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02 ...

  •   叶瑕在打完电话之后就后悔了。
      她点进那个网页纯粹是碰巧。她还在上课,快要放学的时候关机,一个广告弹窗出来,大刺刺声称“跟踪、调查、偷拍业务”。

      这几个字映入眼帘,她真的是心头一跳,下意识点进去,心脏止不住地加速:她哥手里奶奶的东西,是不是可以拜托谁,“备份”一份出来?
      这个想法一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回过神,她竟然背着回家的同学们,绕到教学楼后面,捂着听筒打了上面的联系方式,试图就算走点“弯路”。

      可是回了家,关上门反思反思之后,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病急乱投医到什么程度:怎么能相信弹窗广告?上面的信息是不是真的?她一个未成年人,有什么资本联系那种社会人士吗?

      拉紧的窗帘遮住了大部分光线,日落时孱弱的阳光映在墙上的,是一大片让人喘息不过来的暗橘色。
      和几天前救护车呼啸来时的傍晚太过相近。

      奶奶几天前心脏病忽然发作去世,现在世上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叶瑕想到这里,一下子眼泪就涌出来,不由慢慢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奶奶,你回来吧,你回来好不好?”

      她似哭似呓语,不住唤着。
      但她实在已经泪眼朦胧,于是自然没有注意到,在她的哭腔里,墙边真的突兀加上了一个影子,紧紧地贴在她身上。
      老人特有的干涩无力声音似乎响了一下。
      “你回来好不好……”同一时间,她那么抽泣着祈求。
      枯手的影子,慢慢放在她的腕上,收紧。

      “叮铃铃……”
      床边的手机亮起来。叶瑕顿了一下,胡乱擦了把脸,清了清嗓音,接通电话:“喂,你好?”

      “你好,叶小姐吗?这里是您预约的调查服务,我们接到委托要求您希望备份文件,不知道您还需要这项服务吗?”
      “如果是,请给我们更详细的对象基本信息,以及文件价值评估,以调整报价,开始追踪跟进。”

      “是你们……那个,你们……”叶霞吓了一跳,噌得从床上坐起来,没有来得及回话,忽然瞥见她床下的地面上,投射出来一条长长的人影。
      拐角处的卧室门开着,从那边昏暗的灯光下,有谁,静静地,站在那里。

      “啊!”叶瑕抖了一下,瞬间头皮全炸起来了,惊恐地抬头。

      那张她在熟悉不过的面孔,背着光,神色沉默,斜后的诡异光源照着他的瞳孔,眼白处一根血丝,那瞬间,下眼皮抽搐了那么一瞬。

      “哥?是,是你……你什么时候站在哪儿的……”叶瑕哭腔问着,明明看着自己的哥哥,竟然不由得颤抖起来。

      叶见君根本不回答,直直地盯着她的手机。
      叶瑕愣了,一瞬间更加惊恐不已,急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那么一惊之后,她才又想起来,自己接的电话,是找人跟踪他偷东西的人!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想要偷出奶奶的遗嘱……

      “你干嘛看我打电话?走开……我不,我不怕你……”她带着哭腔一手拿起枕头丢过去:“你想干什么?你……”

      叶见君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无视了她的惊恐和哀求,一把夺过电话,恶狠狠地拍在桌面上,“啪嗒”一声,打开免提,自己却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那个陌生号码,竟然有些屏息凝神意。
      然后,在叶瑕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的时候,那人说话了。

      既没有被当场抓包的恐慌,也没有什么生意黄掉的晦气,电话那边竟然理直气壮:
      “你是叶子的哥哥吧?你看你把叶子吓成什么样子了,你干嘛听我们聊天?不害羞。”

      叶瑕愣住了。

      叶见君也懵了一瞬间,听着这语气,皱起眉头:“你是……叶瑕的同学?”

      叶瑕咽了口唾沫:那边那个人,听见她的反应,是想帮她圆谎吗?千万,千万别穿帮啊。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别以为我还学生就怕你。”那边竟然来了个教科书般的挑衅,浑然天成,冷笑道:

      “你有种来找我,别骂叶子,我家住番斗大街番斗花园2号楼1001室,我爸叫胡英俊我妈叫张小丽我叫胡图图,一天虚头巴脑的,傻逼。”
      然后掐断。

      叶见君在阴阳怪气的祖安言语里懵了,转头望向叶瑕。
      叶瑕睁着泪汪汪的眼睛:“……”

      叶见君大概率估计以为那是他妹妹和同学抱怨了一通,看了她一眼,把手机扔回去,转头就走,还带上了门。
      叶瑕在响声里哆嗦了一下。

      良久,才敢哆哆嗦嗦地摸起手机。

      那边发了个短信来:“?”
      叶瑕回:“他已经走了。”

      那边估计是对她的智商失望了,多方提醒:“估计糊弄过去了。别放松,以后联系记着找个安全地方。友情提示:我们的聊天记得删除。”

      叶瑕在庆幸和莫名的崇敬那边令人蛋疼的反应速度后,终于渐渐发现一个事:
      头一次她联系这个“组织”,接电话的听声音就不像是个成年人。

      这一次是个女的,刚开始声音听不出年龄。自她哥哥接过去之后,她说话忽然显现出装不出的青涩,总觉得和自己年纪相仿:
      “你是个未成年人?”

