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若星辰》花榭羽

5、第四章

　　戈星泽想反手扇自己一个耳光。午时在山下还壮志凌云的他，已经从很久前开始就感觉自己的两条腿仿佛有两个千斤坠在下面死拽着，酸痛不已，每抬一次腿都要耗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一般。戈星泽双手抓着腿上的衣物继续倔强的迈上台阶，试图帮助双腿减轻抬起的重力，额头上的汗水一路滑过略有些稚嫩的脸颊，最后从下巴滴落到地上，砸开一朵朵小水花，地上拉长的影子昭示着他们已经爬了近两个时辰。

　　他抬头看向辰仙，后者一脸的云淡风轻，左手照旧托着那只熟睡的小蝎子，右手背在身后，在离戈星泽不过三四阶的地方与他一同走着，这人脸上甚至没有一滴汗水，若只看辰仙，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他们已经走了两个时辰的山阶。辰仙虽然全程没有跟戈星泽说过一句话，也从未回头看他一眼表示什么，但戈星泽知道，不管自己登山的速度如何，他一直与自己保持三四阶的距离，完全配合着戈星泽的速度，让戈星泽少年的自尊心得以保全。这让戈星泽一时间无法把眼前的他跟传说的那个辰仙联系到一起，也正是辰仙的举动，让戈星泽早已透支的体力能一次又一次的抬起腿。

　　辰仙算着自己都有近五年没有走着回绝尘阁了，灵云宗灵气环绕，周围草木四季常青，也难怪五年了，这山间的景色竟没让他瞧出什么差别。他本并不打算爬这山阶，只是想着带着他认认山下的路，谁知这小屁孩直接抬步走上了石阶，他也懒得拦，直接跟上，全当锻炼锻炼身体阻挡一下他小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等他走累了，自然会开口。然而自己低估了这位十三岁少年的倔强，一走就是两个时辰。。。辰仙有些烦恼，开口呢怕这人又胡思乱想，不开口万一累坏了如何是好，他忍不住想到绝尘阁的‘孩子们’都是睿儿带大的，每每这种情况他是如何处理的呢？辰仙想着想着又出了神。

　　辰仙正出神，耳朵捕捉到一丝轻微的惊呼，心说“不好”，一只刚迈出还没落到台阶的脚瞬间改脚尖一点，借力向后翻去，还不忘收了收左手手指稳住蝎子别被甩出去。

　　戈星泽本倔强的继续爬阶，但体力实在透支的厉害，一次抬脚还没落地另一条腿大腿一软，整个人就往后栽去，戈星泽下意识抽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摔成一滩烂泥的心理建设，却见前面那人脚尖一点直接翻身而起，不过一眨眼就稳稳落在戈星泽左边身后一个台阶的位置，迅速伸出右手揽住戈星泽的肩膀，挥袖带出一阵风，引的戈星泽头发浮了浮。

　　戈星泽抬头，被辰仙一双好看的凤目勾了思绪，方才受惊有些微乱的心跳呼吸瞬间平稳下来，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前一刻差点摔成肉泥。戈星泽盯着辰仙眼中的淡然，脑海中还在不停回放刚刚他那一瞬的翻身而下，此时觉得这人生来与这世间千万众生不同，就是应该要成仙的，而世间的各种礼行家世什么的，完全不应该拘束住他。

　　辰仙扶正戈星泽的身形，手上刚刚卸力，还没来得及放开他的肩膀，戈星泽就差点直直地跪在台阶上，还好辰仙马上施力，才使戈星泽能以一个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姿势站在台阶上。

　　“累了就要说。”辰仙好看的剑眉微微皱了一下，一瞬即逝，但戈星泽还是看到了。“如果从这里摔下去，怕是你都不会有那一口气到医仙那儿被救。”

　　“对。。。对不起。。。”戈星泽莫名有些愧疚，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谁。

　　辰仙没有再搭话，揽着戈星泽肩膀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起一抬，一道金光顺着二指擦过戈星泽的侧脸，划出几十米，再折回来时一柄淡金色长剑浮在二人面前，玉石制的剑鞘剑柄，剑柄尾端挂着同样玉石制的淡金色四瓣桂花，长长的穗子分散摇曳着。

