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冰河入画

18、07

　　五点十五，叶见君从办公室冲出来，抓着车钥匙大步下楼。

　　“怎么了？经理这么慌？”
　　“是哦，平时他都会加会班再走。”
　　同事们看着他的背影:
　　“他也确实辛苦，家里老人也……”
　　“嗯……”

　　叶见君无暇理会。他着急的理由很简单:他收到了一条信息。
　　“叶瑕:请五点五十，到校门口接我。”

　　是的，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叶见君还记得，自己在“鬼境”里。
　　就鬼境里的规则来说，他必须听叶瑕的话。

　　他的下班时间是五点十五，三十五分钟有些紧，但他想提前离开的时候，那扇门根本打不开。
　　紧赶慢赶，在五点四十六分时他到达了十中校门口。
　　他不敢提前下车。他可没忘记，叶瑕的信息是“五点五十”，不让迟到，早到算不算违规未可知。

　　叶见君看着手表，等指针到了四十九，开门下车，站到校门口。
　　刚刚站定，身后便有一双手拉了拉他的衣服。
　　叶见君惊弓之鸟一般反手打开。

　　回头之后，叶瑕抬着头，委屈地看着他。
　　叶见君木着脸，有些淌汗，开车门道:“走吧。”
　　这个叶瑕和他映像中没有差别，可身在鬼境，他不敢放松警惕。

　　叶瑕拉上安全带，小心道:“那个……哥，你今天也要加班吗？奶奶挺想你的。”
　　“奶奶”还在？
　　叶见君蓦然握紧方向盘。

　　同事们的谈话里，他只听见“家里老人也”。“也”怎么样？“也”不在了、还是“也”身体差了？
　　无论如何，顺着她说……他张开嘴，瞟了一眼旁座的叶瑕，嘴里一半的:“嗯……”却忽然脸色一变，吞下半截，生硬道:“不行！”

　　叶瑕果然“失望”地点点头，加道:“好吧。没关系，哥哥你忙工作就好。”

　　他忽然意识到，她刚才说的是“你今天也要加班吗”，而非“你今天能不加班吗”！
　　所以其实叶瑕一直以来的意思是:你去加班吧。

　　叶见君脖子僵硬，根本不敢再看叶瑕，一种不属于眼耳刺激的、更加深层次的恐惧抓住他:这是“鬼境”里的过去。这个过去，和他所熟知的，为什么不一样？

　　“还有一件事，廖阿姨老家有点事情，她说想要请假一周，我就让她回去了。” 叶瑕道:“今天起我会早点回去照顾奶奶。”
　　叶见君颤抖着手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日期:十三号。
　　距离老人病情突然恶化还剩下四天。
　　也就是这一天，护工忽然请了一周假。
　　一周后，一切尘埃落定。

　　“知道了。”他颤声回答。

　　………………

　　这次的“门”已经近一天没有出现。
　　叶见君看着电脑里自己处理过一次的工作，只觉得遍体生寒。他强忍着不适感重新整理了工作，在桌子上囫囵睡了一觉。

　　没想到第二天，又收到一条短信:
　　“叶瑕:哥，你今天也要加班吗？”
　　他差点把手机摔出去。

　　一天后同样的五点十五，叶见君最终没有忍住自己心里的不安，悄悄回到家里。
　　叶瑕还没放学，护工请假了，家里静悄悄的。他直径走到老人的房间，敲了敲门。门虚掩着，于是顺着力道自己打开了。

　　老人坐在轮椅上，闻声睡意朦胧地抬头:“啊……是小君。”

　　这个场景，也发生过。但毕竟叶婆婆现在应该已经死去了才是。
　　叶见君生出惧意，想要退步，却被一股力量控制着说出了当时他说过的话:“奶奶，您为什么要立遗嘱？是叶瑕让你做的吧？我告诉过你的事，你为什么不愿意听？这种时候，她去移什么民？还定居……谁有精力管她、谁有那几年十几年的钱？”
　　“再说，我真是没有想到，那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用这种形式告诉我……”

　　“不是因为她。”老人摇头道:“我老了，真的不行了……我要走了，要为你们把后事打点好，否则不是让你们兄妹两个，吵架吗？”

　　叶见君瞳孔急缩。
　　他知道他立刻要说什么话，但他看见地面倒影，门缝开启，一个人的影子悄悄地藏在后面，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但他毕竟无法与无形的力量抗衡，貌似愤怒地一拳打在墙壁上，讽刺道:“兄妹两个？要不是看了遗嘱，那么多年，我还真——”说着深吸一口气压下火去，强自镇静:“奶奶，遗嘱你真不改吗？”
　　老人闭上眼睛以示反对。