      “不是社会失足人士,谁来干这个。”那边对此嗤之以鼻:“看来你还不了解行情,没多少不是年轻人的做这种体力活了。”
      “不过叶小姐,你想找的东西,不会是遗嘱吧?”

      叶瑕一愣:“你怎么知道?”

      “在‘亲戚’哪里备份一份文件。”那边微妙地笑了笑:“抱歉冒犯,不过可能是性格使然,头一回听这话,我就觉得是争家产。”

      ………………

      叶见君根本没听到叶霞对电话说什么,他的神经质只是来源于“电话”这个东西而已。

      离开叶瑕卧室之后,他又一次下楼到了叶奶奶的房间里。
      这些天,他总忍不住往哪儿跑。但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自己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他打开灯。
      这个房间里没有锐器,桌角全磨成圆钝不伤人的形状,地板上也铺好了柔软的地毯,角落里放着轮椅。
      叶奶奶的东西都收拾在桌上。她衣物不多,堆在一起,零散的杂物放在左边。老年机已经很久没用过,还有就是一个旧相册。

      “您究竟要怎样啊。”
      渐渐的,他呼吸急促起来,又一次颓然地走到轮椅边坐下。
      这两天他太累了,一闭眼,太阳穴的神经就脆弱地痛起来。要处理葬礼,要管公司,还有叶瑕……但更挑动人神经的,是那通电话。

      叶见君渐渐把脑袋磕在墙上,不多时,他的手机,果然响起来了。

      冰冷的铃声突兀地在这个空房间里响起。叶见君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目光甚至露出一丝狰狞:

      不远处的桌子上,那个作为遗物的、根本无人充电本该早不能用的老年手机,亮起来了。
      而同时,他的手机来电上显示……“奶奶”。

      死去的长辈、坏掉的手机,联合起来,给他通话。

      叶见君眼皮直跳:但经历了那么多,他终于被折磨到麻木,颤抖着手,拿起电话,把它接了起来。

      “额……额……啊……”
      再一次的,老年人独有的破碎□□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一股疲软的腐朽味道,回荡在房间之中。

      无异于鬼音灌脑,撕裂人的神经。

      “您还要怎样啊?我你不管,叶瑕你也不管了吗……”叶见君深呼吸,慢慢咬紧牙关:“您去世了,您明明已经死了啊!”

      “啊……啊……”死去的声音徒然嘶哑着结成几个不准的音节,爆发出来:“不……不!打救护……”

      叶见君终于受不了了,跳起来推到了轮椅,面红耳赤地打断,四顾如狮虎,呵道:“您明不明白,去世了,就别再来打扰活人生活了!”接着,又软下来:“算我求你了,算我求你……这还不行吗?”

      声音竟然真的沉默了,渐渐归于沉寂。
      电话被从哪儿挂断,阴风中,传来最后一丝不愿的呜咽。

      叶见君大口喘气,渐渐收敛了神色。他颓然地坐下,伸手摸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生咽下去,然后伸手藏住脸:他做错了什么?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什么来:
      刚才,叶瑕手机上打来的那串号码,他似乎在哪儿见到过。
      是在哪儿……?

      一个答案出现在他脑海里:一张纸条上。

      叶见君一愣,默默地把手拿下来,脑海里轰然闯进一个年轻学生的样子。
      有那么一个人,看穿了他的一切似的,问他生死,让自己联系她。好像认准了她会和自己有牵连。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发现,结果是,就算他没有理会,那个人真的阴魂不散地找到了他家。

      那个学生,披肩发,唇齿干净,眼睛幽然。
      初次见面,她抬眼,笑而非笑,音调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断言:
      “这位先生,最近家里死了人。”

      叶见君悚然一颤。

      ——————

      那天回去之后,迪迦觉得自己喝了迷魂汤似的,还“大干一场”,这话留着是要对法官说吧?
      第二天他很正经地找到商泉,打算和她再次谈论一下关于违法乱纪的跟踪一事,商泉正和殷判商量敲闷棍说得起劲。

      “叶瑕发过来的关于她哥的基本资料我看过了,你也可以看看。他在华城荣耀高层,遗嘱要放他公司里了,凭那儿的安保力量,我们很难偷出来。”
      本该身为正义一员的殷道长,如今听见什么“偷”啊“跟踪”啊,毫无感觉,并且认真点头:“嗯。”

      “但我们可以试着从她妹妹哪儿入手。经气灵搜寻,叶瑕就是我们这儿读书的学生,高三二班。”
      “嗯嗯。”眼镜儿协他大猫有助力,颇有荣焉地点头。
      殷判也一副思考模样:“嗯。”

      “另外……”

      “……”迪迦:“咳,打扰一下,商泉,我有件事想说。”
      “迪迦?你说。”四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我昨天想了一下,那个,果然收钱跟踪偷东西什么的和我们之前预想的差太远了。”

      “我们是愿意帮小道长的,小道长的神奇手段毕竟不被外人接受,她的委托不走法律程序我能理解。可这一次什么偷遗嘱,根本是俗世事,也不是阴阳界的问题,就应该遵守法律。”

      他说完,还有些怕商泉翻脸,没想到她好似沉思几秒,抬头说:“你说得对,消息很灵通嘛。”
      迪迦:“?”我怎么又消息灵通了?

