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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霍雷肖双手抓紧马车的门边,努力想把瘦弱的腿登上横栏,不知是小西裤勒得太紧还是皮鞋太硬,试了几次,未果。

      或是马或是骡子的拉车动物从鼻孔喷出一口气,尾巴抖了三抖,耷拉的眼皮里仿佛都射出了不屑的目光。

      霍雷肖并没有气馁,他十分有涵养地用蓝色的眼睛瞪了那拉车骡子一眼,不紧不慢地掏出手巾擦了擦汗湿的手,继续和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横栏作斗争。

      就在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快成功的时候,一声惊呼突然从他背后传来。

      “小少爷当心!”

      霍雷肖心里一惊,脚滑向后摔向地面。情急之下,他还不忘稳住身形,使自己不要摔出个四仰八叉的屁股墩。

      然而想象中狼狈的落地并没有到来,他摔入了一个软绵绵的怀抱,洗涤剂熟悉的气味包裹住他。

      絮絮叨叨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少爷你着什么急啊,我都说了我去拿脚踏梯了,你怎么还自己爬,你看这个门比你都高,要是摔出了问题……”

      “没事,玛丽,我自己能行。”

      男孩心脏跳得飞快,明明还没从短暂的失重中缓过劲,却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已经十一……”

      “你瞧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哪里有十一岁的样子,”玛丽把他放在地上,“你要是摔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夫人交代?”

      霍雷肖张嘴想反驳什么,但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玛丽看了他一眼,先从一旁地上的篮子里掏出一根胡萝卜扔给拉车的驴,然后转身走回。

      她伸手拨开霍雷肖额前橘红色的碎发:“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就说。”

      霍雷肖抿着嘴摇了摇头。

      玛丽见状,拍拍男孩不宽阔甚至有些瘦削的肩:“你去了那边能学到好多东西,回来就能比哥哥更优秀。”

      说着她还转头问驴,“你说是不是,杰瑞。”

      名为杰瑞的驴把胡萝卜嚼得嘎嘣脆,又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表示赞同。

      霍雷肖指了指脚踏梯,意思是让玛丽快点把梯子摆好,自己好上去。

      玛丽并没有理睬他的“旨意”,而是盯着他看了几秒,张开手臂用力抱住了他。

      洗得几乎发硬的女仆制服罩在霍雷肖脸上,丰腴的胸脯几乎抵得他喘不过气。在逼仄的窒息感和杰瑞的咀嚼声中,霍雷肖竟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稳了下来。

      “对不起,姆妈只能送你到这儿了,保护好自己。”玛丽的声音几乎不可闻。

      “放……我……了……”霍雷肖的声音闷在怀抱里。

      “嗯?”玛丽稍微松开了他一点。

      “放开我,我要憋死了。”霍雷肖的声音有些僵硬。

      玛丽低头看着他涨的通红得脸,爽朗地笑出声:“哈哈哈,就说你细胳膊细腿儿的啦,我都没用劲……”

      玛丽的话音突然卡顿了,霍雷肖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一僵。

      啧,定是那个烦人精来了。他想。

      果不其然,视野里出现一抹亮橘色。

      “你还在啊,母亲告诉我你已经走了,我还怕自己不能和你道别呢。”

      一个拥有和霍雷肖一样橘色头发的男孩闯进视野,他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玛丽眉头不悦地皱起,但又随即强行展成平淡的模样,恭敬地退到一边:“三少爷。”

      三少爷睨了她一眼:“朵拉也在啊。”

      “我是玛丽。”

      “好吧,玛丽。”三少爷双手无所谓地一摆,袖口里的肥肉抖了三抖,“刚才我路过长廊时遇到维克多主管,他似乎对你忘记晒被单这事很不满意,正满庄园找你。”

      说着他十分“绅士”地向前买了一小步,压低了声音说:“我建议你赶紧去,要不然又要受罚了。”

      “啧。”玛丽也极其“有礼貌”地压低了声音,朝小霍雷肖眨眨眼,迈着小碎步离去。

      艾德蒙德尔克,比霍雷肖大五岁的德尔克家族三少爷转过头来,扬起的眉毛飞进了层层的肉中:“霍尼,紧张吗?”