　　叶见君转身开门，果然遇见叶瑕，逆光站在他面前，却没再说她曾经说过的话，而是道:“哥，你和奶奶吵架，她死，都是你害的。”
　　说完，她转身进了老人房间。
　　叶见君落荒而去。

　　然而等他关上房门，门外的小区骤然又变成黑夜中的房间，老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叶见君忍着惧意上前，挣扎着要不要看老人一眼，却忽然被旁边的垃圾桶抓住视线:
　　垃圾桶里，被汤汁弄脏的明信片上，半融化的药丸带着血丝。

　　药被吐出来了。
　　“奶奶……奶奶？”
　　后一声称呼变了调，老人在床上突然睁开双眼，紧接着是僵硬、再柔软、巨人观、加速腐烂，好像是几个月的时光在她身上几秒钟显现，尸体最后一次深深呼吸。

　　叶见君倒退两步，沉重地喘息，而同时，恐惧没来得及降下，又瞬间攀升到顶峰。
　　耳畔轻缓的、女孩的声音，冰冷地炸响:
　　“看见了吗？奶奶去世，都是你害的。”

　　………………

　　再看原本的老人卧室里，厉慧几人布好了阵法，开眼后，镜中恰好显现出叶见君夺路而逃的身影。
　　他扭头就跑，又重新回到了那条无尽头的记忆长廊。但这一次，他身后追着不知身份的“叶瑕”。

　　“开路！”厉慧高呼:“叶先生，左边！画上是叶瑕的那扇门！”
　　“他来不及。”彭鬼推门而入，以一己之力把三个道长薅到一边，给殷判开了路。

　　厉慧惊道:“你捣什么乱！我们的阵法站位不可以变，你想要叶先生的命——”
　　“‘你’想要叶先生的命吗！”朱袅一时厉呵之下，他们竟然一齐被震慑住了瞬间。

　　殷判快步向前，趁机点符为火，半边身子融入镜中。 镜面和她身体的交接处，荧光的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她就那么像是入水一样，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走时伸出手递给商泉一个包裹:“麻烦帮我看一下东西。”

　　厉渊惊道:“师兄！她……她她她……”
　　厉慧眼睁睁看着殷判回头之后，最后一缕发丝被镜光吞没，□□道:“符开境界，怎么可能……”

　　绕到身后的商泉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在几人傻眼的表情下，怜悯道:“我以前以为殷判挺弱的，她告诉我她确实弱;但是遇见几位，发现弱中自有弱中手，她说她挺安慰。”

　　………………

　　“呼……哈啊……”叶见君这时走的走廊，就是彭鬼二人经过的那一条，正确的出路自然是那张“叶瑕版”微笑。
　　他也如期发现了那张画像，然而，身后的“叶瑕”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在他向左想要撞开墙壁之时，走廊瞬间又“嘎吱”“嘎吱”地延伸起来。

　　“额……”地板蜿蜒，叶见君跌了一下，再次抬起头时，左手边的画像瞬间密集起来、全部变成了叶瑕……一双一双的眼睛，通通一齐看向他。
　　“遭了，是哪一扇？”

　　“追上你了！”身后的叶瑕也应声而到，嘶声道:“我要你给奶奶偿命！”

　　没时间了！
　　叶见君收回视线，万般无奈，刚想只好随手推开面前的画像，前面两格的“叶瑕”却忽然张口道:“叶先生，这里。”

　　这个声音，好像是和商泉同行的另一个学生……前面那一张才是生路！
　　叶见君猛地用力，几乎都碰到那双手，叶瑕居然已经抓住了他的脚腕。
　　“嘶！”

　　叶见君头皮发麻，巨大的拉力顺着脚腕带着他整个人向后，发丝纠缠的窒息感涌入他的鼻腔……他终于近乎绝望:“不要！”
　　在此时，银光大闪，殷判挥剑而下，发丝燃烧，“叶瑕”竟然猛然后退，露出恐惧的表情。

　　叶见君愕然地看向殷判。
　　殷判灰色的道袍在火烬落下时，竟然没沾染一点污垢，手里那柄剑甚至莹莹若有光。

　　叶见君猛然想起商泉说过的话来:
　　“鄙人不才、清乌观出身……”

