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啃回头草》日暖生烟

1、第一章

　　柯定僵着一张脸。

　　沉闷的咖啡厅一角，服务员为坐在他对面的客人端来一杯冰水，女孩笑着接过，浅浅抿了口，口红在玻璃杯上沾出一圈红印。她矜持笑笑，

　　“抱歉，我不是很喜欢喝苦的东西。”

　　柯定缓慢的点了点头，没说话，他觉得整个咖啡厅闷热极了像是蒸笼，于是伸手将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抬头的瞬间注意到女孩红着脸，

　　“你也很热？”柯定以为她跟自己一样，随即招手让服务员将咖啡厅里的空调温度调低一些。

　　“啊！不！我只是……”她磕磕盼盼说不清楚，紧张得不像话。

　　一旁的柯定觉得自己不是来帮忙的，倒像是面试，眼前的人明显准备不充分，于是他好意的露出一个友善的笑，直入主题道：“你统计哪里不懂？”

　　A市的九月一直在下雨，天气就像在生谁的闷气久不放晴。大大小小的雨点飘到玻璃窗上，砸出一个个水花，但还好咖啡厅隔音不错，女孩清晰的听到柯定的话后手忙脚乱从一旁白色皮质挎包里拿出一张纸。

　　“麻烦你了，就是这道题。”她将手凑到柯定旁边，放下纸又缩回去。薄薄一张A4复印纸，上面黑白文字短短4行，附有一张表。

　　柯定仅看了一眼就将目光又移回了他对面坐的人身上，低着声音再次确认：“你是我父亲带的研究生？”

　　“啊！对。”她局促的点点头。柯定这才注意到女孩半扎的丸子头上别了一个可爱的西瓜装饰品，戴上一对白色雏菊样儿耳环，还画着精致淡妆，看起来青春极了，像春天清晨沾着露水的娇花，这样外表的女孩，如果不是自己性取向对不上，他大概率会喜欢上。

　　柯定将手放下桌面，又往后坐了坐，离桌子半条手臂的距离。恍惚中觉得咖啡厅更热了，回想起昨晚母亲给他打的那通电话——

　　【你父亲出差听学术会去了，他有个学生最近课题碰上点麻烦，你帮忙看看。】

　　这是今年他母亲给他打的第一通电话。遇上麻烦？他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这时候他要还不明白这女孩是来干嘛的就是有鬼了。柯定在脑子里重新组织了语言，尽量平静道：

　　“这道题多组配对卡方检验，搬到你考A大研究生的那张试卷上，做梦都会笑醒的基础题，你告诉我你不会？”

　　听见他这么说，女孩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慌乱的低下头，确认般看起A4纸上的题，红了眼眶。

　　柯定见此有些于心不忍，想想人本来也不是真为问题来的，这场他母亲安排的乌龙相亲女孩也没做错什么，于是扯开话题问，“我父母身体还好吗？“

　　“啊？”

　　柯定移开桌前阻挡两人视线的柠檬水，真心实意问道：“我父母最近身体还好吧？”

　　他已经整整快一年没见过他父母了。

　　女孩有些吃惊，她咬咬嘴唇垂下眼皮说，“柯老师和秦老师身体都很健康，前两天A大运动会，秦老师还去参加了50米老师女子组的比赛。”

　　柯定点点头，“挺好的，我叫柯定，你叫什么？”坐了这么久，两人才开始交换姓名。

　　女孩还是低着头，呐呐道：“我知道你叫柯定，我叫温仪，以前我们遇过，你可能是不记得了。”

　　“是吗？”柯定仔细观察起温仪的长相，“我记性一直不大好。”

　　温仪：“其实也就一面，两年前，我参加柯老师的生日宴见过你一次，后来就一直没见过，这是第二次。”

　　温仪说的事儿，在柯定的大脑里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父亲二十岁开始教书现在年过百半，桃李满天下，每年生日宴来的学生比亲戚都多，他哪会记得那么多人。不过顿了顿还是缓慢解释道：“我前两年和父母闹了点矛盾，一直没怎么联系。”

　　他这么说后又觉得不对，和父母没闹矛盾之前，也不怎么联系。

　　温仪谅解的笑笑：“前两天师母问我有没有男朋友，主动把你联系方式给我，我还以为能白捡个优质帅哥，太高兴了随便找了道题就来了，没想忽悠你的。”她题都没看，全去想怎么穿搭了。毕竟问题只是两人见面的借口，谁知对方根本就不知道是来相亲的，真以为是来替父解惑。