　　戈星泽正欲仔细观察这长剑，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微微松了松，旁边的身影矮了下来，接着自己的右手被举起，带着身体往左边倾了倾，随即被放到辰仙的右肩，下一秒双脚离地，戈星泽下意识双手环住辰仙的脖子，互相抓紧，他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味，不知道是不是被衣服上绣的桂花引的，但此时戈星泽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他长这么大只被父亲背过一次，那年他六岁，因为贪玩在山里扭断了脚，无法行动直至天都要黑了，父亲才找到他。把他背回来的一路上，父亲虽然一直都在指责他，但戈星泽还是把稚嫩的侧脸贴在父亲的后颈部，心里乐开了花。在自己的记忆里父亲一直都很忙，经常早出晚归，跟叔父戈清宏时不时一出门就是十天半月，母亲一个人打理家中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戈星泽总是能看到二人脸上掩不去的疲惫和头上一根根冒出的白发。他想要为父亲母亲分忧，他行为端庄，言辞得体，从不忤逆父亲母亲，在所有人看来戈家的二少爷少年老成，将来必有一番成就，在这个标签下他已经不知道无怨无悔也不知累的过了多少年，甚至现在有时回想起那唯一一次贪玩放纵的自己还有些愚蠢。

　　“抓紧。”辰仙清冷的声音把戈星泽拉回现实。

　　戈星泽被这个刚刚相识还不到一天，还有那么多‘传说’，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师尊的人背在背上，他却有一种莫名的放松与安心，想把所有的标签都放下来，做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么想着想着，戈星泽觉得眼眶没由的有些酸，猛的一头砸到辰仙背上，手臂抓的不能再紧，防止眼泪夺眶而出。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

　　辰仙以为他第一次御剑害怕，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啊，只好用揽着他一条腿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怕，很快就到了，路上的风景很好看。”

　　我才不是害怕！戈星泽内心反怼一句，用尽全力憋下泪水才探出头来。

　　辰仙余光看到他抬起头来，脚尖不着痕迹地一踏，背着戈星泽轻轻踩上了长剑，下一秒长剑金光爆开，剑指山顶，带着二人窜了出去。

　　这是戈星泽第一次体验飞的感觉。顿时觉得之前的会发光的八卦图啊，能阻碍视野还会选人的结界啊什么的都弱爆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周围飞速掠过的树啊花啊，后来甚至还有飘飘的云朵，风吹的眼睛有些干涩，但戈星泽甚至不舍得多眨一下眼，似是巴不得把一切都装到眼睛里才好。一块又一块的云朵拍在戈星泽脸上，虽然并没有什么感觉，但他还是觉得这软绵绵的东西拍进了他心里，他环住辰仙脖子的手松开，伸出去一只想去触碰那些不沾一丝污秽的云朵，却什么都没抓住，白云在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便从指缝间溜走，但戈星泽已经很满足了。就是要这样，谁都抓不住碰不到，这些云朵才会永远这么纯白无暇。

　　辰仙见戈星泽松开了手去抓云，便把揽着他腿的手紧了紧，怕小孩儿玩心上来一个不留神再摔下去，虽说初学御剑总是要摔几个跟头的，但要是从这么高摔一下，不免要留个心理阴影，对日后习剑无益。

　　戈星泽感受到了辰仙微微收紧的手，心里说不上是哪里有种隐隐的悸动，仿佛一个孩子得了他最喜欢的玩具。戈星泽看着辰仙无可挑剔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被风吹的微微抖动，他咬咬牙，从不失礼的他狠狠地下了个决心，把手收回环住辰仙的脖子，将头搁在那人的肩膀上。

　　“师尊。”

　　“嗯？”辰仙微微回头，还在纳闷这小孩儿怎么突然改口了。

　　“不管我有没有灵脉，要不要修仙，能不能做您的弟子，数十载对于您来说可能并不长，”戈星泽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但在我有生之年，您都是我的师尊！”

　　辰仙怔了一瞬，“好。”他感觉自己这次下山，寻了个什么奇怪娃娃回来，明明是个孩子偏偏要装成大人。

　　戈星泽没想到会得到回复，刚开口准备说什么，辰仙脚下的剑猛然向前方破出一道金光，这是今天第二个被辰仙劈开的结界。。。剑速不减，直接冲进去，结界随即恢复，辰仙这才停下来，背着戈星泽落地，那把长剑再次化作一道金光窜回辰仙指尖。

　　戈星泽环顾四周，这里虽然已经极其接近山顶，但周围开阔平整，好像谁用斧头直接横砍了山一样。正前方一片空地，而后是一座高高的大殿，大殿门上一块匾额端正写着“绝尘阁”三个大字，周围远处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院落房屋。

　　“师尊回来了！”不知道从何处传来女孩子的声音，戈星泽正想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被十来个身穿白衣的人突然围了个水泄不通。

　　“师尊！”

　　“师尊！！”

