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花笼月》折木津

39、霜寒（七）

　　“你们是怎么煎药的！”

　　江河指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气得直发抖，“好好的药方给你们了，该买的药材也让你们去买了，你们就是这样煎药的！”

　　“啪”的一声，药碗被江河摔得四分五裂。碎瓷片一个弹起，不偏不倚地往江浮萍的脸上飞去，他跪在原地却也不躲，任凭脸上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跪在他身边的江远帆连忙拿出手帕给他擦血，江河大喝一声，“不准给他擦！还有你！远帆，为师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千万别买错了，你买的什么药！”

　　江远帆连忙和江浮萍又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药方，依旧确定无误。

　　江远帆道：“这部分药材确实是我去吴掌柜那儿买的，这药也是浮萍他亲手熬的，师父您也知道，我与浮萍替你煎药这么久，从未出错！”

　　江河眯着眼睛审视二人，“也就是说，你们根本不知道这药问题出在何处？”

　　二人面面相觑，江远帆忙道：“这药断然不会出问题的！这可是大师兄的救命药，我们怎会在里面动手脚？”

　　江河道：“你们也知道这是秋白的救命药，你们知不知道这药里多加了什么？”

　　江浮萍辩驳道：“我没有多加药，若是师父执意冤枉我们二人，我们也别无他法。”

　　江远帆捂住他的嘴，低声呵斥道：“浮萍，不可对师父不敬！”随即他又朝江河诚恳道：“师父，您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与大师兄情如亲兄弟，绝不可能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江河转身坐下，他指着地上的碎瓷片道：“就因为你们这碗药，秋白现在是头昏脑涨，高热不退。你们也跟着我学了几年了，还分不清药性相斥这个道理吗？什么药能与什么药一同煎服，什么药不能与什么药同吃同喝，你们学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江远帆道：“师父的教诲我们二人绝不敢忘，可我们真不知这药出了什么问题啊！”

　　江河厉声道：“这里面放了人参！足足两根人参！这人参是补品，但是它能放在这里面吗！若是真对秋白恢复有好处，为师会舍不得放？还要你们二人擅自放进去？”

　　江浮萍道：“我从未放过人参！”

　　江远帆也作证，“我是亲眼看着浮萍煎药的，他按照师父的药方煎药，不曾放过人参！”

　　江河其实心里知道他们二人不会做这种事，他这般兴师动众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他要等着那个害江秋白的人自己出现。他苦心经营净空门这么些年，可不能让里面掺杂一丝杂质。

　　江远帆与江浮萍又受罚了。相比上次打扫学堂，这次的惩罚却重了许多。他们一个月不准进学堂，一个月不准练武，一个月都必须打扫整个清雨斋。

　　众师弟们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受罚的具体缘由，只是听见江河训斥二人破坏师兄弟间的情谊。这日，又有些人聚在一起讨论他们受罚的前因后果，江水寒也很好奇，便兴冲冲地挤过去听。

　　只听有人说道：“远帆师兄与浮萍师兄一向是师父的得力助手，师父这次罚他们也罚得太重了。”

　　有人道：“嘶……这谁能说说，师父究竟为什么罚他们吗？师父一向脾性温和，从不无缘无故惩罚我们的。”

　　“那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他们做了让师父极其恼怒的事呗。”

　　“我听说，是因为给大师兄煎药的事。他们二人弄错药方了，擅自往药里多加了一味药。”

　　江水寒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擅自多加一味药？他给大师兄的药里多加了人参，算是多加一味药吗？可是那人参是大补品，加了总归是没坏处的吧。

　　“那药与其他药性相斥，大师兄喝了后整个人就是头昏脑涨，高热不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没醒呢。”

　　“不会吧？他们怎么可能不知药性相斥的道理，我看那人参也不可能是他们加的。”

　　“能自由进入药药房的只有他们二人，别看我在这待了好几年，我也只是路过药房在门口看了看……”

　　后面的话江水寒听不下去了，他退离了人群，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找谁才好。

　　找大师兄？可是大师兄还病卧在床，他去了又能如何？

　　去找江远帆与江浮萍？和他们说实话？说那味人参其实是他擅自加进去的？

　　江水寒走了几步又走不动了，他的腿在发抖，他不敢去找江远帆，他怕二人将一肚子气撒在他身上。可是看着他们二人替他受罚，他又心里难受。

　　他该如何才好？

　　他不想因为这事被师兄们厌恶，他也害怕因为这事被赶出净空门，他明明是好心，怎么反而成了恶意？

　　江水寒心里难受得很，他没去找江秋白，更没去找江远帆，而是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跑出了清雨斋的大门。

　　***

　　“找到了吗？”

　　“没有。”

　　“再去那边找找。”

　　“清雨斋都找遍了，还是没看见。”

　　“外面去找了吗？”

　　“外面正下大雨呢，小师弟再蠢也不至于跑出去吧。”

　　江秋白喘着气，他扶着椅背缓缓坐下，看着在清雨斋四处奔波寻找的众师弟，愈发担忧了，“水寒能去哪里呢？”

