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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他们说的爱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不说别的了，哭就完事儿了。
任远，妈妈爱你！！！
另：
他们说的爱。 ——许嵩《降温》
英文名 They Call It Love
-
（一）你的名字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屋内，暖洋洋的，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任远强撑着困意写完资料上的最后几个字，趴在了桌子上，打算沐浴着阳光小憩。
“任医生，”护士Annie敲了敲门，“颜小姐到了，请她进来么？”
颜小姐？
任远微微皱眉，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和一位颜姓小姐有过交集，但还是对Annie点了点头：“请她进来。”
“请坐。”任远打起精神，朝旁边的沙发指了指，起身倒了两杯水，“温水可以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任远把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在对面的椅子上安静地落座，这才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端详起坐在沙发上的女人。
她衣着朴素简单，没有化妆，长发也只是简单地拢在脑后。虽然不算邋遢，但完全可以说是不修边幅。
这种气质的女人在任远的生活圈子中完全无迹可寻，根本不可能跟他私交甚深，可是，再看看她这张即使是不施粉黛也依旧抓人眼球的脸……
任远困惑了。
一直沉默着垂眼盯住茶几看的女人似是察觉到了任远的目光，抬起头，终于看进了他的双眼，而她眼神中的灰败让任远直接愣住。
她这是……
“任医生，我怀孕了。”女人声音沙哑，眼神一瞬不瞬。
任远顿时冷汗丛生。
“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任远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温水，企图压下心底的紧张。
“可是，他不爱我。”
任远顿时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线：“没关系，你慢慢说。”
颜小姐的眼神逐渐放空，犹豫了好久，再次开口：“你，你问我，行么？”
“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我愿意配合你的治疗，我相信你。”
“谢谢。”任远十分郑重地对待这份来之不易的信任，轻声问道，“可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二）你的过往
任远从未遇到过颜晏这样的病人，理智、清醒、顺从，而且求生意志特别强烈。
跟颜晏交谈的过程中，任远总会产生一种她似乎完全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也十分懂得如何去规避可能出现的问题的错觉，而她需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可以把她的感情和感性调动起来的倾诉对象，让她持续地认同自己是一个人，是一个可以有感情的人，并且可以带着感情继续活下去。
她在逃避情绪，也在抗拒逃避。
“任医生，最近还好么？”时隔四天未见的颜晏走了进来，表情平静地跟任远寒暄。
她已经接受治疗一个多月了，这是他们的第九次见面。
“好，很好。”任远暖暖一笑，从办公桌后起身，习惯性地给颜晏倒了一杯温水。
没等任远反问，颜晏就在她平日里喜欢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还没怎么凸显的小腹，轻声开口：“我也很好。”
任远回头，她依旧穿着质地柔软的白色T恤，之前的长发也已经剪短，此时正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表情温柔，眼神里也不再是初见时的死寂。
他一瞬恍惚，回过神，轻声问道：“宝宝已经快三个月了吧？妊娠反应减缓些了么？”
“已经十三周了，”颜晏又抚了抚肚子，“宝宝很体谅妈妈，反应一直都很小，总共也就吐过几次，只是不巧，被任医生看到了最严重的一次。”
“那就好。”任远不去回想那个他看了都不忍心的场景，把温水递给颜晏，换了个话题，“问完了宝宝，就要问妈妈了。你这几天感觉如何？还是不想吃东西么？”
