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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李蕴走近,李漼眨着双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眼中有些茫然:“父皇?还是母后?”

      李蕴脚底一滑,还以为他看破了自己的女儿身,连忙拍着胸脯狡辩:“父皇!父皇!当然是父皇!这才是你母后——”

      她拉了呆若木鸡的薛素近前来,越烧越烈的火堆迸出几点火花,溅到了他脚边,薛素下意识退后两步。那老太监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将柴火拨了拨。

      李漼“哦”了一声,继续盯着老太监手里的烤馒头,馒头皮金黄酥脆,飘出阵阵麦香。

      昨天乖巧可人的“小翠”,换了一副冷淡模样,或许他本性如此,只是擅长粉饰。李蕴倒不觉得意外,生身母亲不能亲近,父亲又是假的,养母不懂他心事,长在深宫孤城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性格内向孤僻,很正常。

      这座东都皇城,禁锢了太多人。

      薛素道:“李漼认人有点毛病,离远了连男女都分不清。”

      原来是脸盲,这一点倒和老道士像得很,不过无相子是懒得记人家的脸,跟他这种分不清男女的差别挺大。

      李蕴松了口气,坐到他身边,问:“怎么?太傅给的功课太多?出来放风也不是不可以,怎么不告诉宫里服侍的人?”

      “儿臣就是随便走走……”李漼鼓着腮帮子,不知怎的,觉得眼眶酸涩,委屈极了,“告诉他们,就出不来了,我跟师公都约好了的。”

      “师公?”

      这时,坐在李漼身边的老太监呵呵一笑,拱手向李漼作揖:“老奴可当不起殿下‘师公’的称呼,殿下与老奴的一个故人很像,所以老奴才觍着脸倚老卖老,教殿下一点护身的功夫。”

      李蕴道:“公公客气了,不知公公名姓,是哪个宫里的?”

      “陛下不认识老奴啰——”他将太监服下摆一撩,颤颤巍巍地跪下,向薛素行了跪拜之礼:“老奴名叫卜成仁,在重华宫二十多年了……或许皇后娘娘识得老奴,老奴进宫以来,一直待在重华宫,从没去过别的地方,等着奴婢的小殿下回来啊!”

      薛素站在原地,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什么,沉默许久之后,才呐呐地说:“卜公公是先帝安排在重华宫的内务总管,妾身幼时见过几次。”

      卜公公听懂了他的意思,虽然不知道薛夙为何要扮女装,也不知他本应是帝王,却为何成了后宫之主,但他知道,薛夙有自己的考量。

      太子殿下自小机敏善变,前朝后宫,没有一个人不称赞他聪明的。殿下半岁时,先帝便私下安排了他进重华宫侍奉殿下,以防薛氏教坏了年幼的雍国继承人。

      可是,在薛夙九岁那年,风云突变,先帝知道了他并非自己亲生骨肉,而且在宫外找到了小公主,本就对薛夙不亲近的先帝,日渐疏远了重华宫,却也没有将他召回。

      殿下只当是自己不够努力,得不到父皇欢心,于是日夜苦读,熬坏了身子,夜里噩梦缠身,常常哭叫着醒来。

      有一天,先帝乔装改扮出宫去看小公主,被卜成仁发现,回宫告知了薛夙,他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倔强地说:“我要去看看,宫外到底是什么人绊住了父皇……”

      他百般劝阻,还是拦不住,只能背着浑身发烫的小殿下,偷偷溜出了宫。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夏天。

      浓浓绿荫遮住了通向报恩寺的万级石阶,夹道难行,薛夙撑着飘摇破碎的油纸伞,勉强将卜成仁的肩背纳入伞下。

      卜成仁抹了一把雨水,眼睛被暴雨砸得睁不开:“殿下,咱们回宫吧?你可不能再着凉了。”

      “不,我要去找父皇——”

      “陛下说不定早就回宫了,不一定是殿下你想的那样……”

      薛夙声音嘶哑,苦涩道:“大雍只有我一个皇子,父皇却对我如此冷淡,一定是在外面有别的孩子。”

      “殿下慎言。”

      卜成仁虽然劝诫了薛夙,心底还是留下了几分疑惑,甚至有些认同他的话,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严厉,甚至是残忍,那是她天性如此,所有人都不会意外。但陛下生性慈和,尤其怜悯幼儿,即使是路边脏污满身的乞儿,他都能一把抱起来,温声细语,没有半点不耐烦,可他对太子殿下,实在是太狠心了,一年到头,都不肯多见殿下一面。

      两人艰难地从山下往上爬,视线中忽然出现一抹嫩绿,像只轻飘飘的云雀,扑棱一下,掠过丛生的灌木。

      “芙蓉饼来茉莉花,
      三分茶呀七分水,
      小妹妹提篮下山来,
      酒市沽取十八仙,
      十八仙啊金盘露,
      一钱一两又一斤,
      两袖空空无奈何,
      师父酒鬼小徒弟苦呀,
      将身卖作买酒钱~”

