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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角力 ...

  •   一出了门,就见阿保牵着马等在那里,他笑眯眯地,眼睛成了一条缝,就面相来说,尹肆有些怕他。

      尹肆把嘴里的药丸子滚了一圈,让苦味有了新鲜的感觉,他看着阿保思忖了一阵,只觉得这个人让他觉得心生畏惧,长成阿保这样的人,心机都深,当然了,做有钱人家贴身随从的人,心机不深就活不到他那么大,不过若只乘他一程马车,八成也不会有深交集,尽量避免与他对话了吧,免得伤心神,尹肆想。

      尹肆往常也不太多乘坐马车的,毕竟以前他不是亲自骑马,就是亲自骑剑,这几天遇见了玄家人,算是把这辈子的马车都坐够了。

      这种不够习以为常导致了他无法太过潇洒地应对当下的情况,以至于他站在轿凳上爬上马车时,显得不那么风雅洒脱。已经坐在车里的玄皓月看了他如此不体面,没忍住,侧过脸去轻咳两声,以压住笑意,阿保大概是嫌尹肆笨拙,干脆伸出胳膊,一把就把他捞了起来,拎上车去。

      尹肆瞬间蒙了,感觉自己仿佛被当做了孩子,心想他身材也不是那么矮小,在阿保这儿显得却这么柔弱,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用手搓着膝盖笑了笑。

      马车一路行了出去,路上有些颠簸。

      去往玄府后山的这条路不是很长,但是无人修整,仿佛当年修建玄府的工程,到达侧门那里就戛然而止了,这里完全是蛮荒生长,全靠自然雕琢,无人工污染。

      尹肆趴在马车车窗边一直抬着头望向外面,他边观察这树间的林林总总,边时不常地瞟向空中。

      那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远方的云。对于玄皓月来说是这样的。

      玄皓月是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他喜观察他物他人,从细枝末节里可以对一些事看得通透,于尹肆现在这个样子,他就仿佛看出了什么,于是悠悠地开了口,问道:“你是不是看得见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尹肆听了,转过头去看他,盯了那么一小会儿,便一五一十地答道:“自入幽州城来,我便能看到四周黑压压的雾气,但似乎你们谁都看不见——”

      “雾气?”

      “对,最先发现是缭绕在阿昔身上的,所以我才猜到林子里有什么东西缠上了阿昔,这个东西说不定就是让他复明,又让他日益衰弱的原因。”

      “从到幽州城看见的?”玄皓月眯起眼来,微微歪了下头,问道。

      尹肆睁着双大眼睛,显得认真诚实。

      “侄儿阿昔本去往幽涧山林,与幽州城相隔甚远,在没到达幽州城之前,你们以何判断他病灶在于幽州城中,又为何千里迢迢随他回来?”

      尹肆听到这算是明白了,这个“姑姑”对他们有诸多疑问,不是他不关心不在意,而是没有机会挑起陷阱的牵绳,让他们毫无退路地诚实作答。大概是为了想证明自己关心阿昔,他还特意把“侄儿”两字咬得重了些。

      于是尹肆笑笑,转而面向玄皓月正坐好,双手规规矩矩地收在膝上,为了能让自己咬字清晰一些,还特意调整了舌下药丸子在嘴里的位置,仿佛含着颗舍不得吞下去的糖果般惜着,那味道,别提多苦了,但这药保智要紧,他也只得忍着,还得保持表情自然不造作,尹肆只得咬着牙回答道:“当时出于三个原因,我和药君决定与谭兄阿昔一同回幽城——哦不,应该说,是我们强制要求他们回来。”

      玄皓月只是靠在那里看着尹肆,尹肆也不等他费脑想辞多言,直接继续道:“第一,我们在幽涧山林中巧遇谭兄,当时天色已完,回到住处后药君帮阿昔诊了病,发现他身体跟以前一样,除了天生的腿疾,并无他恙,但他精神萎顿、声若游丝,明显精气衰减,生命垂危,但他又突然复明,药君怀疑他与某种精怪做了换命的交易,我们想查个清楚——毕竟阿昔是药君旧友,我们出于关心不假。”

      尹肆突然一本正经,他举着手指头数道:“第二,我有一事,也想查个清楚,是关于百年前云麓寺消失的一个和尚的去向——此事为在下友人所托,恕在下暂不能说得明了——但在下有明确的证据表明,这个和尚当时是与灭玄氏本家的‘玄酒卿’有些牵连,所以在下有心借机来查查。”

      “玄酒?”

