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冰河入画

1、01

　　在华国地域历史文化界中来说，古老文明发源地的C市算是数得上数的前锋。

　　这里地处中央，南北、山平、干湿交汇，又因为东环山相对闭塞，改革大操大办的时候没怎么惠济到，倒是又保留了许多古风建筑风土。
　　后来中央注意到这里，上边又重视文化了，很多东西就没给改，保留风情，发展旅游。
　　所以这里随处可见老建筑，什么朝代的都找得到，也有民国西方引进的东西，好像是时光的错乱汇集，通通在这一方世外天地保留。

　　甚至这里的风气也普遍悠闲，有种闲云野鹤的风情自在，大家倡导心里不放事情，没有名利心，不慌不忙的，随处可见的茶馆棋局牌摊，什么时候都有人在。
　　但商泉不，商泉觉得他们虚伪。名利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东西值得花大心思去争。

　　现在是8月31日傍晚，接近十一点，商泉一边接电话一边走过镇花鸟巷。

　　镇花鸟是个四方的古镇，中心划开，四通八达，三面的巷子大概都有人游玩，却恰恰这里一路没人。
　　这里是背面，不通古镇，又是晚上，只有当地过路的人找得到。不过当地人是没什么闲心看着从小看腻的地方，过路很快。

　　“您这样我可没什么说的了啊……”她捂着手机提着一个文件袋:“之前你和我说好自己在春华路那边开酒吧的，我才说把零花钱给你，店面都看过了怎么就改地方了？”

　　“……”
　　商泉听着电话，表情不耐。她走在大块的青石板路上，两边都是白墙黑瓦的高墙，风一吹，就直灌进来，声音竟也阴森森的:
　　“那里是中心……可那里是地标式的科研中心。说什么同时搞观光，根本没几个游客。您能不能对比一下我们市和其他地方的差别？那里租金高，大家三点一线，没空闲逛……”

　　“……行，我是小孩子，我也不和您说了，但那五万块我得收回来……舅，我是小孩子啊，小孩子的零花钱您也打算啊？”

　　商泉听着电话那头什么说起给她保管之类，心里就烦:
　　“我知道你绝不会亏小辈的零花。可你没收益，我就算把本钱拿回来也没意思，在我手里涨涨也好啊，给您砸着玩没趣。”

　　电话里传来气急败坏的骂声:“小兔崽子，快说呸呸呸！什么砸着玩？老子刚开张，你嘴里能有点好——”
　　商泉给掐断了，心说看样子他也不会听自己的。大人这东西，真越有点年纪越倔。

　　这时候一挂断电话不说话了，她又是软底鞋走路不出声，整个青灰色调的巷子忽然显得静悄悄的。天色越来越沉，鸟一叫，竟显得凄厉。
　　但商泉心跳如常，脚步不乱。因为她知道天黑之后没人就挺安全的。毕竟世上没鬼，可有时候人这种生物做点事要命。

　　她走到尽头，刚打算转身，忽然看见左拐弯的一个角落有两个人影拉扯着，好像在小声地争执什么。

　　她觉得好奇，便走进一点看了看。
　　是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正对一个女孩焦急地说着什么，神色颓丧又急迫。

　　那个女孩正好正对着商泉，给她看了个清楚:十四五岁，脸颊消瘦，梳个丸子头，穿着青灰色的布衣，仿唐款，袖子稍大，于是里边伸出来的手腕越显纤细，在夜色里颜色像是温润的白绸。

　　“姑娘……姑娘我是已经迫不得已了啊！就算我求求您，就算我求您，您就告诉我该怎么办吧！”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拉着她的袖子:“我给您跪下！拜托您怎样也救我一命啊！”

　　女孩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露出不知所措的焦急。
　　商泉注意到她似乎是想要伸手把他扶起来，却又忽然忌惮什么一样收回手，只呐呐说一句:“您别这样。”

