。
      估计很快就要尸首分离,鲜血淋漓,蜿蜒爬过地上的裂缝和沟壑,留下湿湿黏黏的荤腥。

      “根据沈院长送来的情报,沧海城远在万里,但比起封渊境要近上一些,我想着不如先前往沧海塔探究解药虚实,若是找不出解药,便启程赶去封渊境。” 谢了君笑意轻展,配上灰白的脸色,颇有种憔悴的寡淡,“你意下如何?”
      不等席云亭发表意见,谢了君又道:“要是解药和除念石皆无,那一切就得从长计议了。”
      “……”
      席云亭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一双桃花眼清凌凌的,一如被浸洒流光的清泉。

      谢了君笑得一脸玩世不恭,胸腔却不为人知地抽痛着,嘴里也有了些许涩味,他掩饰得极好,甚至还动手动脚,长臂一伸就把席云亭捞过来,放在自个儿腿上,在对方耳边柔声道:“我去通知一下那群小崽子,不出意外他们是要留在京都的,无需跟着我们到处冒险,京城虽是一摊浑浊的恶水,好歹明面上不会有伤及性命的危险,更不用说还有沈大院长帮忙照看,京城之外,尤其是浮光大洲就说不准了,明里暗里都是九死一生,豺狼虎豹都不敢随意往那边冲。”
      “除此之外,我会和燕师兄取得联系,他前几日就提到过想要解开共生蛊,待在京城顶多是看些闹剧,这次兴许能同路。”
      对着谢了君情真意切的目光,席云亭两手揉搓着糕团似的捏了捏对方冰冷的脸颊,轻声催促道:“那你快去。”
      谢了君应了声,临走前色心浓郁,对席云亭的俊脸又是亲又是咬,气息急促,来了场粗鲁的耳鬓厮磨。

      飞雪来去匆匆,不知何时停的,日头被漠漠浓云蒙住,吝啬地留下一抹惨淡蒙昧的光。
      谢了君离开后,席云亭仍留在前厅里,披纱般的阴影悄然无息地笼着他的半边身子,像在贪婪地进行蚕食。
      他双眸半阖,静坐在椅上,左手圆润的指尖轻扶上额角,浑身的气息沉敛寂然如静默的幽潭。
      但大师兄本就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自小就精通“表里不一”这门功夫,这会儿人看着安静,堪比不动如山的入定老僧,心却乱作一团,千愁万绪混杂着绵绵苦痛,化为雷霆万钧的滚滚狂澜灌满胸口,差一点就能从佯装镇定的躯壳里漫出。

      一个黑影闪入前厅,兔起凫举,眨眼就落在席云亭的边上,抱臂而坐,轻佻地翘起二郎腿,还不忘打量席云亭脸上的浅淡红痕,语露揶揄:“就你一人?谢师弟怎么不粘着你了?”
      “他去寻你们了。”席云亭指尖微动,灵力流转间将红痕消了个片甲不留,原本清冷的声线掺着疲倦的沙哑,“我们准备明日启程离开京都。”

      燕闲潇低笑道:“终于决定好了?我还以为你们进了京都后就乐不思蜀,想在城里落地生根,日后开枝散叶。”
      他的言语里阴阳怪气味重得能熏人,但席云亭非比常人,又对这位师弟的脾性习惯了如指掌,无师自通地从对方的嘲讽里听出几分关切,温文尔雅道:“你和归尘呢?”
      “粉饰太平的京都我看腻了,再者归尘意欲取出共生蛊,少不得走上一趟。”燕闲潇望向门外,看着厅前的舒归尘,眸光清浅,其中荡漾着一层软意,“正好封渊境也在西北,不如咱们四人一同北上,路上好有个照应。”

      席云亭:“到了封渊境,你们不必进去。”
      “可以。待你们入了境,我和归尘会继续往西北找解蛊的法子。”燕闲潇并不勉强,又耐心地提醒道,“封渊境我未曾去过,只少时听闻师长言其凶名,据传是比邻魔域的凶境,其凶险能令诸多大能谈之色变,内中乾坤广袤,浩大无垠,恰似另一等寰宇,只可惜环境恶劣凶悍,灵气浑厚却絮乱不堪,时成风暴,又有心魔横生肆虐,再加上上古秘法残留,以致境中遍布死局,一步踏错,九死一生,诸如被前人探索过的刀山剑林、火海冰原和心劫域,但那些只是冰山一角,更别提尚未有人踏足的未知领域,反正连渡劫修士都不敢擅入。你和师弟入境后,最好点到即止,切忌深入,万一遭遇危及性命的阻碍,莫要逞强,能退则退,保命守身是首选,不然都没法为你们收尸。”
      席云亭点点头:“你尽管放心,既然是为小师弟寻求解救之法,自然不会拿性命开玩笑,心中有数便是。”