      “不紧张,谢谢。”

      霍雷肖似乎并不想和他讲话。他攀上脚踏梯,一屁股坐进吱呀作响的马车,飞快把自己塞进阴影中。

      艾德蒙并不想收到只有这几个字的敷衍回答,他跟着霍雷肖踩上脚踏梯,随手抓了个木质着力点想跳进马车。结果脆弱的木头不堪重负,在发出令人心酸的抗议后干脆地断成两截。

      艾德蒙尴尬的笑了笑,只好站回脚踏梯不敢轻举妄动。

      霍雷肖:“……”

      “呀,这马车太脆弱了吧,”艾德蒙把玩着手里的碎木头说,“我上次去安迪家玩母亲都给我准备的是全金属焊接的,要不我和母亲商量一下给你换一驾?”

      霍雷德淡定道:“不劳费心,你扯掉的只是插门的门栓,不影响马车行驶。”

      “什么?”艾德蒙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这驾马车连门栓都是木头的?这怎么行,昨天我去镇上吃饭,人家厕所门栓都已经用的是金属了呢。”

      可能是正好处于变声期的原因,艾德蒙的声音听起来尤为阴阳怪气。

      “因为哥哥你比我稳重。”霍雷德说,“我这么多年抓着门栓上上下下都没见那木头门栓有一点裂缝。”

      艾德蒙:“……”

      “哦还有,哥哥你赶紧下去吧,我怕着脚踏梯也受不住你。”

      大概是知道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霍雷德也难得阴阳怪气了一次。

      艾德蒙有点懵,但随即意识到霍雷德在讽刺他的质量,立刻往上踩了一步想和其理论。

      “嘎吱。”脚踏梯很配合地发出了惨叫。

      艾德蒙立刻不敢动了。他站在梯子上权衡了一下利弊,最终乖乖站回到土地上。

      贵族的孩子终究接受的是贵族教育,没有随意张口骂街的习惯。艾德蒙跺了两下脚,把怨气都发泄在了地上,再抬头,发现马车门已经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可以走了吗?”霍雷肖一关上门,就立刻转头问驾马的车夫。

      “可以,坐稳了少爷。”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霍雷肖惊诧地抬头,发现刚才本该走掉的玛丽正坐在前面微笑地看着他。

      杰瑞一声嘶鸣,拖着破朽朽的马车咯吱咯吱离开原地,加速度还莫名有些快,惯性把小霍雷肖一下子又摔回阴影里。

      “诶!嘿……”

      后面艾德蒙兜着肥肉气急败坏地追了两步,发现根本追不上,只得插着手在原地恹恹。

      “我绕了一圈回来的,”马车驶出去老远后玛丽终于解释说,“小少爷第一次出门我当然得亲自送到啊。”

      霍雷肖也只惊诧了两秒,就恢复了淡定:“嗯,谢谢。”

      亲自送就早说嘛,干嘛刚才搞得和生死离别似的。

      他转头看向窗外,条件反射想用手撑住下巴靠在窗沿上,又想了想刚才壮烈牺牲的门栓还是算了。

      玛丽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笑道:“还真是个小大人呢。”

      罗德纪元元年,北方亚人以及亚兽族横空出世,以其对魔法超高的领悟力挑起了为期几百年的人魔大战。拥有脆弱的身躯人族凭着排兵布阵的智慧和炼造武器的能力勉强抵抗,但仍处于劣势。四百多年来,居民可活动范围缩小了三分之二。丢失的区域里魔兽横行,寸草不生。