      玄皓月皱起眉头,听到这个名字,他明显表现得意外又厌恶,虽然是玄氏旁系——要不是玄酒卿灭了主家,他们这一枝也不一定能混到现在如此的家大业大——但好歹同根同源,同胞惨遭毒手,这个缘由,还是会让他对这个名字深感厌恶的。

      尹肆点点头,“听闻他身负玄家世仇,我便也没敢明说……”

      玄皓月就这么皱着眉头盯着尹肆,如此看着他,尹肆也毫不示弱地回视着玄皓月,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于是玄皓月先松下气来,转而问道:“你刚才说有三个原因,还有一个,难道比‘玄酒卿’这个名字还难言明?”

      说到这里,尹肆的表情才有了些明显的变化,起先是有些犹豫着要不要说的挣扎,接着是不知如何开口的迟疑,紧跟着又变成了下定决心的坚定,然后他开了口,说道:“这件事可能事关在下‘叛逃师门’的原因,在下可能……是被人算计了……”

      他的话露了个尾巴,等着玄皓月来抓。

      玄皓月眯着眼睛看着他,一只胳膊搭在马车窗沿,用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哦——?”

      一直忙于玄昔兮的事情,尹肆也没空对清水阁的事情理个头绪,但想起白日里小莹提起的事情,怎么想都会觉得清水阁里有什么事情不太正常,尹肆只是懒,又不是傻,这点儿他还是能想得明白的,这件事事关他的大师兄和二师兄,而他的大师兄突然性格大变对他严加管教粗暴对待,八成也与发生的这件事有些牵连,这种想法在他的脑子里产生并扎根了下去,其实这件事他完全可以不提起的,毕竟叛教又不是光彩的事情,但他依然诚实地说出了口,自是有目的的。

      玄皓月当然也不傻,尹肆说了三个原因,第一,为了你家侄子,第二,为了友人,第三,为了自己,他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先是表达真诚,再是不惜坦诚来这里的目的可能对不起你玄家人,但他依然原原本本地告知,一步一步让人加深对他的信赖,所以在最后这个本可不用讲出口的原因里一定藏着什么,玄皓月心想。所以他没着急着问,是想等等看,面前这他以为天真憨直的尹家三少爷,心里到底藏着什么黑水儿。

      因为见玄皓月的反应不温不火,尹肆便也慎了下来,急着开口只能显得自己火急火燎,除了让人觉得稚气,并没有什么好处。

      两人都开始了短暂的沉默,他们都不急着开口,因为后山的林子,眼瞅着就要到了,他们不介意这种沉默变得尴尬,毕竟,马上就会有人帮他们打破这种怪异的气氛。

      “二老爷,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阿保的声音,在叫“二老爷”这个称呼时略显生硬——他平日里可能不是如此称呼玄皓月的,但此时他突然这么叫了,是在与尹肆强调,坐在他面前的这位年轻公子,好说歹说,也是他玄家的二家主。

      尹肆笑起来,他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不狡黠也不谄媚,只是个稀松平常的“笑容”而已,他先一步钻出马车去,这次一伸腿就跳下了车,并没显得笨拙,也没让阿保有帮他下车的机会,然后转过身去,向车门方向伸出手臂,有意要让玄皓月下车时把他的胳膊当做扶手一般,显得热心善良,又强势不容拒绝。