“嗯，还是有一点儿，不过，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任医生帮我找的阿姨，她很会照顾人，饭菜也都是变着花样来做，我一直在努力多吃。”
“情绪呢？”话一出口，任远就为自己对心理治疗的不专业和对妇产科知识的了解而尴尬不已。
问完孕吐问食欲，问完食欲问情绪，任远你干脆转行算了！任远暗暗吐槽自己。
颜晏显然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有问必答，如她所说，极力地配合：“还是老样子吧，我没有办法不去控制。”
“怎么讲？”
“嗯……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比较克制的人，可能任医生已经发现了。我，对情绪和感情，有一套既定的理性的规则。也许是时间久了吧，已经形成了一种下意识，我没有办法不去控制我的情绪，总是想要让它保持在一个平和稳定的状态，仅有的几次失控……”说到这，颜晏又一次自我保护一样，马上止了话音。
“那几次失控是……”
颜晏抓紧了手里的水杯，闭上眼睛，努力克制住手上的颤抖。
“颜晏……”
“任医生，我……”
“不着急，你慢慢来……”
“我，我不想说……”
“好，”任远没再强逼，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深呼吸，放松，颜晏，放松……”
只用了几秒钟，颜晏就从颤栗中恢复正常，而这从失控到平静的过程之迅速让身为心理医生的任远叹为观止。
“颜晏？”任远轻声唤她的名字。
“抱歉，我……”颜晏缓缓睁开双眼，声音清冷地习惯性道歉，可说了一半才猛地意识到，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心理医生，她只得无力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神色如常，“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任远看着已然恢复了预设状态的颜晏，再次唤她的名字道：“颜晏，我不是你的谁，只是一个心理医生而已，你不用照顾我的感受，你也可以放心，你的情绪伤害不到我，也伤害不到你自己，所以，你能不能试着，把你的难过和痛苦表达出来。”
“对不起，我……”颜晏看着任远真诚的双眼，又慌忙闭上了眼睛。
“颜晏……”
“任医生，我们可以之后再聊这个么？我不想影响宝宝。”颜晏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任远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提前做好了关于产前抑郁的功课，他沉下声音，缓缓说道：“我理解你，理解你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而影响宝宝的健康，可实际上，过度压抑自己的情绪反而是对它更大的伤害。”
“嗯？”颜晏的“正常”已经让人看不出任何瑕疵。
任远也只好顺从颜晏，用理智和逻辑说服道：“现在，宝宝才13周，可你要知道，怀孕周期一般要40周，你连整个周期的一半都还没有过完。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自控能力，可以保证自己在宝宝出生之前正常function，可你要知道，生孩子可不是你平常经手的项目，有项目周期，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可孩子不一样，它出生后，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了，你要每一天都守在它身边照顾它，健康地陪着它长大，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解决自己心里的问题呢。”
颜晏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盯着任远看。
“认识你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患者都要坚强，也比任何一个患者都要信任我，这是痊愈的第一步，你做得很好。但下一步，就是要放松你一直以来所谓的原则和约束，我可以感受到，你期待自己可以情绪化一些，或者说感性一些，但你的理智又在趋利避害，不允许你这么做。既然你相信我，你愿不愿意，为了宝宝，尝试一下？”
“我接受。”
“什么？”任远说了这么多后，突然听到这个答案，一时没有跟上。
“我愿意尝试。”
“那……”
