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情》吃懒鱼的老猫

2、千里寻君

　　花开花落，不觉已是三个春秋。小女孩已经到了当年少年离去的年纪，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在这三年里，她几乎每天都会去村口张望，幻想着他回心转意会跑回来。可她总是失望而归，独自坐在那棵老梧桐树下编着竹篮，有时也会满腹惆怅，独自用竹叶吹上一曲。
　　这三年，她的爹爹过世了，娘亲也即将搬到镇上的姐姐家里，而且，还给她在镇上说了一门亲事。
　　可她不想嫁人，五年之约还没有到，他还没有回来，她还在等着他。终于，在和娘亲商议无效之后，她背上行囊，独自离开了生活了近十年的村子。
　　天下之大，该去哪呢？她早已经想好了，去军营里找他！这三年来，她听从外面的人闲聊，大概知道了军营所在的地方，离此处四百余里，就算是日夜兼程骑上快马，也要三天左右才能抵达，更别提她连马都买不起。
　　可她也有自己的办法，她绾起长发，到码头去打听是否有去金华府大营或者顺路的商船，一旦有，她便打扮成小厮模样，并化了个男名。给那些船老板书信，言明自己愿意上船打杂，不要工钱，那些船老板一听有这等好事，又见她白白净净，惹人怜爱，于是一路来，倒也不少好心人捎她上船。
　　就这样漂泊半个月后，她终于到了金华城内。这里已经离与倭寇交战的地方已不足百里，是以城内处处可见士兵巡逻，以防倭寇。
　　她见到那些士兵，倒没有直接上去就问。她知道自己是哑巴，别人未必会懂，所以，她就将“陈枫羽”这三个字写在了一张纸上，并花了些钱托人去兵营里问。
　　来人告诉她，兵营里倒是有这么个人，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已经当了把总（麾下四百余人的军官）。只是三个月前被调到了台州前线，那里已经是戚家军与倭寇交战的主战场，除官船外，其它船只一律不准前往。
　　林瑛听了悲喜交加，喜的是他居然做了军官，可是自己又怎么才能见到他呢？如果这一次见不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是夜，夜凉如水。她有些心烦意乱，心里又甚是惆怅，于是便从岸上摘了一片柳叶，坐在船舷上，轻轻地吹了起来。
　　一曲绵长低婉，随着晚风飘散，抒不尽少女心事。正当她吹完，准备回舱内休息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
　　“敢问方才可是你在吟笛？”来人客气地问道。
　　她有些不知所措，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
　　那丫鬟看了一眼她手上的柳叶，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而后又有些恭敬地说道：
　　“我家小姐有请公子到内舱一聚。”
　　原来这是一艘花船，船上所乘之人据说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几位歌姬。不过林瑛上船时却没留意这许多，她一心只想来到金华城，此时被唤去，她的心里确是颇为忐忑。
　　“适方才可是阁下在吟笛？”进到内舱，一位面容俏丽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正伏案写着什么，见两人进来，她将笔搁在一旁。
　　她有些踌躇地点了点头，心想这次可要受到责罚了。
　　“方才的笛声哀婉缠绵，似有道不尽说不清的衷肠。只可惜，笛子的音色差了点。可否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曲子？”虽然见林瑛是下人打扮，那女子言语中仍带客气。
　　林瑛木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怕，我家小姐只是对你的曲子感兴趣，不会责罚你。”旁边站着的丫鬟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好生宽慰。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用柔和的语气问道。
　　林瑛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没想到竟是个哑巴。”女子露出惋惜的神色，“那么，可否将你刚才吹奏的笛子与我一看？”她接着说道。
　　林瑛从怀里掏出了几片被布包着的柳叶，只见柳叶鲜嫩欲滴，显然是下午才摘的。
　　“这就是你用来吹奏的乐器？！”那女子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信，除非你现在就吹给我听。”她摇头道。
　　林瑛闻言取了一片柳叶，轻轻地摩挲着，让叶子变得又直又挺，而后又抿了抿嘴唇，便吹了起来。
　　“好罢，我信了。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之奇才。”一曲未罢，那女子便忍不住叫停并感叹道。
　　“腊雪，此人现在在船上做什么工作？”
　　“小姐，我与此人打过几次照面，他应该是在后厨帮工。”
　　“你先带他去休息吧，明日我和其他姐姐要一起见他。”那女子意犹未尽地说道。
　　第二天一早。林瑛就被昨日的丫鬟带到了内舱，只见六位艳色绝世的女子正坐在圆桌旁。
　　“这就是你说的那人么？”其他五位女子问昨晚的女子。
　　“正是。腊雪，把柳叶给他。”
　　丫鬟把还沾着露水的几片柳叶递给了林瑛。
　　“你昨天怎么吹的，今天就怎么吹。不必紧张，吹好了我们有赏。”那女子和蔼地说道。
　　林瑛看着几位仪态万方的女子，心里仍是忐忑不安。但又想到自己几百里寻君不至，昨日的愁苦又涌上心头。她把柳叶放在嘴唇，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吹了起来。
　　她想起了很多事。那年的蝉鸣，两人在树下舞剑、吹叶，还有两人一起嬉戏玩耍过的青青池畔，还有夕阳下他离去的身影......
