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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马车出了龙城之后,直接赶往了扈水宫。

      谢青鹤一路上都在推演琢磨,见了刘娘子之后,如何才能说服她,将娇儿交予自己带走。

      他看中了刘娘子的孩子。

      那孩子天生剑骨,若有一线侥幸,没有被那碗安神汤弄坏神智,哪怕比常人稍微愚笨一些,也足以传承他一身绝学,充作寒江剑派下一任掌门大弟子。

      毕竟,山里还有李南风与陈一味。三师弟和四师弟都很聪明。

      刘娘子是遭受追杀,从夫家逃回娘家。她口中的对家是“羊氏”,显然是个女人。如今刘娘子携子暂居娘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都是刘娘子的弱点与痛处。谢青鹤想要谋求人家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反反复复将这些软弱之处都想了一遍,终究还是觉得不行。

      他求的是传人。

      那就不能欺负人家的母亲,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时候谢青鹤就了解上官时宜的心态了。寻常门派里,都是弟子哀求师长收归门下。他们寒江剑派想求一个掌门大弟子可不一样,正儿八经是要求到徒弟头上去的,轻易不敢开罪。

      从龙城赶到扈水宫,车夫老胡与李钱日夜轮班,抛去马匹休息吃料的时间,也花了近六天。

      谢青鹤还在斟酌见了刘娘子该怎么说话,车外李钱惊呼:“仙师,您说那处……”

      “怎么了?”谢青鹤掀开车帘,只见前方火光冲天,烧红了半座山。

      扈水宫就在那座山的下处,以山为靠背,面拥群水。如今山都烧起来了,底下的扈水宫是否安好?

      “快!快过去!”谢青鹤急道。

      他一心记挂着那个仅见了一面的孩子,他敢豁出去了身吞群魔,赌的也就是那个孩子。

      现在那孩子若是没了,寒江剑派的传承要给谁去?!

      老胡听出他口吻焦急,加了一鞭子,马车就飞快地往前飞驰。那火委实烧得太大,半道上就被火势封了去路,马车根本过不去——马儿是生生的活物,任凭鞭子驱赶,也不肯往火里钻。

      李钱正要说想办法,只见车帘一掀,谢青鹤已飞入火墙之内,一瞬间就消失了。

      “仙师!”

      “远处等着。”谢青鹤的声音已去得很远。

      火势猛烈的地方,谢青鹤也不曾去。

      那么大的火,他在其中也活不下来,何况刘娘子与小小的婴孩?

      他与刘娘子不过一面之缘,却觉得刘娘子心思机敏,那襁褓中的婴孩更不是短命夭折之相——也许,他也根本不能接受自己仅有的寄望就此绝望。为此,谢青鹤强撑着破烂的身体,只管朝着扈水宫附近还能欺身藏人的地方寻找。

      路上时不时能看见扈水宫弟子的尸身,皆被利刃斩杀,尸身不全。再往里走了一段,谢青鹤看见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露出一张白皙秀气的脸。他记得,那是刘娘子的女护卫,与他也有一面之缘。

      谢青鹤解下身上披风覆在女护卫的脸上,心中叹息,不知道是什么仇怨?竟至灭门。

      他在浓烟隐火中搜寻,没多会儿,发现了更多认识的女护卫的尸身,连带着刘娘子的几个兄弟也都被人砍杀在门内门外,死者之中男女具有,地上老幼横尸,可谓满门皆殁。

      谢青鹤只有一件披风,哪里遮掩得了这么多人?见得多了,也只能匆匆撇开,继续搜寻。

      可惜,再往里烈火汹汹,根本进不去了。

      谢青鹤叹了一声,只得往回走。

      他不得不调整自己的计划。

      没了这个天生剑骨的小孩子,传人就得重新找了。

      三个恩师嫡传的师弟中,论资质,自然是二师弟最好。可惜……

      李南风虽弱一些,守成倒也勉强能行。只盼他能守好山门,他日有幸给师门再寻个机缘聪颖的后辈,不让宗门传承半道断绝就好。

      从扈水宫走出来时,谢青鹤一直强撑的一口气就散了,眼底竟有一丝泪痕。

      他想,若师弟没有做那件事。若刘娘子的孩子好端端地活着。

      他此时能将那天生剑骨的孩子抱给师弟,托孤予师弟,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呢?他也想径直运起大罗灭生经,将那一窝魔类尽数带走。群魔压身,肌骨寸折。勉强活着岂能不痛苦?

      可惜。

      他所期盼的一切,皆不可得。

      正消沉厌世之时,燃着火漂浮在水上的小舟上突然传来呼唤:“侠士!侠士!”

      谢青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认得出来,这是刘娘子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那艘小舟隐藏在着火的大船之间,飘飘悠悠离了岸边足有半里之遥。

      若是从前,谢青鹤一个纵身就能飞掠而至,如今却是过不去了。

      他在岸边寻找过去的工具,刘娘子也察觉到他的虚弱,努力将小舟划到了岸边。

      谢青鹤见她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透,心知她是受了重伤,一路涉水向前,迎到了那条小舟之前。刘娘子见他当面,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又不哭:“天不绝我!”