“我……第一次……我第一次失控，是在十年前，我父母去世。我除了在接到消息之后大哭了一场，就再也没有……”颜晏顿了顿，摇摇头，“也不是再也没有哭过，只是，我再也没有放任过我的难过，偶尔难受，也就只有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
任远听着颜晏的平铺直叙，没有说话。
他知道，想让颜晏正常地表达情绪，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达成的。
颜晏没有动，也没有任何表情，有些麻木地继续描述。
“后来，我就越来越轻车熟路。我可以云淡风轻地看待我第一个男朋友的不辞而别。再然后，就真的是人来人往，朋友、同事、客户、竞争对手，还有这么多年来的男朋友，们，直到程猗。”这是颜晏第一次在任远面前提到程猗的名字，继而解释道，“我最后一个，爱人。”
（三）你的期许
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周，任远合上笔记本起身去给颜晏烧水，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任医生么？抱歉，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颜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在任远听起来，她的情绪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已经习惯不再被她欺骗，婆婆妈妈地又跟了一句：“颜晏，你还好么？”
“我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任远心里一紧。
“只是，我现在正等着做产前诊断，看时间，应该是来不及去见你了。你知道，我现在做事不敢太匆忙，要顾忌到宝宝。”颜晏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许故作轻松。
“哪家医院？”
“我在养和，是赵然帮我找的医院。”
“跑马地那家？”
“你知道？”
“嗯，你等我一下好么？我现在开车过去。”
“不用麻烦了，任医生，我真的很好。”颜晏笑着宽慰，“有刘阿姨陪着我呢。”
“你先在医院等一下，我回头跟你解释。”任远关掉刚烧上的水，拿起车钥匙出了办公室。
任远赶到医院的时候，颜晏已经做完了全部检查，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医生面前，拿着小本本，一项一项地记录着医生的嘱托，即使这些注意事项已经都包含在发给她的小册子里了。
“少爷，您怎么来了？”刘阿姨听到门口的声音，回过头惊讶地问道。
颜晏对“少爷”这个称呼很是敏感，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柴医生也殷勤地站起身来：“任医生来了。”
“任……”
“颜晏，”任远率先开口，打断了她对自己的称呼，“抱歉，我迟到了。”
颜晏无声地歪头询问，任远则摇摇头，跟柴医生握手：“柴医生你好，颜晏的检查结果怎么样？”
“具体结果还要等到一周以后，不过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你不用担心。”柴医生客气地回答。
“那就好，”任远点头，“关于检查结果，我们电话沟通吧。下次产检我再陪她来。”
“好的，没问题。”
颜晏见任远和柴医生如此熟稔，也不插话，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他们客气地交谈，心里则对刘阿姨的称呼和柴医生的态度越发地好奇。
“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柴医生了。”任远再次和柴医生握手，并且熟练地扶起颜晏。
“少爷，我来吧。”刘阿姨连忙伸手。
“没事，我来。”
颜晏侧头看了看他浩然正气的脸庞，毫无防备地放下了对他身份的纠结。
“刘阿姨，今天你先回宅子吧，我跟颜晏有事情要说。”
“那，一会儿颜小姐的晚餐。”
“您放心吧，我来。”
颜晏瞪大了眼睛，却还是憋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待任远把颜晏扶进车后座，发动了车子往她家的方向开去，颜晏依旧一句话不说，听由他的安排。
“还没有学会跟我有话直说表达负面情绪？”任远看了看室内镜里的颜晏，率先开口。
“谢谢你。”颜晏抿了抿嘴唇，“但是，你是谁？”
“这就对了嘛！”任远笑笑，“首先，你来做产检需要一个男人陪着，我刚好有时间，又力所能及，也愿意帮忙，所以，不客气。”
“嗯。”
可能是一开始对任远倾注了太多的信任，即使是在现在这样一个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颜晏依旧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威胁，只是安静地等待他说出他或许惊为天人的身世。