      边防部队拼命抵抗,可架不住腐败对人类根部的侵蚀。贵族龟缩在皇都中,整日过着纸醉金迷自欺欺人的日子。德尔克家族就是这其中之一。瞧着他们每日的生活,完全无法想象几千里外正尸骸遍野,流血漂橹。

      就算被冷落如霍雷肖,长这么大也从未听说过关于魔兽之类的事。

      德尔克庄园虽然没给霍雷肖家的感觉,但至少为他提供了一个庇护所。虽说冷眼和不平等待遇遭遇了不少,但每天还是吃得饱穿得暖,有空还能读一点闲书。

      现在,他正启程去下一个不知是凶是吉的庇护所——金先生的府邸。

      霍雷肖低头看了眼身旁棉布包里露了一个小角的白色信封,将它拿出,理了理粘在信角做装饰用的金色羽毛,又将其放回棉布包里。

      这是金先生寄来的同意收他做学生的书信,他现在就是要凭这封信去找到这位神秘先生,拜入其门下。

      金先生是个作家。在这从业短短十一年里,他出版了不少作品,有现实主义小说,意识流散文,阿谀奉承权贵的诗歌,甚至还出版过一两篇关于炼金的专业性文章。

      而关于金先生的真实身份,社会上的说法也和他的作品一样多样不一。有人说他是位犀利的老者,因为他关于现实的批判太过刁钻深刻;有人说他是位退役老兵,因为他关于边境与魔兽战争的描写鲜活得残忍;有人说他是位穷奢极欲的贵族,因为他对夜夜笙歌的浮躁生活尤为细致;有人说他是个孩子,因为有些文章的语言天真烂漫,带着初出茅庐的懵懂。

      国王一开始对这位嚣张到用“king”做笔名的作家进行抓捕封杀,但发现士兵无论如何也找不出金的“据点”,封停了所有印刷厂,金的书却像插了翅膀一样仍能在世间流传。

      好在,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好似突然想通了,发表了一大本赞美皇室的诗歌,其花枝招展的语句把国王哄得心花怒放,立刻踩着台阶下,对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贵族们听说国王收藏了一本诗集,也纷纷跟上潮流,收藏了一大批金的书。顿时,这位作家变成了上层贵族下层百姓通吃的畅销书作家,享誉全国。

      德尔克庄园也收藏了几本金的书。当然,是对贵族胃口的那类风格的书。这也导致了小霍雷肖听说自己要被金收留,偷偷去翻了几本书他的来看,对这个作家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

      他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一个油光满面的肥头老人,整日饮琼浆玉露,吃山珍海味,喷泉里有金子做的雕塑,花园里的园丁比杂草还多,家里收养了几十个娈童美女,夜夜不重样。

      但是即便如此,霍雷肖的内心也是轻松愉悦的。待在庄园时,每天都得人模狗样地用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成熟伪装自己,如今出了庄园,他终于可以把那些荒唐的稳重放一放,在充足的气压里松一口气。

      马车的质量极其糟糕,剧烈的颠簸和噪音足以把正常人逼疯。奈何霍雷肖崩了太久的弦突然一放松,竟使他以惊人的速度睡着了。

      在梦里,他梦见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他坐在阶梯尽头的王座上,望着空旷的大店,内心充满了平静与坦然。

      不知为何,那股坦然竟另霍雷肖心慌无比。他的心脏开始毫无章法地跳动,难受的窒息感涌上胸腔。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想逃离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宫殿。

      “少爷醒醒……小少爷……小少爷……霍雷肖德尔克!”

      霍雷肖猛然惊醒,被窗外猩红的黄昏刺得又闭上了眼。他抹掉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问:“怎么了?”

      “我们要到了,”玛丽说,“我可能不能把你送到金先生家门口,一会儿你得自己走过去。”

      玛丽没有回头,霍雷肖感觉她的语气不太自然。

      霍雷肖心里一沉。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心平气和地问。

      玛丽转过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遇到了一些……强盗。”玛丽死命驱动着那只跑得快虚脱的驴,“马车上没有什么财物,少爷放心,你先逃开就好。”

      “那你呢?”