　　他刚醒没多久，就听见有人说江水寒不见了，到了饭点也没见人回来。江秋白听了不顾劝阻，硬是爬起来要去找他。

　　从傍晚到天黑，从天晴到暴雨，众师弟把清雨斋找了遍都没看到江水寒的身影。

　　江浮萍想扶江秋白回房休息，“大师兄，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江秋白摇头道：“水寒不在屋里，定是跑到外面去了。”说着他又要起身，“你们不愿去外面找，我自己一人去。”

　　江浮萍连忙按住他，“你这才刚刚转好，怎么能去淋雨？我与远帆出去找他便是，你在这里坐好休息，不准离开半步。”

　　“可是，浮萍……”江秋白刚想拉住江浮萍，江浮萍就与江远帆一同出去了。

　　江秋白不放心，思前想后他还是找了伞出门了。他是怕即便江水寒知道师兄们在找他，他却故意躲起来。

　　他只不过是多睡了一会儿，江水寒怎么就闹失踪了？

　　暴雨如注。

　　玉中山顶枝繁叶茂，此刻狂风呼啸，就连那些迎风的大树也有了倾倒之势。

　　“你们去那边，记住了，一草一木都给我看清楚了，不要漏下一点他可能藏身的地方。”

　　江远帆与江浮萍带了两队人分头寻找。一队人在清雨斋的前方，一队人在清雨斋的后方，最后在清雨斋的大门口聚集。

　　江秋白混在人群里，跟着江浮萍那队去了清雨斋后方。据他猜想，江水寒故意出门，想必也不会躲在好找的地方，而清雨斋后方树木繁多，正是躲藏的好地方。

　　他们路过一棵又一棵树，拨开一丛又一丛草，几乎把地翻个个遍，却依旧未见江水寒的身影。

　　有人猜测道：“他该不会是跑山下去了吧？”

　　“他一个小孩哪有那胆子往山下跑，再说现在还下大雨呢，他难道就不怕一个脚滑摔下山去？……”这人说着突然就没声了。

　　有人又猜测道：“他该不会是从这山上掉下去了吧？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不会的！”江秋白手中的伞早已被风吹得破烂，他干脆扔掉，他冒着大雨往山坡处走去，“不会的，他不会出事的，他一定就在山顶，他走不远的。”

　　江浮萍连忙追上去拉住他，“大师兄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休息的吗！”

　　江秋白甩开他的手，说道：“他一向听话懂事，他不可能会出事的。”说着他又拖着身子往前走。

　　江浮萍张开手挡住他的去路，他大声道：“你不能往前走了！现在立马回去！要找也是我去找他！”

　　江秋白道：“就算你们找到了他，他也不愿与你们回来，还是得我去才行。”

　　“江秋白！——”

　　江浮萍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出来。

　　“我要你现在立马回去休息！”

　　“别以为你是大师兄我就得听你的！你现在病才刚好，不能淋雨，马、上、回、去！——”

　　其他师弟闻声而来，纷纷劝江秋白回屋，江秋白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反倒是让他们自己先回去。

　　江浮萍气得七窍生烟，二人僵持了一会儿，他突然冲上前来拉住江秋白往前走，又冲后面的师弟吼道：“你们都跟上来！”

　　头顶悄然覆上雨伞，江秋白也不说话，良久良久，他才对江浮萍道：“多谢。”

　　江浮萍懒得搭理他，一手撑伞一手搀扶着他前行。

　　快走到山坡处时，突然有人听见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求救声，声音呼小呼大，还未听清又被雨声盖了过去。

　　——“大师兄，救我！”

　　这回江秋白总算听得真切了，那声音毫无疑问是来自江水寒的。

　　“大师兄！——”

　　江秋白连忙循声而去，江浮萍自然是寸步不离跟着他，眼见江秋白有些体力不支，江浮萍忙道：“师兄，你且慢些，，我与其他师弟前去便是。”

　　江秋白不依，“若你能带他回来，我也不会亲自来此。”

　　他这番话的意思是说江水寒只愿听他一人的话，若是江浮萍前去，即便江水寒身处险境，恐怕他也不愿跟着江浮萍回来的。可在江浮萍听来却全然变了意思：他以为江秋白是责备他能力不够，就连一个小师弟都找不到。

　　江浮萍连忙招呼两个师弟过来，“你们二人照顾好大师兄，我去找小师弟。”

　　“浮萍！”那二人立马就上前制住江秋白的行动，江秋白本就伤势未好，现在又是体力不支，自然是无法挣脱的。

　　江浮萍将伞递给其中一人，见他们稳稳扶住江秋白，这才对江秋白道：“大师兄你放心，我定会将小师弟平安带回。”

　　说罢，江浮萍已向前疾奔而去。江水寒的声音愈来愈近，仿佛就在耳边，在经过一处断崖时，江浮萍总算是确定了江水寒的位置。

　　江浮萍朝断崖下望去，只见江水寒浑身泥泞地也朝他看上来。

　　江水寒万万没想到来救自己的竟然会是江浮萍，他一时楞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江浮萍道：“我马上下来救你。”