      燕闲潇:“我自小就信赖你的能为,但封渊境非同小事,入内闯荡的十不一存,我派千年前就有一位如你这般的天才,甚至不出几年功夫便半步渡劫,令众多修士骇然,偏偏为了友人性命折在暗无天日的封渊境内,叫人扼腕叹息。”
      他坐没坐相,晃悠的脚时不时踢到席云亭的座椅,语气里多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不像在劝告,倒像是插科打诨。

      席云亭听了之后,面色上仍保持着常有的云淡风轻,他不作多想,开口问道:“你是想让我放弃?”
      “那倒不是。谢家沧海塔未必会有解药,要是不去封渊境,那剩下的选项就只有千劫了。”
      燕闲潇笑意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褪去了装模作样的面具,露出经年不现于人前的肃然:“大师兄,你有没有想过——”
      “除念石之说太过虚渺,或许封渊境内并无除念石的存在,又或者,除念石根本无法根除魔念,甚至对小师弟有害无益。”
      到那时,谢了君只能走上父辈的老路,甚至可能连修炼千劫的机会都紧抓不住。
      余下的话在脑中一晃而过,燕闲潇目光沉沉,如有实质地压在席云亭身上。

      无情道主修心境,大成者通心清明,无情无欲,不为纤尘琐事所扰,不为是非曲直所囿,爱恨悲喜不生,贪嗔欲妄皆无,为人身却游离世外,终道心圆满、天人合一。席云亭天生就是照着无情道的材质长的,看着清俊文雅,时而笑若春风,骨子里却是无悲无喜,空荡荡的心胸很难为外事生出丁点的波澜。
      第一次见面,燕闲潇就觉得对方是观看世间百态的局外游人,又像天边飘飘欲离的浮云。
      有一种身难以近,手不能及,只能抻直脖颈远远仰望着的玄乎感受萦绕心头。
      好像在看着沤珠槿艳,片刻就不得见。

      “大师兄。”燕闲潇从细枝末节中窥见了端倪,如同在目不暇接的幻境里寻到了不易察觉的真实,他笑了笑,状似懒散地慢声慢调,“你的心乱了。”
      他的话仿佛是破开某种隐秘的利刃,席云亭呼吸一紧,故作平和的气息骤然崩溃乱散,不受控地混乱起来,如横冲直撞的浪涛。手心处有痛感传来,越发强烈,他低下头,摊开手掌一看——原来他方才一直攥着拳头,指尖因过于用力而在手心上掐出鲜红的印记,血液在伤口上将落未落。

      “在与你相识前,师父就跟我说过,你是无情道的天才,一出生就是走无情无欲、心无挂碍的路子,万千红尘与你无甚关系,出世和入世对你来说几无分别,你合该纤尘不染、孑然一身,最终得证大道。但我年少顽劣,叛逆心重,又觉无情道压抑心性,还妄想救你于苦海,遂对你多有亲近。直到大劫来临,我才意识到师父和山中长老对你的重视,或者说是对无情道的重视。我没想到,那竟是天地间最难得一见的道法。”
      席云亭掩下掌心的伤痕,笑容浅淡,又转瞬即逝:“不才,有负众位师长期望,我未曾真正修过无情道,开始修行后就只在门口打转,不解其法罢了,不然道心崩乱,身死道消都是轻的。”
      无情道不是那么好入的,机缘、心性、实力缺一不可,大多数人皆败在心性上。席云亭是罕见的另一类人之一,不差心性和根骨,缺的是那虚无缥缈的机缘。

      他气息稍缓,又露出平和的表象:“我生来性冷淡欲,无所欲求,被大师父捡回去后就想走无情道,因此挨了两位师父几次雷声大雨点小的打骂,我并非不听劝之辈,也不执着于无情道,再加上缺失机缘,久而久之便放弃入道,转修自在道。”
      “自在道……”燕闲潇微讶,“我派祖师爷独创道法,你居然走上这条路了。”
      自在道,主逍遥和有情。
      燕闲潇又打量起席云亭来,连头发丝都没放过,再回想起这人和小师弟的关系,又觉情理之中,不免感慨。