　　“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您就再给我算一卦！再告诉我一点，让我过了这道坎吧！”
　　男人这才站起来，却仍然很急切，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又掏出钱包来:
　　“这，这样，姑娘……这些钱您拿着，帮我……帮我去阴间……不，帮我去什么地方给那些老爷们打通打通，您看需要多少，需要多少我再去取！”

　　原来如此？她是个“算命收钱”的“仙姑”？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倒是吃得一手好鱼。
　　商泉心下了然，立刻明白，怕是江湖骗子遇上迷信佬，那是不骗白不骗，错过了会招同行唾弃的。

　　果然，看见钱财的一瞬间，那女孩立刻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可两秒钟过后，她竟然收回视线:“抱歉，这个忙我真的不能帮。”

　　……真是岂有此理！到手的羊羔！商泉唾弃她！

　　嗯？不知为什么商泉下意识自动把自己归为江湖骗子同行里去了呢……

　　“咳，既然你诚心，那我不妨帮你一把。”这句话……不是女孩说的。
　　男人怔怔地看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学生手里正拿着自己的一沓钱熟练地点钞，冲他一笑。

　　“你……从哪儿来的小孩，天色晚了，你还是早点回家！”
　　男人就要把钱抢回手，打量了她一下:
　　看着和女半仙的年岁差不多大，眼睛明亮，唇角向上有点弯弯的好似带着笑意，长得大方干净，但穿着一派学生样，手里拿着一个“同秀”牌文件袋，黑灰的最便宜款式。

　　他求半仙，是为着身家性命的大事，可这个冒头丫头就是个学生妹，完全是打搅他的时间。
　　他心里急，不想理，可刚伸手去抢，商泉便懒洋洋一扬手，打断他的动作，快速开口:
　　“好吧好吧，瞧你是不信我的……我给你说一嘴？”

　　她扔钱向上，眼看纸张在空中张张分离，然后速手一收，以荷官控场的花哨把式唬住了两人一瞬。
　　她就这着空隙控制住气势，在昏暗的巷子里竟然有点怪异和奇妙感，莫名神叨叨的，然后不等他们反应加重语调开口道:

　　“你家左手边有一条路通过，是不是？”

　　男人也是慌了神，当下立刻便听见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就思考回答:
　　“是……是的。”
　　然后一愣，抬起头就直视下商泉的眼睛——古水波澜不惊，见他视线，里边的笑意又深一分。

　　他老家确实有那么一条路，还是几十年前修成房子父亲亲自打的水泥石路，如今还在……她竟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天黑路幽的冒出来一个女孩，奇奇怪怪，难不成她也真是能掐会算的半仙？

　　“你……你是谁？”
　　“姑娘是道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男人急迫又将信将疑，倒是那女孩，面无表情之下黑沉沉一双眼睛不掩饰地探究着，声音轻得像一支涩弦，缓沉得像一只羽毛拂过。

　　商泉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端着神秘秘的架子一笑:
　　“我知道你是不肯轻信，我是个学生，年纪轻。但你可以再给我放个八字，我给你一看。”

　　男人一愣，忙不迭把自己口袋里给半仙准备好的纸条展开递过去。
　　商泉便接过装模作样一看，沉吟一会，顶着男人的目光，并不露怯，乱七八糟念了一会“天方地圆天地玄黄”，不一会露出一个笑，大刺刺断言:
　　“判‘桃园三结义，桃花表一枝’……你一共有三个兄弟！”

　　他排行老二，上下头确有一个大哥和妹妹。

　　男人又是怔愣一瞬间，紧接着眼睛里爆发出什么掩盖不住的火光来，“您，您”两声，看得商泉心下好笑之余更添放心:

　　“并且看眉目缺庭，你已成家立业，但眉间连气，说明最近这面，你不顺遂。可是工作生活有个什么不如意？不是大事，却小鬼叨扰不断……”