“至于我是谁，”任远在红灯前停下车，“我是薛珩的朋友，这个我跟你说过，但更具体一点，应该说我家和薛家是世交，也就是说，我父亲和薛珩的父亲，是朋友，或者说，是合作伙伴。”
“可以理解。”颜晏点头。
“我家呢，情况有点复杂。我相信，你曾经身在金融圈，肯定经常跟各种财团、机构、家族打交道，对香港这边的豪门应该也略有耳闻。我家也不例外。我妈是……”
“任医生，”颜晏打断了任远接下来的话，摇摇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相信你，刚刚我也只是因为刘阿姨突然叫了你一句少爷，这让我想起，想起了程猗。”
任远笑了笑，发动了车子：“就只因为这个？”
颜晏坦诚道：“大部分原因是这个吧，其他的，无所谓了。”
“那你愿意听我把话说完么？”
“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但如果很勉强的话，没有关系，我相信你，而且，我一个孕妇，你对我能有什么所图呢？”
“你还真是想得明白啊。”任远笑叹。
“我习惯了，一个人，做事总要多想三分。”
“我呢，算是私生子，从出生起就跟我母亲的姓，住在外宅。我父亲从不缺女人，也不缺儿子，养在外面的也绝对不止我一个，我倒是不在意我的出身，但你应该深有体会，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能自私地只为自己而活。我妈已经不算年轻，她唯一的牵挂就是我，一辈子也就只是希望我能够被我父亲承认。”
颜晏点头，耐心地倾听。
“我父亲官方一共承认了两房太太，所以我官方上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奈何他们不争气，进去的进去，出事的出事，唯一一个姐姐，也成了家族联姻的牺牲品。”
“现在父亲年岁大了，想要找人继承家产，两个弟弟年龄还小，侄子们更是难说，所以他开始在我们这些非官方的孩子们当中，挑选继承人。”任远不无讽刺地强调了“非官方”三个字，无奈地苦笑，“我承认，我资源丰厚的成长过程得益于我所谓的非官方血统，但我对家产没有任何兴趣，我妈也是，她想要的不过一个名分，一个可以让我不再背着‘父不详’继续走下去的人生。所以……”
“所以，你刚刚是故意的。”
“对。”任远毫不意外颜晏的聪明与通透，索性直接点头承认。
“所以，能够得到承认的方式，是孩子，对么？”
“对。”
“你觉得我会答应？”
“不，我对你的决定没有任何臆测。”
颜晏笑了。
任远对颜晏不合时宜的笑很是莫名：“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我为什么就不会怀疑你呢？”
“什么？”
“我自认是一个多疑的人，似乎也从来没有这么信任过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竟然可以做到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们心理医生都这么神奇的么？”
“谢谢。”任远郑重说道，心里很是感动。
“别谢我太早。”颜晏很是认真，“如果没有孩子，我肯定直接答应你了，就算你现在带我去注册结婚，我都敢说没问题。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需要好好考虑。你也需要再仔细想想。”
送颜晏回到浅水湾的公寓，任远按照约定，自顾自走进厨房动手给颜晏做晚餐。
颜晏也没客气，一个人在客厅一边慢慢地绕着圈散步，一边跟任远聊天。
“我的事情，你几乎全部都知道，我也相信，即使是完全出于同情和关心，你也已经把关于我的能查到的和查不到的资料全都了解了一遍，那么，公平起见，你对我，是不是也要坦诚相待？”
任远顿住，没有说话，似是在犹豫什么。
颜晏只好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说实话，我对你的过去没有多大的兴趣，你也不见得愿意细说，那就讲讲将来吧，至少告诉我，你能保证什么？”
任远摇头：“其实，我什么都保证不了。”
“你倒是直白啊。”
“我总不能辜负你无条件的信任吧？”
颜晏点点头，继续在客厅里面慢慢地兜圈圈。
“我什么都不能保证，是因为我知道，那些身外物，你都不需要。”
“什么？”
“钱，你不在乎。LCG的1.7个亿，你说不要就不要。在上海的房子、投资、基金，你说丢下就丢下，多一眼都不会看。”
颜晏低下头，脚步渐渐缓了下来。
“朋友，你也不在乎。薛琪、赵然、卓越、秋倩兮，还有那个明星池俊泽，除了赵然和薛琪之外，没有人知道你在哪，也没有人找得到你。明明你一个电话一条微信就可以跟他们重新取得联系，报个平安，但你就是没有。”