　　怎么会是江浮萍来救他呢？是他害得江浮萍与江远帆被责罚，又是他害得江秋白病情加重……

　　“浮萍师兄，你回去吧！”江水寒自觉羞愧，没脸见他。

　　江浮萍刚要跳下断崖便被他这话惊住了，“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来此处正是为了寻你，莫再耍孩子脾气了，快同我回去，大师兄也在等你！”

　　“大师兄也来了？”江水寒发怔，“他，他不是还卧病在床，他怎么会来……”

　　江浮萍道：“自然是为了来寻你的，你若担心他，现在便立马与我回去。”

　　“可是，我……”江水寒不知该如何才好。他不敢回去，他无颜面对大师兄，无颜面对江远帆，他不敢回去。

　　所以他才偷跑出来，本想躲在一处，又突遇暴雨，这才不小心掉下断崖。

　　“没什么可是！”江浮萍说着已跳下，平稳地落在江水寒的面前，不等他反应，江浮萍已经抱着他三两下跃了上去。

　　二人刚落地，江秋白一行人便已赶了过来。

　　江秋白见他们二人无碍，这才放心下来，转头看着江水寒，他却躲在江浮萍身后，丝毫不敢与江秋白对视。

　　江秋白唤他，“水寒。”

　　江水寒不敢应，江浮萍却替他说了，“大师兄，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

　　众人回到清雨斋后，其他师弟都各自洗漱睡觉去了，江浮萍与江远帆却依然逗留在江秋白的房间，看着他将江水寒安顿好，江浮萍才开口道：“水寒，你且说说今日为何要擅自出去。”

　　江水寒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刚想睡下就被江浮萍这么一问，他也不答，倒是立马钻进了被窝里。

　　江秋白拍了拍他，说道：“水寒，若是受委屈了，师兄们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江远帆与江浮萍交换了眼色，他故意提高声音道：“小师弟莫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怕受责罚，这才‘畏罪潜逃’了。”

　　江浮萍道：“今日之事，尚未闹到师父那去，你若是不愿讲给我们听，那便去说给师父听吧。”说着，他便与江远帆上前，一手掀开被子。

　　没了被子的庇护，江水寒吓得一声尖叫，又立马爬到江秋白背后躲着。

　　江秋白连忙护着他，“浮萍，你们二人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莫要吓他。”

　　江远帆怒道：“我哪敢吓他！”

　　“若不是浮萍与我仔细分析了事情的始末，我真没想到这臭小子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江远帆嗓门一向很大，此刻与窗外雷电声响交互，吓得江水寒大气不敢出。

　　江秋白疑道：“水寒做什么事了？”

　　江远帆没好气道：“你让他自己说！”

　　这一生吼吓得江水寒一个激灵，他眼巴巴地看着江秋白，却是什么也不敢说。

　　江浮萍道：“水寒，你若肯说实话，师兄们便也不为难你，你若是依然嘴硬，就别怪我们送你去师父那里了。”

　　江水寒一听要去江河那里，立马开口，“我说我说！”

　　于是，江水寒将事情始末一一述说了出来，期间不乏再三强调自己往药里加人参是为了给江秋白补身子。

　　听完江水寒的讲述，江远帆已经气到不行，江浮萍倒是十分镇定，他一边安抚江远帆一边朝江水寒道：“你一早向我们二人讲清楚便是，何故无端出走？还害得大师兄冒雨找你。”

　　江水寒低着头，“我错了，对不起。”

　　江远帆道：“臭小子，既然知道错了，那你也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江水寒慌了，连忙抱住江秋白的手臂，“大师兄救我！”

　　江秋白笑道：“你们二人，怎么还要吓他。”

　　江远帆道：“这小子害得我与浮萍无缘无故受罚，不让他尝点苦头，怎么对得起我自己！浮萍，你抓住他的双手，我抓住他的双腿！”说着他已伸手过去，一把抓住江水寒的双腿，将他往床下一带。

　　这边江浮萍眼疾手快，立马擒住江水寒胡乱挥舞的双手，“水寒，从今日开始，你就与我们睡通铺吧，大师兄需要好好休养，你切莫再打扰他！”

　　江水寒自然不敌二人，他连忙向江秋白求救，“不不不！——大师兄！大师兄救我啊啊啊！——”

　　江秋白笑道：“水寒，有空来看大师兄。”

　　在二人抬着江水寒出门的瞬间，他突然抓住了门框，二人前进遇到阻力，回头一看，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水寒几乎龇牙咧嘴地朝二人道：“放开我！我不要睡通铺！”

　　江浮萍道：“可是因为江远帆打鼾？”

　　江远帆道：“可是因为江浮萍磨牙？”

　　江水寒：“……”

　　他们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就在江水寒愣神的瞬间，江浮萍已掰开他抓住门框的手。

　　江远帆哈哈大笑，“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住上几日你便会习惯的。”

　　江浮萍却是在意一个问题，“江远帆，我晚上真的磨牙？”

　　而被抬走的江水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秋白在门口与自己挥手再见。

　　“救命啊！——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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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欠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