      谢青鹤见她胸口中箭,箭上缠着带金线的白羽,非常精致漂亮的一支箭。

      刘娘子已艰难地挪动位置,用青葱似的小手去扣被自己死死护在身下的船板。谢青鹤连忙翻身上船,帮她把那两块活动的船板打开,里边赫然藏着一个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睡着的小婴孩。

      “……又,喂药了?”谢青鹤就怕给自己属意的掌门弟子药傻了。

      然而,这种情况下,若不给不懂事的小婴孩喂药,让他从头到尾保持安静,他哪里能活下来?

      刘娘子颤抖着双手抱住孩子,用脸与孩子碰了碰,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孩子脸上:“侠士高义。这孩子父家姓伏,来历倒也不必要多说了。求您给他找个好人家,或是带在身边,叫他给您跑腿打杂做个小厮……只求让他活下来。”

      谢青鹤还不及相求,刘娘子就先把孩子递过来了。

      他沉默片刻,说:“不瞒娘子。我姓谢,俗名衷敏,道号青鹤。师从寒江剑派掌门上官时宜真人。我本是承继道统的掌门大弟子,今次前往龙城伏魔,身受重伤恐命不久矣——”

      刘娘子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眼底就有一丝恐惧。

      唯一能托付的人也要死了,孩子怎么办?

      “贵家小公子天生剑骨,我此来是为了宗门寻觅下一任传人。”谢青鹤看着襁褓里安静沉睡的婴孩那光洁漂亮的额头,“我想带他回寒山。宗门会尽心竭力照顾他。但,娘子也要知晓,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不是那么轻易能做的,他日再有灭世之祸患,我死了……”

      刘娘子听得明白,眼泪流了一脸,说话却也干脆:“自然是他顶上!”

      “这道理我是懂的。”她伸手抚摸自己的孩子脸庞,眼底说不出的爱怜珍惜:“我只盼世情平顺,我儿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若不能……他的命,也是谢爷所赐,再受贵派抚育教养。待他长大了,他知道该做什么事。”

      “娘子高义。”谢青鹤开始考虑如何救治刘娘子。

      刘娘子失血太多,那一支穿胸而过的长箭也极其难以救治,谢青鹤不止没带药物,一身修为也被群魔所拖累,根本动不得。若强行为刘娘子续命,就有皮囊崩溃的后患。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刘娘子死去?单为了怀里的孩子,他也不能如此狠心。

      刘娘子撑着最后一口气,从荷包里拿出一枚小印,说:“这是我少女时经营的产业,算是我予孩子交给师长的束脩。您也别琢磨着怎么救我啦,我不成了。”她眼角淌出两行泪,“他日后若有些本事,教他替无辜惨死的舅父舅母表兄弟们复仇。”

      说着,捏在手里的金印软软落地,人也彻底断了气。

      谢青鹤看着她苍白无色的脸庞,低头捡起那枚小印,揣进怀里。

      刘娘子一开始只求孩子活命,宁可让孩子流落乡间,哪怕以奴仆之身苟活。谢青鹤自承身份之后,她才肯交出自己的产业,叫孩子替舅家复仇。她虽没有说自己的来历,说仇人是谁,可拿到了她的金印,找到了她的产业寻到她的“自己人”,这一切都不是秘密了。

      谢青鹤将她安安稳稳地放在小舟上,整理好遗容,点火将小舟与遗体一并烧了。

      一直到大火将小舟覆盖,谢青鹤才抱起襁褓,顺手也带走了那支杀死刘娘子的长箭。

      舅家的灭门之仇要报,杀母之仇岂能不报?谢青鹤低头看着呼吸软软的小婴孩,心想,你可千万不要傻了,你还有好多的事要办呢!

      谢青鹤走出火场之后,李钱带着车夫已经退到了半里之外。

      山里的火,仗着风势,一旦烧起来了,绝非人力可以阻止。所幸扈水宫附近没几户农家,大火烧山造成的伤亡也很有限。谢青鹤看着这一片大火,终究还是叹息一声。若他修为尚在,倒有灭火的心力,如今自己没折在火里就不容易了,实在有心无力。

      李钱见谢青鹤披风没了,衣裳也皱巴巴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震惊无比:“那,咱、咱们……”

      “往盘谷山庄的方向走,路上寻个城镇,采买些孩子吃喝用的东西。”谢青鹤说。

      马车上只有清水和面饼肉干,这还未满月的倒霉孩子,当然吃不了。

      谢青鹤实则无力照顾孩子。将卢渊准备的干净衣裳裁成襁褓尿布,给孩子擦身换洗,全都是李钱战战兢兢一手操办。也不知道刘娘子给孩子灌了什么药,晚上马车在镇上停留,孩子还在沉睡。

      李钱兴冲冲地去买了个小石磨并二斤粳米,回来找谢青鹤请功:“听我们家老人说,孩子娘奶水不够就拿米磨碎了给孩子做米浆喝……”