　　每个人向辰仙行了一礼后，就叽叽喳喳的围着他背上的戈星泽问这问那。戈星泽挨个看过去，发现他们基本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甚至他感觉自己都算年长的了，最开始开口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不过都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他想起之前云仙他们身边的弟子，年长的看起来怎么也有三十大几，怎的会在比试中输给一群孩子？

　　“师尊！您收徒弟了？！天呐我终于要有师弟了吗？！”一个浓眉大眼男孩子情绪都有些激动。

　　“你想得美，很明显他比你要大很多！你还是老末！”旁边一个十分清秀的男孩子用拿着剑的手碰了碰刚刚的人，戈星泽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块绯色的玉牌。

　　谁更大这个问题似乎引起了大家很大的兴趣，开始七嘴八舌的吵闹起来，戈星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都不知该回答哪一个问题，他看向辰仙，后者高挑的身材站在这些孩子中间，十分突兀，戈星泽本以为他会不耐烦，却看到他一脸的和善，嘴角甚至还挂着浅浅的微笑，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孩子们，任凭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问这问那，虽然不回答，但也完全不阻止他们。

　　“雪儿。”辰仙一开口，周围的声音瞬间停下来，都听着他讲话，尽管叫的不是自己。

　　最先发现辰仙回来的那个女孩子上前，“师尊，雪儿在！”

　　辰仙微蹲下来，把左手伸到雪儿面前，摊开手指，那只贪睡的小蝎子依旧没醒。

　　“师尊！您找到咔咔了！”雪儿喜出望外，高兴的从辰仙手里接过小蝎子，手臂夹着剑用两手捧着，“谢谢师尊！”

　　辰仙就着微蹲的姿势，把戈星泽缓缓放到地上，手还一直掺着，怕他再直接跪下去。

　　“星泽还救了它一命。”辰仙开口。

　　戈星泽听到他叫自己星泽，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自己，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救了小蝎子。。。刚想说没什么，就见到雪儿的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直接出现在自己眼前。“谢谢星泽师兄！”

　　“不……不客气”

　　“星泽师兄你的腿怎么了？”长相清秀的男孩子凑过来看了看。“是不是爬山阶了？”

　　戈星泽尴尬的点点头，一阵脸红。

　　“小问题小问题！”浓眉大眼的男孩子伸右手进怀里找什么东西 。“我记得上次还有两朵的。。。啊！找到了！”他从怀里拿出两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石子，用手指碾了碾后放到手心。

　　“这是什么？”戈星泽问。

　　“上次笨蛋古轩跟师尊打赌，输了不能御剑徒步回绝尘阁后，医仙给的药。”清秀的男孩子憋笑着说，“他不听师尊劝非要走，最后都是爬着回来的。”

　　“子然就你话多！”古轩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而后摊开手指，向手心的两颗石子吹了口气，那两颗石子的外壳竟然慢慢张开，从里面生出朵蒲公英一样的东西，缓缓飘起，分别飘到戈星泽两条腿上，随即穿过衣物直接融进了皮肉里。

　　戈星泽感觉到一股清凉流过整条腿，方才的酸痛软瞬间全无，戈星泽震惊的看向辰仙，后者点点头，扶着戈星泽的手松开，戈星泽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跪下去，他尝试着跳了跳，居然成功了！虽然微微还有些不适，但已经基本感觉不到了，这医仙的医术果真是登峰造极。

　　“星泽师兄今晚睡前再用热水泡泡，明日即可痊愈啦。”子然笑笑。

　　“多谢你们！”戈星泽向古轩子然行了一礼。

　　古轩却‘噗’地一声笑出来“别别别，千万别，在绝尘阁，大家只向师尊礼拜。”

　　戈星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家又开始乱糟糟的说这聊那，有凑过去跟雪儿摆弄小蝎子的，有围过来问辰仙这次收徒有没有什么好玩的，而辰仙还是全程挂着淡笑看着他们，并不回答。戈星泽发现他们的相处方式非常奇怪，大家对辰仙喜爱且敬重，但没有丝毫的畏惧，会问辰仙无数问题，但是只是问，他们似乎根本没想得到回答，自顾自的谈天说地，但当辰仙开口时，大家都会停下来仔细聆听。

　　“睿儿呢？”辰仙开口，周围果然立即噤声。

　　“回师尊！过午时有一只大枭飞进藏书阁里去了，把书籍弄乱了许多，睿师兄带人去整理了！”古轩回答道。

　　“过后让他去桂苑找我。”辰仙说罢向戈星泽抬抬手，示意他跟自己走，转身就要离开。

　　“是！”众人向辰仙齐行一礼，目送二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