      燕闲潇气势一泄,放下了捣乱的腿,老气横秋地叹道:“除了小师弟的事,你知道我还怕什么吗?”
      席云亭默了一瞬:“知道。”
      燕闲潇:“你当初未入无情道,但心境和无情道相去不远,又无牵无挂的,如今却饱尝情爱,如久旱逢甘霖,得了不愿舍下的甜头,恐怕易生偏执。凡事过犹不及,若小师弟真有不测,我怕你生出心魔,道途尽毁。”
      修行者最忌心魔,尤其是像席云亭这样曾经尘嚣不沾、欲求空空的,生出的心魔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席云亭低声笑了起来:“所以你长篇大论的,就是怕我想不开,那你真是小瞧我了。”
      他笑着,笑意却没能蔓上眼底:“你说的这些我都仔细想过,不过铺在眼前的不可能只有绝路,天地间尚存一线生机。他不会万劫不复,我也不会。”

      另一边,谢了君正要去后院把一众师侄都揪出来,然后就撞上了赶来的柳一绪。
      太虚山掌门人脸色很不好,手里攥着一封信纸,活像被谁欠了大款的钱财。
      谢了君停了气势冲冲的步伐,接过柳一绪递来的信笺,展信一看,脸色也开始臭了:“何时送来的?”
      柳一绪冷声说:“方才。”

      信是谢春秋的,谢了君硬着头皮浏览一遍,不想看也得看,他知道那人就是头不安好心的黄鼠狼,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给他送信,虽然这位觍着脸乱攀亲戚的小叔确实脑子有问题。
      然而,信上洋洋洒洒,字迹笔走龙蛇,却多是月露风云,谢春秋瞎写一通,只是用文字倾吐作为小叔对侄子的拳拳思念之情。

      柳一绪揣着袖子,老声老气道:“来者是个纸人,送完信就自燃了,没说多余的话。”
      谢了君将信收了起来,面露嫌弃:“写的全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柳一绪心神不太.安定,他沉吟道:“越是这样,就越是要防范了。近期怕是会有动作。”

      “人是冲我来的。”谢了君眉眼低垂,又补充道,“不过,日后我不在了,你们在京都也要多加小心,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柳一绪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由问道:“你要走了?”
      “再不走,你小师叔就要被心魔搞死了,肯定是越快越好。”谢了君笑了笑,眉目依稀间透出股怅然,“此去路远,也不知何时能归。”

      柳一绪虽为一派掌门,但年纪太轻,阅历过浅,心绪定不下来,于是控不住地红了眼眶,不讲理地硬声硬气道:“若你回晚了,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小师叔。”
      谢了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做任何辩驳,似乎当真打算卸任小师叔的“职位”,而后拍了拍柳一绪紧绷绷的肩,一言不发的,径直去了后院。

      子时,天上无星,朔风乍起,月色从浓烈的沉黑里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尾巴,像抹轻纱。
      清平府趴伏在京都一角,在夜色的侵裹下昏黑静寂,只有花园中还亮着几盏琉璃制的莲花灯,夜明珠镶嵌花蕊,光亮朦胧而晦涩。

      房内烛火早熄,席云亭照例打坐修炼,以提修为,然而满腔挂碍妄念沉积已久,瞅准了时机胡作非为,气海受了牵动忽而动荡翻涌,像密密匝匝的刀刃在各处狠剐,又像猛烈吞噬的劫火,在顷刻间燎原。他防不胜防,险先吐出口血来,好在反应及时,率先稳住“兵荒马乱”的心境,再有条不紊地安抚奔腾的气海,待疼痛大减、真气不再有乱窜之势,他才停了动作,闷声不响地独坐床头发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又纠葛不清的欲妄被暂时压制,一股无所适从的茫然却钻了空子,短暂取而代之,如疯长的藤蔓般蔓延心间。
      随后,隔壁发出了一阵桌椅碰撞的声响,拖得老长,在沉寂的夜里尤为响亮刺耳,天崩地裂一般,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怔愣。
      那是谢了君的房间。
      席云亭果断下了床,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足冲出房内,瞬息间就撞开了谢了君的房门。

      地上桌椅狼藉,杯盏皆碎,一道颀长孤拔的身影站立其中,如同长在乱石间屹立不倒的苍松,身旁是斜插在地的照见如来,诡异红光在锋利的剑刃上一划而过,像是一场短小却让人惊心肉跳的幻觉。
      下一刻,那人蜷缩在腿侧的手微微一动,嗓音哑得不成人话:“你……”
      他的话才说了个开头,一股温热陡然撞入了他的怀里,撞散了心口隐而不发的戾气。
      席云亭只穿着白色的里衣,身上汗液未干,披散下来的长发有几缕水草似的粘在汗涔涔的脸上和脖颈上,像一名骤然大梦初醒的孤魂野鬼,紧紧拥着自己的归宿。
      谢了君将人拥住,凑近对方的耳边,喉咙里滚出了低低的笑声。
      “这是哪来的小艳鬼?三更半夜前来投怀送抱,我可是忍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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