　　“这是、这是什么？”
　　殷判看了他一眼，语气里有些什么叹息:“桃木剑。”……用三年了。

　　“桃木剑？你家木剑带清刃儿的啊？”镜外的彭鬼吐槽。
　　朱袅笔头刷刷，一边录像还一边记笔记:“这柄剑我看见过啊……不对，真有点不对……她拿出来的时候材质还是木头的吧！进去就变银光闪闪了，说是轩辕剑我也信啊。啧，不得了，不得了。”

　　“桃木克魂剑，遇怨成刃……是真的？！”厉渊颤颤巍巍地盯着看。
　　商泉却显得很淡定，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让人丝毫想不到她也是刚才才看见这东西:“要不怎么说比各位高一个辈分呢？我说你们二泉观好歹是清乌观的分流啊，怎么混这么惨？连个炼化的桃木剑都没有、打仗没枪，先人的传承怕是都丢了吧？”

　　三人今天估计是三观破裂，真没怎么搭理商泉的风凉话。
　　反倒是彭鬼二人，听见此话迅速交换眼神，露出“不虚此行”的目光。

　　叶见君出镜之后元气大伤，一阵恍惚，被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殷判跟在后面。镜里的“叶瑕”仍旧在对着她嘶吼。这时候，久未露面的鬼境主人叶婆婆慢慢从她身后站出来拉住了她。
　　“嘶……嘶……”被老人拉住的叶瑕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殷判，却像是被控制了一样，始终没有前进一步。

　　殷判掐诀，略过死者，指向叶瑕，神情重新贴近空白:“怨散。”
　　黑气溃散，她又对向死者:“你不走吗？”
　　老人一动不动。
　　殷判改口:“好吧，你抓紧时间。”
　　老人渐渐隐去。

　　呼风唤雨的小道长从镜中出来，七双眼睛灼灼相对，重新变回社恐，非常惧怕:“额……”

　　首先是商泉先开口:“你受伤了吗？”
　　殷判话说了一半:“没”在她的眼神下硬生生改口:“有多严重。”

　　商泉满意地点头，眼尾一扫。
　　叶见君还没顺匀气，已经非常识相地道:“多谢殷……小道长救命，辛苦你了，待会离开之前，请务必收下叶某一点心意。”
　　商泉笑容可掬:“哈哈哈哈叶先生太客气了好。”
　　殷判:。

　　……等等，新桃木是不是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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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判:“叶先生，实惨。”
　　“你能不要用这么沉痛的语气吗？”商泉把卡放进钱包里装好:“好像我干这件事之前你没同意一样。”
　　殷判于是停止感叹，埋下头算她的新剑资金:“这笔钱能换一柄比原先更好的诶。”

　　是的，叶先生实惨。
　　殷判进门就说，这里作祟的就是一股怨气，没有威胁。
　　但她俩就不进门干活、麻利走人。

　　先是商泉偏要cos侦探走一波剧情，然后带着殷判摸鱼。
　　她俩难道是想扮猪吃虎？商泉才没那个闲心，她只是教育殷判明白了一个道理:情态越危机，援手越贵重。

　　就像是扁鹊三兄弟的故事，扁鹊说论医术他最差，但他最出名。为什么？因为‘长兄治病，未有形而除之’，行家才明白他牛逼。
　　人家扁鹊治病“鑱血脉、投毒药、副肌肤”，搅得昏天黑地。
　　“这叫什么？这叫大场面。”商泉敲桌:“要的就是这个排面、要的就是绝境里‘神兵天降’！我都神兵天降了，不敲他一笔天理难容的好吗。”

　　殷判还担心过:“但要是被厉渊他们解决了，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没钱拿了吧？”
　　“横向比较啊。你进门告诉我‘只是残魂’，其他人却威胁我们说‘残魂事大’，那时候就暴露等级了。”商泉鬼心眼儿全长在坑人上面，当时二郎腿一翘，语重心长:“一山更比一山高，你‘被’高了，姿态放心拿起来。”

　　“行了，休息一会出去吃饭收尾，再唬个人把名头打响，咱们就可以撤了。”她舒服地躺在靠椅上，收回视线:“对了，说真的，你也没什么事了吧？”

　　“啊？”殷判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她在说自己之前身体不舒服的事。
　　她扭头去看她，只能看见商泉一点点侧脸，线条是少年气的利落，嘴角勾起愉悦弧度。刚才的问，只是随口一提。
　　“我没事了。”料想得不到再次回应，她还是一板一眼地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