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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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莫顿踉跄着后退两步，怔怔地舔了舔唇边的血滴。
他的面前，是一具戴着小丑面具的尸体，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上，扎着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华丽匕首。
那是伯纳德的珍藏，在血色嘉年华发生后不久，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用他留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仇人的心脏。
这绝不是伯纳德希望看到的。对于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言，麦克·莫顿是他在这个黑暗肮脏的世界中留下的最后一片净土。他希望他永远天真，永远快乐，澄澈的蓝色眼眸中，永远充斥着单纯与赤诚。
但是，从疯狂的小丑拿起电锯的那一刻，伯纳德的期望注定会落空。晚归的麦克站在满地的碎尸中，近乎惨烈地完成了他的成长。
短短两个月，他便追查到了裘克的下落，并且轻而易举地杀掉了这个因伤病而变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疯子。
破碎的面具下，裘克用夸张的笑容迎接了自己的死亡。他们都知道，哭泣小丑留下的阴影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消散，他终将成为麦克·莫顿一生的梦魇。
去他妈的吧。麦克脱力地躺在地上，浓郁的黑暗裹挟着他，原本如湖水般明净澄澈的眼眸变为了深海般的幽蓝，扑面而来的压抑与麻木几乎能将人溺毙。
大仇已报，但他再无归途。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街头，天大地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漂亮的容貌为他带来了很多麻烦，他在一场又一场的打斗中变得伤痕累累，那些疼痛，能让他感到真实。
达尼·梅亚漂浮在虚空之中，深邃的蓝眸越过面前的星云，长久地停留在这个人类的身上。他本该拥有更光明的人生，但与神祇们的过度接触终究还是影响了他，即使时间倒转，那些疯狂的残念也无法消解。
祂注视着他，看着他一次次地在所有的支线中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一次次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他看着深渊，任凭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表情向往而满足。
掌握着全知全视的能力，这个世界在达尼·梅亚的眼中漫长又无聊。祂看到了未来的无数可能中，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却始终残存着一线生机的那条支线，久违地勾起了祂的兴致。
那么，就这样吧。
祂伸出手，从璀璨的星海中随手拽来一根黑色的缎带，认真地遮住了那双会给人类带来疯狂的眼睛。
在一个缠绵的雨夜，蒙着双眼、背着竖琴的法国绅士居高临下地看着桥洞下苍白纤弱的青年，半晌之后，将带着体温的礼服轻柔地搭在了他的身上。
麦克·莫顿仰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神明。空荡荡的心忽然被填满，他像一副拼图，残缺半生后找到了失落已久的那块碎片。
自此之后，不必流浪，心安之处，便是家园。
雨水冲淡了眼中的阴霾，麦克·莫顿屏住呼吸，向眼前这位莫名熟悉的陌生人伸出了手。那满腔的热忱与小心翼翼的祈望，与他们初次见面时别无二致。
高高在上的神祇本不该和弱小的造物走得这么近，但对于达尼·梅亚而言，他的绝大部分时光是作为人类度过的。如果在全知全视的能力下，世界只是一幅能够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画，那么在人世间经历的这一切，一定是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祂只是一位新生的神祇，祂的诞生源于父神尤格·索托斯的突发奇想，祂的觉醒源于旧日支配者的眷属们的阴谋。祂得到了全知的能力与漫长的生命，但这样的选择并非出于祂本身的意志。
现在，与过去的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人类，正狼狈地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向祂伸出了手。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一如既往的让他沉迷。
达尼·梅亚沉默良久，终于有了动作。修长有力的手伸出的那一瞬间，那只冰冷纤细、伤痕累累的手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突如其来的雀跃让麦克·莫顿双颊泛红，他紧紧地拉着面前之人的手，像兔子一样蹿了过去，把自己恶狠狠地砸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达尼·梅亚习惯性地揉了揉那头小卷毛，干涩的触感让祂心头一滞。许久不见的麦克像只濒死的野兽，在祂怀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声。
达尼·梅亚清楚地认识到，这是独属于祂的人类。无论他是谁的造物，无论他死后魂归何处，他唯一崇敬与爱慕的神明，都只会是达尼·梅亚。他承诺过永远不会背弃祂，他为了实现祂的意志亲手杀死了信赖他的男孩，他的仰慕与虔诚哪怕世界重启也没有半分改变。
祂的人类，祂的信徒，祂的所有物。这样的认知让达尼·梅亚感到愉悦，祂心满意足地走下神坛，打算亲手为祂的人类拭去泪水。
但是，当祂的人类顺从地仰起头时，达尼·梅亚发现，即使眼中的悲伤已经凝成了实质，他的脸上却没有半滴泪水。
原来，全知全视的能力不是万能的，达尼·梅亚根本不知道，祂的人类是何时丧失了哭泣的能力的。
带着凉意的雨水慢慢打湿了那张脸，略微减轻了违和感。麦克·莫顿眨了眨眼睛，缓慢而坚定地问道：“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达尼·梅亚，”神明轻笑道，“叫我达尼就好。”
清浅的笑意从眼角漾开，渐渐扩散到了整张脸，麦克·莫顿揽着神明的脖子，将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祂的耳畔——
“好的，梅亚先生。”
从那之后，四处游荡卖艺为生的杂技演员身边，多了一位背着竖琴的“盲人”。虽然他从未拨动过琴弦，但好心的先生太太们总会在他蒙眼的黑布上停留片刻，怜悯地扔下更多赏钱。
每到这时，麦克就会笑得格外的开心。
达尼·梅亚乐于在这些小事上纵容祂的人类。祂跟随他的脚步，走遍了这片大陆。他们去了很多熟悉的地方，遇到了很多熟悉的人，聪慧的麦克渐渐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了湮没于时间长河中的真相。
他们在王室的墓地中，一起祭奠了那位单靠美貌便足以流芳千古的王后；他们在鱼龙混杂的酒吧里，捡到了身受重伤险些丧命的雇佣兵；他们去了被暴民付之一炬的欧利蒂丝庄园里，将庄园主幸存的女儿由克苏鲁的信徒转化为尤格·索托斯的教众；他们也去了因大火而破败的湖边渔村，在那个沾染着洗不掉的血迹的码头上，麦克·莫顿终于想起了一切。
绿眼睛的男孩似乎依旧躺在那里，向他投来哀求的目光。灿烂的阳光下，许久没有哭过的麦克·莫顿忽然泣不成声。
达尼·梅亚将祂的人类揽进怀里，任由他在祂的礼服上留下泪痕。
“不是你的错，”这一次，全知全视的人间之神如愿地帮祂的人类拭去了眼泪，“他该感谢你尽快结束了他的痛苦，帮他避免了爆体而亡的命运。”
这样的说辞并不能减轻麦克·莫顿的愧疚，但他找到了新的慰藉。长大了很多的男孩定定地看着他的神明，忽然展颜一笑，献上了自己最虔诚的吻。
绚烂的晚霞铺满天空时，达尼·梅亚看着祂的人类，轻声问道：“你喜欢永生吗？”
麦克·莫顿用红扑扑的脸颊蹭了蹭祂的手心，眼中是作为人类的骄傲，语气却无比乖巧：“不喜欢，对我来说，现在已经足够好了。”
达尼·梅亚揉了揉他的金发，笑着说：“好。”
无形的能量陡然间逸散于天地之间，游吟诗人亲手解开了眼前的屏障，曾经倒映着玄妙规则与浩瀚宇宙的蔚蓝双眸中，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
我的人类，我愿意为你走下神坛。
作者有话说第47章 终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