“事业、名利，就更不用说了。我从没看过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从SZ走得那么干净利落，你是第一个。”
“还有什么？嗯……算了不提了。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就特别有自知之明，不是我的，要不起的，我从不奢求。所以，我不敢给你任何承诺，因为我知道，那些都不是你想要的。”
“嗯。”颜晏停下脚步，坦荡承认，“是的，没错。”
“所以，我才会觉得，你非常有可能答应我的提议。”任远把手洗干净，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颜晏吸了吸鼻子，带着眼泪笑着看他：“你是最会把我弄哭的人了，我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四）我们
于是，颜晏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林家少奶奶。
这个曾经只被左叔叫过一次的称呼让颜晏一次又一次地感慨，世事无常。
任远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任妈妈不曾问过颜晏任何，而他们的关系也自然地从心理医生和患者过渡到了新婚夫妻。
二人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后，颜晏逐渐领略了任远那天未说出口的后半句。
她也需要他。
比如，他体贴的呵护和耐心的陪伴，让颜晏时时心安。
比如，他平和的心境和豁达的态度，让颜晏现世安稳。
比如，他精湛的厨艺和不俗的品味，让颜晏自愧不如。
“其实，你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父亲。”颜晏看着温柔地给宝宝讲故事的任远，轻声说道。
“当然喽，”任远动了动抚在颜晏肚子上的手，语气夸张又可爱地肯定道，“我一定会是个好爸爸的，对不对啊，宝宝？”
颜晏看着任远表情生动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挑了起来：“要不，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么？”任远很是惊讶，但发亮的眼睛掩饰不住欣喜。
“对啊。”
“这不好吧，难道不应该是你取名字么？你是妈妈诶。”
“那你呢？宝宝出生之后难道要叫你任叔叔？”
“你是说……”
“不然呢？”颜晏笑，“我这个少奶奶难道是假的？”
任远激动了好一阵：“谢谢，谢谢你，颜晏。”
颜晏摇摇头：“是我要谢谢你，阿远。”
2017年2月18日，水瓶座的最后一天，Cynthia出生，跟妈妈同一个星座。
颜晏从产房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殷切等在外面的任远和任妈妈，还有素未谋面的林老爷子。
可能真的是人老了吧，林老爷子给颜晏的印象异常慈祥，根本看不出他就是外人口中那个曾经驰骋江湖杀伐果决的豪门掌门人。
像任远说的，老爷子不缺儿子，也不缺孙子，反倒是对这第一个孙女无比疼爱，直接挥手取了大名，林舒颜。
林家这辈女孩是“舒”字辈，单字“颜”，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刚好和颜晏的名字相呼应，寓意也非常好。
颜晏不觉有他，只是连忙抬头看向任远征求他的意见，毕竟，按照他们两个的原计划，孩子跟任远的姓，不入族谱。
任远朝颜晏笑笑，握住了她的手：“挺好的，这是林家的长孙女，由老爷子亲自取名，是孩子的福气。”
颜晏不放心，又悄悄捏了捏任远的手。
任远俯身到颜晏耳边。
颜晏身体还有些虚弱，哑着嗓子坚定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让宝宝姓林的话，我帮你反抗，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任远在颜晏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亲密接触，他连忙小声解释道：“这个不算逾矩。这么重要的时刻，你需要一个肯定。”
颜晏笑。
任远又凑到了她耳边：“你不用担心，姓林很好，至少以后她可以在香港横着走了。”
“才不要。”颜晏拒绝。
任妈妈和林老爷子看着二人温情的互动，轻轻把怀里的孩子送到颜晏身边。
颜晏按照曾经模拟过无数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起来，她的小脸皱巴巴的，看不出像谁。
“快亲亲她？”
颜晏看着任妈妈欣喜的目光，有些紧张地低下头，把嘴唇轻轻贴在了宝贝的小脸上。
“宝宝取英文名字了么？”任妈妈似是也在担心任远和颜晏不开心，抓住最后的机会挑眉看向颜晏。