      玄皓月钻出马车的时候抬头顿了一下,看了看尹肆伸过来的一截小臂,于是也笑了起来,扶着他的胳膊踩下了轿凳。

      刚才在马车上的谈话中断了,两人都没有急着继续下去,玄皓月下车后对阿保嘱咐了几句,没有什么不能让尹肆听得的,只是说:“按之前说的,在此处候着。”

      阿保应下,不嗔不笑,他眯着眼睛,嘴角微微有些弧度,但又真的无从判断他是否是在笑着,尹肆忽然觉得,玄氏这商贾巨家,府宅里的门门道道恐怕也够下几壶酒去的,细琢磨起来,残疾的大公子、晚生的二老爷、遗憾的幺妹,以及家氏的传承和产业的延续,恐怕都是那座仿佛海市蜃楼般亭台楼阁朗庭水榭下暗藏的波涛汹涌。

      与他这外人,一个小小的家仆都可是这副全副武装密不透风的姿态,自家的明争暗斗,岂会怠惰。

      尹肆未作一言,先一步向林中走去,他自小功夫不佳学艺不精,在旁人眼下作足了略显蠢顿的姿态,给人一种“毫无威胁”的感觉,他已习以为常,以此来展示自己与谁都想和谐相处的温吞性格,保全自己,减少没必要的麻烦,顺便给人留个好印象,以后但凡有求于人也好开口。

      没想到,他在阿保面前也会习惯性地如此表现了出来。

      进林子的一小段草植过度地段,生着各种虫豸,天色是比早上暗一些的,有些萤火虫尾巴上的“引路灯”已经点了起来,越是往里则越是密集一些,星星点点,然后成了一片一片的淡黄光斑,在深沉的靛色长直树干间画清了水天一线。

      旁处有潺潺的水声,是那条小河,沿着河看着这些萤火虫一路往前走,就可以找到早上的那条尹肆走过的路了。

      尹肆有些庆幸没带着十六来,它十分喜欢萤火虫的,总是在树间跳来跳去想捉住它们,但从未成功过,于是就这么玩着,能玩到累瘫,然后大睡一天。

      金花鼠可不懂什么叫“解药必须舌下含服”,所以带着它只是平添负担,于是尹肆嘱咐了十六,让他留在白飒身边帮忙。

      “说起来,你和药君为何会在幽涧山中?那地方,一般也是不太会去的吧?”

      “哎……此事说来话长,”尹肆叹了口气,“大概半月有余了吧……师门派我与几位师侄前往幽涧山行除祟的任务,结果除了我,其余几位师弟师侄,全都死于那林中……”

      “是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玄皓月跟在尹肆的身后,他步态矫健,一点儿也不像个养尊处优,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少爷,看他现在这样高束着头发,意气风发的样子,怎能想到他私下的爱好……却是爱穿着女装。

      “是个无脸的女煞,要说有多厉害,又说不上,后来我负伤倒在林中,被人救了回去,此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甚明了,才会想再去林中看看。”

      尹肆只说了一半的实话。

      玄皓月听了,微微点头,又问道:“你说此事与你‘叛逃’有关,是——?”

      “我因办此事不利,害同门后辈丧命,被尹沐家主责罚,为保一命,才听了二师兄的话,逃出来——”

      “……尹泱?”

      玄皓月的语气听上去很是奇怪,尹肆也形容不来,只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微微笑了笑,可光线不好,尹肆看不清楚。

      “嗯,二师兄。”尹肆点点头,音调平稳。他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再往林中深处,鸟虫的细微响动也变得更加不明晰了,那些笑笑的黄色光斑也都渐渐稀疏,制止消失。

      马上就要走到夜颜花开着的地方了,已经可以闻见淡淡的花香,所以周遭虫兽退避,白飒的解药理应已经在算好的时间生效,夜颜花的花毒对他们应该是不起效果的。

      此时尹肆突然站定下来,伸手摸进胸口的位置。

      玄皓月不明所以,跟着尹肆停了下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柄漆黑的匕首,那匕首一尺来长,刀鞘上若隐若现一些看不出意义的纹路,那些纹路在月光下隐隐流转,像是有什么灵气在其中升腾旋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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