      “我有个亲戚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我把那些强盗引开后就过去。”

      霍雷肖狐疑的望了望四周,茫茫旷野连只野兔都没有,更别说人家了。

      “真的有,”玛丽看出了霍雷肖的疑虑,“相信姆妈。”

      霍雷肖抿着嘴在内心评估了一下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在确定自己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之后,他点头:“好的就这样,你自己小心。”

      玛丽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动了一点。

      “十秒钟后我会稍稍减速,到时候你就跳车。下车后朝着和太阳相反的方向跑,使劲跑。”

      “好,”霍雷肖提起自己的小包裹,“保重。”

      他站到马车横栏边,手扶着被艾德蒙扯断的门栓,觉得心脏狠狠撞击着胸腔,血涌上脑门让人发晕。他低头望着离自己好几米飞速移动的地面,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夕阳镶出血红的边框,突然觉得这一切一点都不真实。

      像是在做梦,他想。

      “就是现在,跳!”

      马车陡然减速。霍雷肖松开手往前一跃,整个人摔在草地里,就着惯性滚了好几圈。

      等他终于适应了万有引力分得清上下左右之后,他睁开眼睛,看着马车已经化为了天边的一个小点。

      霍雷肖没有犹豫,从地上飞快爬起来,朝着太阳相反的方向跑去。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在他面前夸张又写实地提醒他此时有多狼狈。

      霍雷肖拼命控着双腿讲每一步迈到最大,仿佛这辈子都没这么卖力地跑过。

      可事不遂人愿。

      那种梦幻般颠三倒四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霍雷肖感觉自己踩进了棉花里,从脚到膝盖都是软的。

      他心说不好,下一秒果然膝盖一软,整个人又摔进了泥土中。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毫不慌张冷静的确应对不是一个十一岁孩子该具备的品质。

      泥土里一股腐烂的气息混着草被踩碎后的汁水气钻进霍雷肖肺中,让他的小舌开始条件反射牵动着胃蠕动。

      霍雷肖索性坐在地上开始干呕。

      一开始他觉得恶心只是自己紧张导致的心理作用,可越呕越觉得,这股腐味尤其真实,像是发酵了的尸山对着他滑坡了,劈头盖脸地将他深埋。

      也许自己刚才摔倒并不全是因为紧张而退腿软,软的是地本身。

      霍雷肖伸出痉挛的手,抚摸着脚下的草地。

      土壤又湿又冷,很自然就吞没了他的手指。霍雷肖赶忙想把手抽出来,可感觉手指尖触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犹豫片刻,好奇心促使他把那硬硬的东西挖了出来。

      是个球体,眼球大小,很滑。

      霍雷肖盯着它看了两秒,猛然发现,这东西就是个眼球。

      它灰色的瞳孔毫无生气地发散着,愣愣地盯着霍雷肖,完美将其主人死前的惊恐保存在其中。

      一个人恶心到极致时,连干呕都发不出来了,只觉得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霍雷肖觉得自己再挖两下,没准能挖出骨头。

      他抬起眼睛。

      看来不需要他挖,不远处确实躺着一具骨头,上面还连着新鲜热乎的皮肉,仿佛几秒前还有野兽在那里美餐。

      而野兽不知被什么吸引离开了一小会儿,霍雷肖才得以误入它的领地。

      ……

      霍雷肖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最大努力不要晕过去,然后在野兽回来之前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地平线咬掉了太阳的脚。

      霍雷肖把棉布包抱在怀里,试着向前挪动。现在他也顾不上腿上沾染上恶心的稀泥,甚至有些感叹幸好这片尸沼浅得不足以将他淹没。

      终于,他摸索到了一块大石头。霍雷肖立刻踩了上去站起来,久违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腿。