颜晏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宝宝，抬头看向任远：“还是阿远取吧。”
“叫Cynthia吧，月亮女神。”任远没有推脱，似是早就想好了一样。
Cynthia，Cy，Cyrus。
颜晏会意，抿了抿嘴唇，止住泫然欲泣的泪意，轻声说道：“谢谢。”
（五）在你身边
跟任远相处得越久，就会越了解他的温柔，而这温柔也不止于对颜晏一个人。
自从Cynthia出生，林老爷子就频频找借口邀请他们一家回老宅，一会儿说家里新添了玩具，一会儿说厨子学会了新的婴儿餐，再到后来新买的小裙子和国外带回来的原版书。
每当这时，颜晏总会先去看任远的表情，而他从未表达过抗拒，也从未因此而不悦。
他是真的看得开，也是真的在不动声色地包容着身边的所有。
一个曾经绝情抛弃他的父亲，一个曾经偏执要求他的母亲。
一个从未属于他妻子，一个跟他毫无血缘的孩子。
“老爷子是知道Cynthia的身世的吧？”颜晏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开在前面老宅派过来接Cynthia的车，随口问道。
她现在已经学会不再克制，不再隐藏情绪，至少是在任远面前。
“知道。”任远也毫不避讳，“老爷子年龄大了，也折腾不起来了，好不容易有我们还有Cynthia能够在他身边，他舍不得。”
“那你呢？”
“什么？”
“三年了，任医生。”颜晏叫起了这个久违的称呼，“我们已经认识三年了。”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任远仿佛也想起了这三年的光景，表情温柔。
“这三年来，我在任医生的改造下，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恃宠而骄，那任医生呢？想过自己到底还要不要这样继续下去么？”
任远飞快地看了一眼颜晏，拿出手机递给她。
颜晏默契地给林老爷子拨去了电话。
“爸，Cynthia已经出发了，刘阿姨和王叔带着。不过，今天的晚饭我和阿远就不回去吃了，他说难得有机会我们两个可以单独约会……”
“好好好，”还没等颜晏说完，老爷子就笑着答应道，“孩子在家，你们放心吧，我肯定会照顾好的。”
“谢谢爸。”
颜晏这声爸叫得心甘情愿，她感激他们一家人给自己的接纳和宠爱。
挂断电话，任远在下一个路口左拐，同时也稍微放缓了车速。
“先散步后吃饭，还是先吃饭后散步？”他利落地给出选择。
“没有别的选项么？”颜晏挑眉问道，嘴角带着一抹狡黠的坏笑。
任远似是也有所察觉颜晏的意图，反问道：“比如？”
“比如……兰桂坊？”
“穿T恤和牛仔裤么？”任远上下看了看颜晏，又看了看自己，无奈地吐槽道。
不得不说，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日常打扮精细到头发丝的自己也会习惯于颜晏这虽然整洁但依旧有些不修边幅的打扮，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也会和颜晏“同流合污”。
颜晏皱着眉头，抿着嘴巴，故作思考状片刻之后，马上开口挑衅：“我记得任医生曾经说过，姓林，可以让Cynthia在香港横着走，那么，身为林家未来的继承人和他的太太，我们难道不能穿着T恤和牛仔裤进夜店么？”
“你不怕上新闻？”
“如果被拍了你按不住？”
“OK，”任远爽快地答应道，“不过，时间还早，我们还是先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闹。”
在荣华里吃了一顿接地气的越南菜，两人看着窗外暮色降临后逐渐熙攘的人群，仿佛局外人一样，天南海北地畅聊。
“认识我之前，你是这里的常客吧？”
“你说这家餐厅？”
“不是，这里。”颜晏伸出食指，在空中画圈圈。
“是啊，都怪你，之前一起玩的朋友都不带我了。”任远佯装抱怨。
“没有遇到我之前，你的人生计划是什么样的？总不会是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争财产吧？那些太没创意了，而且你也不屑于那些别人眼里所谓重要的东西。”
“是啊，”任远大言不惭地实事求是，“别人眼里所谓重要的东西，我们命里都有。”
“这么贱的话别带上我啊。”颜晏笑着喝了一口杯中的椰子酒，并不在意任远这句很犯众怒的话。
“真的。”任远一脸认真，“你别看我一个心理学博士，分析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可实际上，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你说说看啊，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心理学新手，没准就可以帮你解惑呢。”颜晏拿着手里还剩下的半杯酒，轻轻碰了一下任远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任远拿起杯子晃了晃，也低头喝了一小口。