      商泉:“据叶瑕所说,叶见君最近变得神经质。叶婆婆去世才几天,他就想立刻入葬。注意:而且是悄无声息,不通知社会亲友那种。并且,后来还忽然联系了很多道士和尚来‘超度’。你们不觉得他好像是在怕什么吗?
      所以,我们可以合理怀疑叶婆婆的死另有隐情,并且,说不定此间有冤魂作祟。
      综上,叶瑕的委托难度大且不在我们业务范围内,可以先吊着,不要也罢。后者才是我们需要探究的新鲜大饼。”

      最好调动情绪的就是黄毛,嗯嗯点头:“阴阳事阴阳了,而且说不定还能揭露正义真相,小道长超帅。”

      “?”迪迦蒙了:“可是这可不是小事啊,人家开公司的,又在明面上,凭我们还想学警察抽丝剥茧?”

      “别担心迪迦,我们也不是普通学生啊!”眼镜儿最近和大猫亲近了,多了个隐身宠物和有了超能力似的,正是膨胀阶段,自然力挺殷判:“我们有小道长!”
      迪迦傻眼:“卧槽……好,好吧。”

      商泉笑容满面地拍拍迪迦的肩膀,冲殷判使眼色:“殷判,来一下。”

      两人一起去走廊吹风。

      “其实我有点不明白。”殷判率先开口。她目不斜视注视楼下的银杏路,同学们喧闹着享受课间时光:“盗取遗嘱对我们来说确实难度太大。但就算死者是被故意致死的,我们又能哪里去找‘新鲜大饼’?”

      商泉看了她一眼,心说你给我装大以巴狼吧:“你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殷判于是直接问:“我们要赚钱,不是为死者发声,是为想要她死的人办事吧?”她是个道士,镇妖捉鬼是老本行,却没学过要是鬼是冤死的怎么抓处理坏人。这是警察的事。

      商泉只是没成想,这家伙其实有点心眼儿。

      “再善良的死人也不会付我们钱的。付我们钱的只会是想要掩藏真相的活人。”她一笑,狐狸眼睛又眯起来:“但是这些不用告诉迪迦他们。”

      “眼镜现在不怕气灵了,还给它起名叫大猫。”殷判转头去,看着玩儿得正欢的一人一灵:“但气灵还是讨厌我。因为我有想过吃它。”

      “原来你说自己得罪过它,是想吃它?”商泉大笑:“不过我也说不了你,眼镜儿的大猫也挺讨厌我。”

      殷判看着她,这个问题,从清乌观回信开始就困扰她了:“所以我们是不是坏人?”

      商泉闻言,收敛了笑容,语重心长地忽悠:“坏人是做坏事的,我们没有做坏事,怎么能是坏人呢?”

      殷判露出思索的神色。

      “顶多不是好人罢了。”商泉接道:“但世界上哪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呢。”
      “所以真相并不一定需要被揭露吗?”

      商泉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不干净的市井气,没正面回答,来了段二手哲学:
      “所有事都没有绝对的意义。对比起世界来,什么都是渺小的,没什么是可以、或者需要被评判的。”

      这厮从来歪道理一通。她想讲什么?无非是:好坏没差别,坏事年年有、今年不嫌多,我不做别人会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之类,推脱责任的意味很明显。

      “就算就事论事,死去的人已经死了,那么活着的人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没有意义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从他手里,攥出点钱来呢?”

      然而殷判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声音没什么起伏:“有道理。”

      商泉抚掌笑:“我以为你会反驳。你真好,这些话对其他人说,他们就会一边笑一边问我‘你说这话都不尴尬吗’。”这些话说出来有过度装逼之嫌,不怪大人们不信。

      人们说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最善良的。但对比其他“纯洁”的小孩,商泉生来就对浑浊的尘世怀有向往,像尾黑鲤,看清了污浊,还是忙不迭窜进了臭水沟里。

      “师叔和我讲道法自然。可‘自然’从没教过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殷判道:“但他们又不肯细讲,说是让我只要做善事就可以了。你知道阴阳鱼吗?”
      “什么鱼?”
      “我想,他们就是不愿意我知道这点,怕我做坏事。”

      那天殷判抬眸看商泉那一眼的瞳孔,是她无论怎样装不出来的静谧:不像是洁白的冰川、不像是腐朽的井水,像含纳了一切的俯仰混黑。

      还有指甲在手心里轻轻滑动的触觉,顺着皮肤直传入了经脉,痒得人心尖都是颤的。立于夏季午后的杏叶背景中,空气中风的温度、她呼出的气流,都清晰可感。

      殷判那天谈性好,趴在栏杆上,在商泉向上张开的手心里认真画了一个太极。正圆,双半弧,上下一点:
      “看,这是道。这是黑,这是白……它是混的。”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