      正当他打算缓口气时,偶蹄类动物的脚步声忽然打碎了黄昏的宁静。

      踢踏……踢踏……

      霍雷肖瞬间俯下身,把心从嗓子眼咽回去。还没等他看清来者是人是鬼,就被一个暖烘烘的东西拱了。

      那厮鼻子里还喷出一口气,声音熟悉到让霍雷肖以为是幻觉。

      “杰……杰瑞?”霍雷肖伸出手想摸驴脑袋,却被杰瑞偏头躲过。

      “你怎么在这里?玛丽让你来的?强盗走了吗?为什么她不和你一起来?”

      冷汗流进眉毛。

      “她还好吗?这里……有什么东西?”

      杰瑞显然不具有人语沟通对话功能。它不耐烦地刨了刨前蹄,把身子侧过来。

      “你……”霍雷肖皱眉,“什么意思?”

      杰瑞翻了个白眼,焦躁地把颈子低下了些。那意思最清楚不过:骑上来。

      霍雷肖也没客气。他借着脚下的石头翻身上驴,几乎是摔着上了杰瑞的背。

      杰瑞也没管他坐没坐稳,撒开蹄子就开始狂奔。

      风撞在脸上把霍雷肖拍了个清醒。他敏锐地嗅着臭味离自己逐渐远去。

      又逐渐接近。

      鬼打墙吗?

      杰瑞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它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嘶鸣,加快了迈腿的频率。

      空气的温度陡然下降,霍雷肖感觉自己的肺逐渐被冻住,他还没来得及喘上气,就感觉杰瑞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一个侧翻把他甩了出去。

      地上不是沼泽而是冰冷坚硬的土地,这一下差点没把霍雷肖甩出个脑震荡。他睁开眼感觉晕乎乎的,视野都变暗了。

      太阳下山了?

      杰瑞跌跌撞撞刹了个车,竟稳稳地停了下来。它随意耷拉的耳朵猛地竖起,尾巴炸了毛。

      霍雷肖眨眨眼。

      一,二,三,四

      四只不明生物刚好从四面围住了他们,把仅有的光线和温度屏蔽在外。
      “咕噜咕噜……”杰瑞喉咙深处发出警告的声音,在冷得风声都没有的空气里竟有些雄浑壮阔。

      四只生物裹着黑色雾气,好似并不惧怕杰瑞的威慑,缓缓向前把他们围得更紧。

      杰瑞不耐烦地蹶了蹶蹄子,试图将霍雷肖护在身后。

      然而当四面都被包围时,根本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身后”。

      霍雷肖身后的怪物猛地动了。冰冷的气息一下贴上霍雷肖的后脑,给他一种自己的脑浆将被吸走的错觉。

      霍雷肖一个激灵。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抡起肩上背的布包向后甩,同时借力往杰瑞的方向跃去。杰瑞这牲畜倒是机灵的很,回身把霍雷肖一接,撒开蹄子又开始冲。

      一股强力吸住了布包,险些把霍雷肖拉回到地上,但电光火石间霍雷肖果断松开手,任凭怪物将布包吞噬。

      布包里也就那封介绍信比较重要。可如果命都没了,堪堪一封介绍信又能干什么?

      杰瑞驴凭借其超乎寻常的勇气朝前冲去,然而莽撞不能解决一切,它逐渐慢下来,蹄子最终被冻在地面。

      刚才吞噬布包的那只生物突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让人心里发寒。霍雷肖竟莫名其妙觉得那玩意儿似乎想吐。

      咔哒了两声后,生物如释重负,噗嗤一声将布包“吐”了出来。

      烧焦的刺啦声伴混杂着恶心的气味散发出来,布包像是被强酸腐蚀过一般已看不出原先的形状。唯有那封信和那上面的金色羽毛还保存得相对完好。

      特别是金色羽毛,在混沌中竟然还发着光,把霍雷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他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个小念头:这羽毛可以当护身符使!