“遇到你之前，我挺花心的。”
“嗯哼，”颜晏毫不意外，“不难猜到。”
“但你别误会，我自认为我不渣。我从没欺骗过哪个姑娘的感情，也从来没搞出过人命。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我最多不算是个好男人，但我不觉得我有错。”
“同意。”
“坦白讲，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也包括你。当然，这个问题我们聊过，我也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而玻璃心。”
“没错。”
“还有什么问题？”
“这就完了？”颜晏惊讶得半张着嘴，“我的故事，我断断续续讲了三年还没讲完，你的故事，你就只用三句话？”
“真的没有了，她们……就像你中间那些记不太清楚的前男友们一样，没有太多的剧情可以赘述。”
“好吧。”颜晏虽然相信他说的是实话，却还是有些不甘心，“难道就从来没有一个长得不俗、谈吐不凡、出身不错的姑娘在你心里曾经留下过那么一丝丝倩影？”
“你算么？”
“当然不算，我遇到你的时候都已经是孩子妈了，还那个……这个样子。”颜晏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也忍不住吐槽。
“原来你知道啊。”
“知道什么？”
“你的打扮啊！”
“就……就很日常啊，你不是也一样么？”
“好吧，不过……”任远顿了顿，“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想起来一个人。”
颜晏连忙端坐，认真地坐在前排翘首等待吃第一手瓜。
任远看着颜晏的动作笑了笑，不确定地说道：“记不得是哪年了，只记得是在纽约……”
颜晏摇了摇头：“为什么所有的深情戏码都要发生在纽约……”
“我说真的。”任远认真地肯定道。
“我知道。”颜晏又笑，“然后呢？”
“差不多就是这些。”
“你逗我玩么？”颜晏表情夸张。
“其他的我真的不记得了。”任远无可奈何。
“比如，那个姑娘漂不漂亮？高不高？腿长不长？有没有气质？”
“应该挺漂亮的吧，毕竟……是吧？至于其他，比你高一点？腿比你长一点？气质看起来应该跟你差别挺大的，很……浓艳，很热烈……真的记不太清楚了……”
颜晏听着他这拉仇恨的描述，瞪了他一眼，不甚介意地继续追问：“后来呢？后来你们有没有再见？”
“当然没有。我去纽约是度假的，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飞回麻省了。”
“所以，这是你读大学时的事情？”颜晏的下巴都快惊掉了，“这都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吧？我在麻省就呆了七八年，那件事至今，至少也有十年了。”
颜晏连连追问：“如果现在你又遇到了她，你会不会……”
任远摇头：“颜小姐，你都是一个快两岁的孩子的妈了，还想这些不切实际的少女梦，我都替你害羞。”
“我说真的，你想想看，世界之大，我、程猗、江凌悦、江凌恒都能碰到一起，搞不好，一会儿，我们去夜店的时候，她刚好就在。”
任远终于认输，忍着自己想要去揉她脸颊上软肉的欲望，满足了颜晏的好奇心：“如果我再次遇到她，只要她没结婚，我就ask her out，is that enough？”
颜晏双手拢在唇边，拿出粉丝给明星喊口号的语气和腔调对着任远大喊：“任哥勇敢飞！！！颜晏永相随！！！”
（五）自由最美
两年后，斐济南迪岛。
趁着复活节小长假，任远带着颜晏和Cynthia逃离了香港初春的湿冷和高压，躲到了南太平洋的小岛上，晒晒日光浴，吹吹海风，享受人间一大乐事。
Cynthia已经三岁，正是一个孩子最调皮的阶段，但她的调皮却只对颜晏。
在任远面前，她乖巧得宛如天使。
“爹地，我们一起去海边好不好？”马上就到了午睡的时间，Cynthia仰着小脸，可爱地拉着任远的手臂。
正迎着海风躺在露台藤椅上看书的颜晏听了，悄悄回过身，等待着任远接下来必然花样百出的优雅拒绝。
比如……
“Cynthia现在想去海边么？”
“是啊，我们去捡贝壳吧，下次去找爹地的时候可以当做送给Annie阿姨的礼物。”
“那爹地先替Annie阿姨谢谢Cynthia了，可是，现在是中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你不怕中暑么？”
“不会的，我们快一点好不好？捡到10个就回来。”
“Cynthia，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中暑的时候，妈咪和爹地有多着急？你还想让妈咪为了你再担心一次么？”
Cynthia看向正注视着这一切的颜晏，摇了摇头，但还是委屈地开口：“可是……我们明天去好不好？明天早一点？早晨？”