　　上司刁难，老婆母亲矛盾，他每天夹在里边里外不是人……确实便是不顺遂啊。

　　而且最近他家里常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
　　夜晚的房间总有什么人凄厉的哭声，断断续续，却只有他能听见，让他夜不能寐苦不堪言;
　　有镜子的地方莫名阴风阵阵，里面的人像也总和自己的动作有什么细微的不同，阴森森仿佛笑着;
　　浴室里放出来血液，等他惊叫着开了灯，又变成了正常的水……

　　最近愈演愈烈，枕边人阴森的笑意，不满一岁儿子的尖锐哭声，还有起床之后脖子上青青紫紫的印记——精神恍惚就罢了，现在情况明明已经威胁到了他的人身安全。

　　那男人当场激动起来:“姑娘！姑娘求您救我！我的难处……每日总有不干净——”
　　他没说完，商泉打断:“不妨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商泉哪里知道？随口开河，还一副与人和善。
　　“求您给个法子！”他下意识以为想商泉已经算出了他的事情。

　　商泉是早熟气质，不笑之下脸一崩起来，配合之前的铺垫很有唬人味道:
　　“你需记得每日要养足元气，至阴之时不可无阴元护体，最好有未满一岁之婴儿同在……”

　　她倒是张口便来，反而是那男人云里雾里:
　　“姑娘，姑娘……请问何为养足元气，至阴时又……阴元护体……”

　　商泉便解释:“元气是自然清气、水谷精气、肾元根气。此几物日常生活注意，接触花鸟注意膳食，少耗肾精，也就行了……”
　　她看看男人若有所思的脸色，接道:
　　“至于一天之至阴时，便是午夜至演时，那时候阴气足鬼门开，不可硬碰，得好生歇着，定要保证自己睡着……小儿未满三岁是纯阳体，你家孩子，可与你同睡。”

　　男人一惊，这小大师竟连自己有一个一岁不到的小孩都知道！越发信任，接着听得认真。

　　商泉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成戏，便又轻飘飘加句仙气飘飘的话:
　　“这几点你做到，你的烦恼自然没有。也算是我拿钱为善，各取所需。……时候不早了，已经快午夜，你早回去睡了吧。”
　　男人一听，立刻是千恩万谢说了好多好话，表示钱拿去小仙人孝敬长辈，自己快步走了。

　　商泉等他身影消失，唇角那一丝笑意收了个一干二净，捏捏手里拿一沓钞票，满意地拍拍，放进了文件袋。

　　可没成想，这边还有个骗子女孩站着，竟是对着自己一个稽首，轻轻道:
　　“敢问道友何地派？”

　　商泉给她这做派一惊，皱着眉打量她。
　　这姑娘穿的利落，丸子头扎起来，干干净净露出修长的脖颈，一双手腕细白露出，竟然有点古韵悠长的感觉。

　　道友？
　　怎么？莫不是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个骗子？……商泉想着，歪头随口就是一句:“不敢当，无门无派，混一这边讨口吃的。”

　　“混一”是真的一个地名，就在市里，以前官家修过宅子，后来改来改去到现在，成了中学的落座地，也就是现在的十中。
　　十中诨名也叫“混一通天学府”，不知怎么传起来的。她是十中的准学生，也就说得上一句“混‘混一’的”。
　　可没想到那姑娘闻言，眨着眼点头，语气稍作变化:“竟然是混一的黄冠之友……该我尊称一声前辈。”

　　这下子商泉一愣，心说还真有啊还是你太能演呀？但她没说话。

　　女孩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忧心，继续道:“可道友为何给他算了命？须知他那样额间黑气的，我等动了会有报应。”

　　黑气？报应？商泉心下乐了，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跑这里装傻，凝眸一看，竟然忽然觉得这女孩眼熟……不，她档案袋里不就是有这个人照片？正是他们十中一班的学生之一。她好似是叫……

　　“殷判。”她忽然开口。

　　殷判一愣，有点惊异于她竟然连自己的名字也算出来。

　　“我看我们有缘……会不久再见。”
　　她留下这句话，拿着东西，飘走了。

　　留殷判一个人站在原处，看她背影慢悠悠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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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浪回来啦 对不起是我太能咕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