      他果断翻身下驴,朝着微光抓去。

      强腐蚀物将他掌心烧的血肉模糊,可他也顾不上这么多,翻身想骑回杰瑞驴背上。

      然而变故却依旧准时来到了。

      不明生物被激怒一般整齐地发出一声大吼,直接把霍雷肖的鼓膜震回大脑,心肝肺来回平移了一遍。

      它们再也没有给霍雷肖反应的机会,直接冲了上来。黑雾包裹着霍雷肖,与冰冷截然不同的灼烧和窒息感顿时占据他的神经,仿佛点燃了他的灵魂。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经脉真正被嚼碎,然后脱离原位,被一点一点吸走。

      “停下!”

      银光一闪,一股力量将霍雷肖与不明生物撕裂开。霍雷肖感觉自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洗涤剂气味顿时令他恍如隔世。

      “玛……丽?”

      五脏六腑重新归位后,霍雷肖睁开刺痛的眼睛,借着紧握的金色羽毛的微光看清了接住他的人。而微光下的对方,既熟悉又陌生。

      玛丽平日里深棕色的瞳孔,此时竟是血红色的。她看见霍雷肖清醒过来,飞快移开了视线。

      她的目光落到霍雷肖手中的金色羽毛上,呼吸一滞。

      “有德哈伊的羽毛,为什么还……”

      霍雷肖并没有管她嘴里的嗫嚅。他反手揪住玛丽的衣领,心里被各种问题填满,恨不得立刻全部抖落出来。

      他想把自己此刻的心情发泄似的传达出去,不管是害怕,恐惧,还是委屈。他想问这里是哪儿,那些怪物是什么,刚才玛丽去哪儿了,又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然而真正的危险不会等着主角来一场搭救重逢抱头痛哭的戏码,四只生物明显失去了耐心,开始膨胀。

      物理上的膨胀。

      四只怪物的身形忽然放大了一倍,盘旋的黑雾也愈发地嚣张。旷野上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十度,霍雷肖觉得自己牙齿都要磕巴到一起。

      玛丽神色一变。

      她反手将霍雷肖一甩,也不管他是否正面朝上,反正把他稳稳当当地扔上了杰瑞驴的背。

      “跑,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回头。”

      说着她抬眼看了看霍雷肖,也不知是哪根筋抽了,竟和他解释说:“这种怪物叫可米,能复制对手的能力,遇强则强。”

      说着她张开手,似乎在吸收黑雾。

      黑雾果断朝她身上涌去,并越长越大。杰瑞驴也没含糊,驮着霍雷肖开始狂奔。

      所幸这次他们没有被黑雾困住,成功脱离了鬼打墙的诅咒。

      霍雷肖的注意力像是被钉死在了玛丽身上,一丝一毫都挪不开。

      玛丽余光瞥见他们跑远了,忽然浑身爆发出红光。尽管越离越远,霍雷肖还是清楚地看见一对角从她额头上破皮而出,血淋淋弯成锋利的形状。

      还没等他看清玛丽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四只可米就已经膨胀到挡住了霍雷肖的视线。可米的头上也化出蜿蜒锋利的角,活像四头壮硕的牛,横冲直撞地开始和玛丽厮杀。

      霍雷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消化刚才所发生地一切。他死死攥住手里的金色羽毛,仿佛那是救命的唯一稻草。

      杰瑞尽职尽责地奔跑着,仿佛目的地已清晰可见,而不是茫茫旷野。

      苍凉感挤开恐惧,从夹缝里破土而出。

      霍雷肖回过神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打湿了杰瑞的鬃毛,将那脏兮兮的毛纠结成一团。他第一反应竟是松了口气,因为他还能哭,情感中枢还没坏掉。