“Cynthia真懂事！”任远摸了摸Cynthia软软的头发，笑着说，“为了奖励Cynthia，我们今天晚一些再去好不好？等你睡好午觉我们就去，和妈妈一起！”
“好啊好啊！”Cynthia跳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睡午觉，醒来之后爹地和妈咪陪我一起去海边捡贝壳。”
“没问题！”任远爽快答应。
“妈咪呢？”Cynthia看向颜晏。
“好啊，我们一起。”
Cynthia拉住任远的手，往小卧室走去：“爹地，今天我想听睡美人的故事！”
“好，爹地给你讲故事。”
Cynthia拉着任远进了房间，颜晏回过身打算继续看书，但却怎么都没了刚刚的兴致。
她从没想过，任远说的度假胜地会是斐济岛，更没有想过，他会直接安排三人住进这家resort。
五年前，程猗在WG接手的最后一个项目。
身后传来响声，颜晏从藤椅上起身，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么快就睡着了？”
“是啊，小家伙其实累坏了。”任远笑着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杯酒。
“你太坏了！阿远！”颜晏战战兢兢地抱紧了双腿，眼神中却全是期待，“你就知道勾我喝酒。”
“这是卡瓦酒，是斐济的特色，一小杯而已。”任远递给颜晏一杯，在她身边的藤椅上也躺了下来，轻轻眯上了眼睛。
颜晏放下酒杯，依旧抱着腿，定定地看着任远俊朗的侧脸，温热的海风轻轻吹过，凌乱了他额前的刘海。
刚伸出手还没碰到他的头发，任远就轻声开口：“对不起。”
一句话，让颜晏的手停在了空中。
任远没有睁开眼睛，继续说道：“我没有想到，这个度假村是他设计的。昨天见了这边的经理才听说。”
颜晏松了口气，本要去拨弄他刘海的手转而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就你还在介意。”
任远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摸索着找到颜晏的手握住放在胸前：“我睡一下，Cynthia醒了叫我。”
傍晚时分，颜晏遵照斐济岛的风俗习惯换上了红色的碎花长裙，跟着任远和Cynthia一起出了门。
为了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三人特地离开度假村来到了外面的公共海滩。
公共海滩热闹非凡，有跟着音乐跳舞的当地人，有卖特色饮料果汁的摊位，也有兜售纪念品的小贩。
Cynthia拿着小桶和铲子跑在前面，如约给Annie阿姨捡贝壳。
任远和颜晏光着脚走在后面，一起看着小家伙东跑跑西跳跳的身影。
“Bula！”迎面走来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朝颜晏打招呼。
“Bula！”颜晏也热情开口greet back。
“You guys are couple？”女孩看了看颜晏，又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任远，脸顿时红了起来。
颜晏微笑，轻轻点头。
“For you！”女孩低头，怯怯地从身后拿出了四朵火红的扶桑花塞进颜晏手里。
颜晏了然地笑着接过，随手递了两朵给任远：“Thanks。”
“You perfect match, and……I like your dress。”女孩很是害羞，说完就跑走了。
颜晏笑笑，把两朵花分别别在了耳朵两侧，任远则一手拿着一朵看向颜晏，有些不知所措。
“我帮你！”颜晏接过，微微踮起脚尖，“弯下腰。”
任远放低身子，凑到了颜晏面前。
“左边是未婚，一边一个是已婚，你选哪个？”
“你说呢？”任远挑眉，摸了摸颜晏右边别着的那朵花。
“好吧。”
把两朵花在任远耳后别好，颜晏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
任远僵硬地不敢乱动，表情紧张地看着颜晏：“很傻么？”
“不！很可爱！”颜晏拿起手机，搂住任远的腰，“来，笑一个，我们合个影。”
任远即使满不情愿，但还是宠溺地陪着她闹，对着屏幕扯出了一丝笑容。
“三二一！笑！”
“再来一张！”
“你换一个表情嘛！”
“再来一张。”
“再来！”
“好好好，最后一张！最后一张！”说完，颜晏偏过头，在他的脸上飞快地吻过。
任远彻底愣在了原地。
颜晏收起手机，拉起任远的手腕：“快走，别让Cynthia跑远了。”
任远快步跟上，和颜晏跑到了一个和Cynthia隔着不远距离的地方再次停下，同时，把自己头上和颜晏右边的三朵扶桑花摘了下来。
“你……”
“自由的女孩儿最美。”
“阿远……”
“你想回上海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