      谢青鹤白天下火场找人,动用了一些修为,没能维持住皮囊的安稳,这会儿就纷纷造反了。

      他只听见李钱嗡嗡地说话,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胡乱点点头。

      没多会儿,车夫老胡也回来了。他牵回来一头能产乳的母羊。正在找小火炉、要客栈卖些核桃炭给自己的李钱顿时就无语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连日劳累,找到传人的谢青鹤才终于松口,让大伙儿都在镇上客栈歇一宿。

      老胡与李钱都睡得鼾声四起。谢青鹤是五内俱焚,怎么都不可能睡着,他就近守着那小小的婴孩,盘膝坐在床上,闲心养意。恍惚间,人就能稍微舒服一些。

      天将亮时,谢青鹤心有所感,缓缓睁开眼。

      这时候有微弱的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勉强能看清襁褓中的孩子。那孩子已经醒了,双眼漆黑,正好奇地看着他。两只脚也不安分地支棱着。左手拇指含在嘴里,已经吐了一堆口水出来。

      谢青鹤有些无措,半晌才问:“你是不是饿了?”

      那孩子还是看着他。

      “瞎了吗?”谢青鹤用手在孩子眼前晃了晃,见那孩子做出反应,他才松了口气。

      傻一点也罢了,这要是又傻又瞎,那可太糟糕了。

      老胡是个妥帖人,把母羊牵回来就挤了一回奶,拿小锅煮开了放在瓷瓮里才去睡觉。

      谢青鹤将准备好的羊奶热了一遍,等它凉下来之后,才用竹管子喂孩子吃。孩子显然是饿得狠了,一连吃了大半碗羊奶才往外吐。谢青鹤给他擦了沾满口水和奶的脸颊下巴,又给他换了尿布,生性|爱洁的谢青鹤就有一种塌了天的艰难困苦之感。

      次日李钱才爬起床,谢青鹤就把孩子交给他了。李钱满脸懵逼,啥意思啊这是?

      接下来前往盘谷山庄的日子,李钱就发现谢青鹤身体变得更差了(?),以前还能坐在马车上练功,这些天上车就歪着,似乎十分虚弱(?),只能躺着睡觉。于是李钱很自觉地白天黑夜都带着孩子,给孩子把屎把尿,挤奶热奶喂奶,顺带对谢青鹤的身体忧心忡忡。

      距离盘谷山庄越近,谢青鹤的心情就越差。

      他是很重视上官时宜的身后事,所以才会拖着病体,亲自来为恩师收殓遗骨。事实上,他若先回寒山,差遣李南风带着外门弟子来盘谷山庄处理后事,也没人会指责他不尽心。

      ——为解除魔患,他重伤至此,大义所在,谁也不能指责他分毫。

      但,他心中也有一个底线。后事再重要,也不及活着的人。

      所以,他先去扈水宫找到了传人,才出发前往盘谷山庄替上官时宜收拾遗骨。

      他想了很多种可能。

      也许,他会看见两具尸体。

      也许,师弟已经逃走了,只剩下师父的尸体留在原处。

      ……

      马车刚刚驶入盘谷山庄的范围,马上就有年轻弟子前来询问来历与目的。

      谢青鹤亮明身份,马上就被热情地迎入盘谷山庄,更有弟子快马加鞭,回庄回报情况。

      行至半道,盘谷山庄的新任庄主周颍与云荒弟子原雁山快马出迎。原雁山与谢青鹤是故交,立在马车之前,口吻很轻松欢快:“大师兄,我来接你!怎么还坐上马车了?”

      李钱帮谢青鹤打起车帘子。

      见谢青鹤玉容皲裂、满身伤痕憔悴,原雁山脸色顿时就僵住了,周颍也吃了一惊。

      “我来迎回恩师。”谢青鹤说。

      盘谷山庄老一辈几乎都死光了,年轻一辈的高手在上官时宜驰援之前,也都死了个七七八八,连前来救援的云荒也死了不少高手。周颍虽年轻,毕竟是地主,谢青鹤来接人,他得主动回答:“是。是……大师兄请随我来,我前边带路。”

      半路上也不好询问谢青鹤究竟遭遇何事,周颍与原雁山再度上马,李钱便放下了车帘。

      到盘谷山庄门前,谢青鹤下了马车,只见满目缟素。盘谷山庄与前来驰援的云荒都死了不少人,这会儿正是满门戴孝的时候。这刺目的素白让谢青鹤心情越发沉重。

      周颍在前边带路,走着走着就偏往侧院。

      谢青鹤顿时有些怒气!

      我恩师堂堂天下第一人,仗义驰援死在你家的战场上,你全家戴孝办丧事也罢了,居然不把我恩师的遗骨尊奉正堂,倒要放在偏厅里边?那正堂里放着谁?比我恩师还尊贵不成?!

      你盘谷山庄好大的脸面!

      不等他翻脸,束寒云推着轮椅快步走了出来。

      谢青鹤睁大眼睛,赫然发现,轮椅上的人居然是上官时宜?!

      “师父?!”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预告一下,本文6号入V哦。
    感谢在2020-02-02 20:51:24~2020-02-03 20:2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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