　　“你怎么了？”突然有人说道。
　　原来一曲已毕，她仍未放下手，眼角，已有大滴的泪水滑出。
　　“真是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人能用叶子吹曲。”
　　“方才见他吹毕而泣，想必也是个可怜人。” 其他几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对了，他是个哑巴。”
　　“哑巴？”几人惊惜交加。
　　“实属可惜......此人若不是哑巴，不是男儿身，他倒是与我们气质挺相投。”几位女子中有人惋惜道。
　　“各位小姐，他是不是真的哑巴腊雪尚不得知，但是此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一旁的丫鬟突然说道。
　　“什么？腊雪，休得胡言。”在场所有人都被此话惊到了，昨夜的女子连忙斥责那丫鬟。
　　“雪儿并未胡言。昨夜雪儿带此人过来之时，就贴身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处子之香，而且，各位小姐们请看！”蜡雪轻轻地抬起了林瑛的下巴，展示给众人看。
　　“真的是女子，她并无喉结！”几人惊道。
　　“好大的胆子，竟敢变装混上我们的船，莫不是倭寇的奸细？蜡雪，将她拿下，送交官府再细细审问！”一位稍稍年长些的女子轻喝道。
　　“且慢。琉璃姐姐，她看上去像手无缚鸡之力，想来倭寇也不会派个女子前来卧底，而且，方才见她落泪，似有何难言之隐，我们何不问清楚再说？”正当那丫鬟将林瑛双手缚住时，昨夜的女子连忙发话道。
　　“也好，铃兰，你不是会些手语吗？问问她怎么回事。”琉璃望向另一位女子说道。
　　“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有关你的来龙去脉，不然的话，我们就把你送交官府，明白了吗？”琉璃颇为严厉地说道。
　　林瑛来不及拭去眼泪，连忙点了点头。又是用手比划，又是写字和画画，总算向众人说清楚了自己是来找人的事实。
　　“这位瑛妹妹如此赤诚，我们理应帮她一把。助她去寻那位竹马。”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六人中名叫冬青的女子说道，此语一出，立刻获得众人的赞同。
　　“可那台州府现已是战场，寻常船只怎进得去？”六人中名叫紫荆的女子说道。
　　“你呀，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了？”琉璃说道。
　　原来这艘花船和这六名歌姬因名声在外，是以被官府征调往前线慰劳与倭寇浴血奋战的军民，为他们义演打气。所以，林瑛也算是阴差阳错，上了唯一一艘能进入台州城内的船只。
　　在金华城休整几日后，她们的船只顺流而下，不出两天，花船已经借由运河停在了台州城内，台州的外围已经有不少厮杀的痕迹，是以为保安全当地官府还特地派了官船前来迎接。
　　一到城内，众人立即感受到一股肃杀的气氛，人人行色匆匆，处处有士兵戒严，俨然是最高的战备状态。而根据去军营探听的人回报，确实有一位名叫陈枫羽的少年把总，不过此时正在城外五十里处与倭寇交战。
　　“瑛妹妹，你且宽心。待此场仗打完后，你的羽哥哥自会回来了。”这六人中，最与林瑛年纪相仿，也是当夜听到她吹奏叶字的女子芸香说道。
　　此时，她已不再是这艘船上的小厮，其他六位姑娘待她如同金兰，当看到她恢复女装扮相时，更是觉得与大家气质相投，于是便让她暂时做大家的丫鬟，可说是丫鬟，谁也没有使唤过她，反而有好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宠着她。
　　她打心里感激这六位天仙般的姐姐，知道她们喜欢听她吹曲，便一有空就吹给她们听，而她们呢，也早已给她换上了更好的吹奏乐器，并手把手地叫她吹奏的技巧。林瑛本就天赋异禀，有着十分不错的功底，再加上如此一点拨，不出一个月，她就掌握了各类吹奏乐器的技巧，不过由于她不会看谱，所以，很不能很好地和她们合奏。
　　在台州城的一个月来，白天花船上的几位姑娘为士兵们缝制衣物，到晚上便为浴血归来的士兵轻歌曼舞，在前线见惯了血腥和尸体的士兵得到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鼓励，士气大振，一路高歌猛进，倭寇节节败退，眼见就要被赶到海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