　　“大概师母只是想先介绍我们俩认识，是我自己想得太快。”温仪苦着脸，主动提柯定解起围来，怪可爱的。

　　柯定忍不住笑，“抱歉。”他朝温仪说道。

　　“没什么好抱歉的呀。”话说开了，温仪也没那么局促，她灿烂的笑笑，“那你现在有对象吗？”

　　柯定皮相太好，是她喜欢的类型。

　　柯定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他望向窗外，雨大了，两人约在晚餐后，现在已经是临近夜晚，天空灰蒙蒙的，深蓝色的天夹杂五颜六色的灯光穿过玻璃上的水花，落入他眼底。

　　有对象吗？去年有，分手了。

　　对面的公交车站牌新换上一张巨大的电影宣传新海报——《封城》。海拔上仅有一人，他一身盔甲，满身血垢，手执一把铁剑立在城墙之上，锋眉戾眼，眼中似有千军万马。

　　影帝——秦兴文主演。

　　是他的分手对象，前任男友。

　　柯定来的路上已经看过它了，此时再看，仍移不开眼。他想了很久，避开那个问题，转头朝温仪说，“我喜欢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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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离开咖啡店时，雨已经大到开始淹路。

　　所幸约见的咖啡馆就在A大旁边，柯定将温仪送回寝室后再自己打车回去。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场雨，伞在这种大风大雨的天气作用微乎其微，柯定就在那张《封城》海报的公交车站下一边避雨一边等车，身上湿了大半才终于坐上一辆。

　　他狼狈的钻进后车厢。

　　“师傅，B大。”

　　“好嘞。”车里收音机正在播放某人专访，正好就是《封城》男主角——秦兴文的，这两天电影上映，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消息。

　　女主持人的声音带着独有的播音腔知性且非常有穿透力，她问秦兴文，

　　【请问秦影帝今年第三次拿下金球奖最佳男演员后，有什么打算呢？】收音机发出嘶嘶的声音，顿了一下。

　　柯定浑身都是水缩在后车厢的一角，也像那台收音机一样，顿了一下。直到车窗露出的一小条缝里吹进风雨，冻得他浑身颤栗，他才动起来伸出一根食指关上车窗。

　　【今年也希望能好好拍戏，将更多更好的作品带给大家。】秦兴文的声音十分低沉，像能把随便的一句话念成情诗。

　　柯定听楞了，他有段时间没听见他说话了。

　　“小伙子，送A大女朋来回去啊？”健谈的出租车司机师傅出声问柯定，声音和秦兴文的回答重合在一起。

　　“啊？师傅你说什么？”

　　“我说你送A大女朋友回去啊？”

　　“没，送朋友。”柯定看了眼窗外，目光又移回了收音机。

　　【那除了工作，秦影帝是否有更多的私人方面的安排呢？】

　　“嗨哟！什么朋友嘛！就是女朋友嘛！你们B大的就爱找A大的女同学做女朋友，我隔三差五就要接上几个。”

　　A大B大都是出名的综合大学，学校挨得近，但可能是专业侧重问题，B大每年招生男女比例都极其离谱，今年已经到了5：1的程度。柯定不是B大的学生，他是B大教统计学的老师，更谈不上去拱A大的白菜。

　　柯定没空反驳，他认真等待收音机里秦兴文的回答。

　　【有的，今年希望结婚。】

　　结婚？

　　他耳边突然就炸开了，大雨天外面到处都是车鸣，豆大的雨点砸到玻璃窗上，声音大得像夫妻打架，重物一件件往楼下摔，还有发动机轰隆的声音，司机师傅挂上的平安福相撞的哒哒声。

　　他瞥见司机嘴巴开开合合似乎朝他在说什么，但柯定什么都听不见，所有的声音最后夹杂在一起，只剩下脑海里秦兴文那句——

　　【有的，今年希望结婚。】最大音量，循环播放。

　　他要和谁结婚？他交了新的对象吗？对方男的女的？怎么认识的？

　　柯定直到回家趟床上，仍没有缓过来。

　　他被秦兴文那句希望结婚炸得头疼欲裂，一边唾弃自己不该关心这些，毕竟两人分手已经大半年。一边又想到他面前请教一番，问问秦兴文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3年感情转瞬即忘，能毫无压力的重新开始并且这么快找到对象当众谈婚论嫁。