      这一切太像噩梦,实在不像十一岁小孩应该经历的现实。

      他既自私的希望玛丽能为他多拖一点时间,又祈祷玛丽赶快离开,不要因为他而卷入不必要的麻烦。正当他在做毫无意义的自我斗争时,危险又降临了。

      没有风声,只有陡然下降的温度,和无止境地黑暗。

      追上来的可米再也没有犹豫,张开散发着腐臭味的嘴就要将霍雷肖和杰瑞囫囵吞下。杰瑞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霍雷肖颠到空中,一蹄子杵向可米。

      可米从来没吃过如此主动的猎物,愣了两秒,随即暴风吸入。等霍雷肖反应过来时,只剩下可米嘴角一点鬃毛了。

      还有一截带血的洗得发硬的女仆裙腰带。

      霍雷肖喉咙里因为恐惧而发出可怕的吭哧声。

      玛丽……也被吃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带走他们?

      恐惧里萌生出一丝愤怒。

      霍雷肖知道自己逃不开了。这茫茫旷野里依旧没有庄园的影子,就算他苟延残喘多跑几步又能怎样?还不是为沼泽地多添一具怨灵?

      他弓起背,把羽毛放在胸前,感受着那微不足道的光和热。

      他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感官被放大了几十倍。手里的羽毛与其说是一个物件,不如说是一个能量携带体,带着光明的能量,荡涤霍雷肖的每一个细胞。

      好想被同化。

      霍雷肖脑子里无端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可米的黑洞大口再次张开,向他吞噬过来。

      一切都变得很慢很慢。

      想要变得和它一样。

      霍雷肖想。

      一瞬间,他感到金色羽毛的能量化为一股暖流,流进了他张开的怀抱,冲向四肢百骸。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凹透镜般成倍成倍往外扩散着羽毛的金光。

      他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也许是空气重了,也许是他轻了。

      一双巨大的金色翅膀在空中张开,似千万个太阳,瞬间将黑雾烤化。

      霍雷肖觉得身上很热,自己像被几千度的高温烤炙。

      可米们发出一声低吼。它们在金光下挣扎着,却还是膨胀,很快将黑雾繁殖成了和金光同样的大小。

      果然,遇强则强。

      霍雷肖不敢动。那股力量在他体内随时处于爆发的边缘,稍微失控就可能将他的皮肉连着这一片旷野都燃烧掉。

      可米们张开了他们罪恶的嘴,黑暗又开始吞噬光明。

      霍雷肖并没有坐以待毙。他发现体内的能量能向外输出,于是集中精力把那无名之力都集中在手心,逐渐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

      “啊!!!!!!!!”

      光球越胀越大,逐渐脱离了他的掌心。

      霍雷肖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地将光球推了出去。

      可米们好似镜子一般,每一个都复制除了相同大小的黑洞,合在一起,用无止境的黑暗去吞噬小自己许多的光球。

      然而却并没有吞噬成功。

      黑洞的能量与光球撞在一起,瞬间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霍雷肖被热浪毫不留情的抛到空中,然后被推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觉得此刻消耗完能量的身体就像轻飘飘的纸片,一吹就散,一碰就碎。

      重力势能终于在一几秒后起了作用。霍雷肖像断了线的木偶,朝大地母亲的怀抱跌去。

      然而下一秒,他消失了。

      一根头发都没有剩下,凭空消失在了旷野上。

      而霍雷肖的视野里,他跌进了一个桃花源。
      这里的天是清的,阳光是温暖的,春意伴随着鸟语,在树丛里绣出花来。

      “噗通。”

      霍雷肖头朝下掉进了温暖的泉水里。水流拂过他的身体,把他推到水面上。

      他失去意识之前,看见了一双黑色的眼眸。

      那双眼跟以往他看见的眼睛都不一样,很清澈,诱使人深入,又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人竟能长出这么好看的眼睛,霍雷肖想。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新文啦~第一周先日更看看效果,感谢各位点进来捧场的小天使,爱你们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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