      清脆悦耳的歌声穿破云雾,卜成仁和薛夙都呆住了,像根木头似的,直到小姑娘路过跟前,轻轻巧巧地“咿”了一声。

      “这么大的雷雨,你们还敢上山呀?这山腰上常有雷电劈了树,半拉树杈还在那边呢,师伯都让香客们不要雷雨天上山了。”

      没等两人回答,她又自顾自抢了话头:“那你们是远处来的香客?哎呀,你们可太傻了,报恩寺的菩萨可不灵光了,光爬个山,就得累个半死……”

      薛夙苍白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她。那小姑娘与他年纪相仿,远处看着,以为她穿了一身绿衣,走近了看,才知那是她手上不断旋转的二十四骨油纸伞。

      小小的人儿,躲在巨大的绿伞下,两个丫髻圆溜溜的,系了绯红的飘带,一个高一个低,看来帮她梳头发的人功夫还未到家。

      她眨着眼,真诚中带着一丝狡黠。

      薛夙呛声道:“那你为什么雷雨天下山?”

      小姑娘“啊”了一声,摸着下巴思考片刻,脖子夹着伞柄,左拳右掌一拍,道:“师父馋酒,叫我下山去打酒!啊啊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一定是这样——”

      她话说一半又停了,疑惑地看着薛夙。

      “你不会是想诓我给你带路吧?这里有条捷径可以上山的,师叔说只有他和我知道。”

      薛夙气恼:“小人之心!谁要你帮忙?!”

      “哦,那好吧,我先走了,再会!”小姑娘又转起了雨伞,一步一颠往山下走,她看起来又瘦又弱,却在风雨中扛着重伞健步如飞。

      卜成仁也看出不对,悄声说:“这小姑娘许是山中某位隐士的侍女,还是礼敬为上。”

      豆大的雨点砸在薛夙脸上,年幼的他没有任何理智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桓不散。

      她为什么不把伞留下?话本传奇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等卜成仁背着薛夙上山,他已经高热不退,烧得发昏了。寺里的小沙弥说,今天没有香客上山,不过去没去后山,他就不知道了,因为半山腰有条小路,通向后山,那里住着两位外家师叔。

      “小公子病得厉害,还是先去禅房沐浴更衣,小僧这就去找慧空师伯来为公子诊治。”

      卜成仁怕薛夙烧坏了,心急如焚,听到这话,连忙道谢。

      听说,慧空师父是报恩寺医术最高的僧人,也是下一任方丈。

      过了不多时,一个面目和善、三十来岁的中年僧人来给薛夙瞧了病,不仅断出他风寒入体,还说他读书习武不得其法,心力交瘁,恐慧极易夭。

      卜成仁自然知道,太子殿下身子弱,大病小病不断,奈何皇后娘娘逼得紧,他为了讨娘娘和陛下欢心,常常带病硬撑,日积月累,落下了不少病根。

      “还是在寺中多住几日,让小僧为公子调养调养身体吧。”

      “这……”他们是宫中人,溜出来实属不易,更何况在宫外过夜?太子失踪,恐怕要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了。

      床上合眼休息的薛夙忽然道:“好,麻烦大师。”

      卜成仁大惊,忍着疑惑送了慧空,才回来问:“殿下,这怎么能行?”

      “既然父皇可以,我也可以。”

      薛夙把头蒙在被子里,声音嘶哑,听得出有几分失落。

      卜成仁心疼他,便不再多说。

      傍晚时分,雨终于停下,禅房外头有几棵芭蕉树,薛夙就趴在窗边看水滴从叶尖慢慢落下,心中竟有种出乎意料的轻松愉悦。

      那叽叽喳喳、黄鹂鸟般的脆声又飘进了院子:“三能,你不是说寺中来了位贵气好看的小公子吗?我怎么没看到?”

      “嘘——师姐,三能求你了,人家养着病呢,你这样大声喧哗,把他吵醒了,就看不着了……”

      薛夙一滞,他还以为小沙弥会说吵醒了他,不甚礼貌,原来和那个小丫头一丘之貉。

      “怕什么?我请他吃糖,保管他嘴巴严严实实的。”

      院外传来小沙弥砸吧嘴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师姐买的糖,就是比师伯做的好吃。”

      “傻三能,那是师伯加了黄连在糖浆里,怕你馋糖吃!”

      “师姐你怎么知道的?”

      隔着院墙,薛夙都能想象出那小姑娘傲气叉腰的场面,点着小沙弥的脑袋,数落他:“你瞧瞧你,牙齿都掉光了,还吃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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