　　而他自己，连答应接受别人的好意都做不到。

　　他想他教教他，至少让自己不会因为前任一句结婚的话魂不守舍。

　　柯定躺在床上冷极了，像泡在冰水里被冻得麻木，明明坐在咖啡店里那会儿还觉得热。

　　外面狂风暴雨，他想起和秦兴文分手那天A市也是这样的鬼天气。

　　那天跨年，

　　秦兴文从外地剧组回来给柯定打了个电话，柯定就要像做贼一样全副武装潜入他家。

　　而在秦兴文打电话的前一个小时，柯定才和父母谈判一场，父亲就像看待垃圾一样，一遍遍问他：

　　“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变态的儿子？”他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名誉在外，实在很难接受自己的孩子违背常理，一场好好的跨年饭不欢而散。

　　他开着车去秦兴文家的路上，母亲又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语重心长的说：

　　“你跟那个人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不被祝福不被承认，小柯，你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母亲并不知道他的对象是大名鼎鼎的影帝，但她说对了，他们就是偷偷摸摸。

　　不能像所有情侣一样牵手逛街，接吻看电影，不被所知，不被承认，哪怕是见面相处的时间，也像是偷来的。

　　开车走的那条路，柯定故意绕远了，路上没几辆车，跨年了，大家都在团圆庆祝。庆祝新的一年美满开始，旧的一年圆满结束。

　　他开始算，他距离上次看见秦兴文本人，有52天。期间他都在拍戏，抽空给柯定发视频的时间不能影响休息，不能耽误工作。掐在他没戏他没课的期间，时间一重合，屈指可数。

　　到地方，停车，带上口罩，拉上帽子，上楼。

　　柯定心情沉重的敲开秦兴文家里的门，被秦兴文用熟悉的双臂拥抱，温热的体温传来，他好心情的在他嘴边落下一个吻，没有察觉出柯定心情糟糕极了，反复的在他额上，脸上，嘴边落下一个个的吻，

　　“钥匙不是给你了吗？怎么不自己开门。”秦兴文的手伸入他的衣服。

　　他是有钥匙，但却要向所有人隐瞒自己能入住这里，于是柯定板正秦兴文的脸，同他四目对视，这张脸他爱极了，又无奈极了，“兴文，我有钥匙又怎么样，房间的窗帘我都不敢拉开。”

　　秦兴文不在意的笑笑，“你可以拉开，要拉吗？”他一把抱起他，将他的脚固定在腰上，吻着他的侧颈走到窗旁，一手固定在他腰上，一手附上他的手，带着他牵住窗帘上的布——

　　布料是名贵的丝绸，很难牵住。

　　“要拉吗？”他问他。

　　柯定思考很久，无数次想就这么拉开看看外面的月亮，就这样被秦兴文抱在怀里，亲吻的时候背后就是一轮明月。但理智像一道铁门防守住所有的欲望。

　　柯定最后没有拉开，他决定慢慢来，于是说：“你最近有空吗？我想你和我朋友一起吃个饭。”

　　“最近很忙。”秦兴文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转身将他摁在窗帘上，携起他的衬衫，一遍遍抚摸腰间雪白的嫩肉。

　　和以前一样，秦兴文很忙，忙到没办法认识他的朋友，他的父母，也没空把他介绍给谁，柯定同样也不认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挺好，这很公平。他们唯一的联系是秦兴文的助理和司机，柯定忍不住猜，是不是知道我们俩关系的也只有那两个人。

　　他突然眼眶发热，在被父亲指着鼻子骂变态的时候，都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令他难过。

　　他一直都这么忙。

　　一开始柯定以为两人不够熟稔，想慢慢来。但整整三年，没有一丝变化，两人开始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三年的时间没有在两人的感情史上留下任何痕迹。

　　窗帘透出一道缝，柯定看过去，外面漆黑一片。他像个背负重物的旅人，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

　　“兴文。”柯定对上他的眼，秦兴文那双眼里满满都是爱意，肉眼可见，“下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这部戏要完了，下个月我会好好陪你。”秦兴文凑到他的侧颈，“小柯，你真好闻。”

　　“那我想你该怎么办？我能去剧组看你吗？”

　　“小柯，你来了我会没心思演戏。”秦兴文在吻他，话含糊不清，意思却很明确——

　　别来找我。

　　【秦兴文是我见过最会演戏的人，他仿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当之无愧的影帝。】

　　【你跟那个人在一起，只能偷偷摸摸，不被祝福不被承认，小柯，你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你最近有空吗？我想你和我朋友一起吃个饭。】

　　【最近很忙。】

　　无数的话在柯定的脑海像电影带划过，心底那道声音在不停放大——

　　【他根本不爱你。】

　　他如果爱你，为什么会让你像阴暗地沟里的老鼠，一直在黑暗里等待。

　　柯定推开秦兴文，“我想，分开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不适合。“我只是普通人，我真的厌倦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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