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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长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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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一个战报从守黎来到驻城。
“不好了,节度使,敌人前段时间往守边派入奸细,把一种毒药散播在了我军中,中毒者浑身失去所有力气,脖子正中央有一个红色的点,而且这种毒具有传染性,守边四万士兵全都中毒了。六日前,敌人集合郭郡五万人马全力攻打守边,我军无力抵抗,守边被攻破,李执将军带着三万多中毒士兵已经撤退到了守黎城外!岳城将军让我赶快给您送信!”
张守大病刚愈,听闻此言不觉额角泛出一层细汗,道:“李执中毒了吗?”
传信士兵道:“李执将军及时发现,没有中毒。”
“那就好,他们认识这种毒药吗?”张守问。
“李执将军和岳城将军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毒药,都怀疑是江湖上的毒药。”
张守眸光一阵茫然:“中毒者浑身无力,脖子上有红点,还有传染性?我行走江湖二十一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巍灵派有这种毒药啊。”
孟辉道:“眼下之急,是守黎和长空,韦巍得知李执哥撤军去了守黎,肯定会趁胜追击,扫荡我们的病军,而长空离守黎那么近,韦巍很有可能乘势攻打长空。”
棠儿蛾眉微蹙,冷眼瞧着那传信士兵:“六日前守边城破,李执将军随即就到了守黎城外,这个战报也发出来了,你怎么走了五六天时间才到?”
张守也觉得不对,立即问那传信士兵:“从守黎赶到驻城,最慢两天也到了,你怎么耽误那么长时间?”
那士兵闻言额头冷汗涔涔,郭猛冲上前来拽住他的后领,叫道:“从实招来!”
士兵差点儿吓尿了裤子,哆哆嗦嗦道:“小人半路吃酒,醉了两天……”
“你不是醉了两天,你是醉了四五天!”张守苍白的脸因气愤而泛起一丝红晕。
士兵双膝一软,如一堆烂泥跪在了地上。
棠儿道:“我们得立即派人打听守黎、长空二城眼下情况。”
还没等张守下命令,第二份战报就到了。
这次是从长空传来的。
“不好了,节度使,昨天中午韦巍悍将梁侠山、苏盛带着无数人马攻打长空,攻势非常猛烈,廉山将军快撑不住了!”
张守紧紧咬着后槽牙,才缓解了一丝头痛。
棠儿问道:“廉山将军可否向守黎发出求救?”
传信士兵带着哭腔:“敌人早在四天前就把守黎城全面包围了,岳将军和李将军的兵都被困住。廉山将军素来在守黎城外放有暗探,所以知道这一情况,就没有发出求救,也根本无法指望守黎援兵了。”
韦晴浑身颤抖,血往头上涌,脸都红了,立即在张守面前跪下:“如今这个局面,全部都是我在守边请您撤军的结果,我韦晴愿意承担一切,请节度使给我兵马,我立刻前往长空援救!”
张守冷笑一声,如一把利刃在剜韦晴的心。他窝在椅子里,惨败若雪的面上唯有两颗黑幽幽的眸子在动,放出冷峻惨然的光,不觉喃喃:“那时我离胜利从未有过的近,现在我离胜利从未有过的远。”
满屋人听了都跪了下来。
让节度使说出了这样的话,谁能免责?
韦晴全身都趴在地上,头贴在了地面。
上勇队郭远走了进来,见满屋人都跪倒,脸上极为错愕。
“郭远,怎么了?”张守问道。
“节度使,刚接到巡防兵的消息,说城外似乎有敌军活动,而且人不在少数。”
棠儿听了,立即道:“我明白韦巍的计策了。”
张守低声:“你们都先起来,棠儿,你说。”
棠儿起身道:“韦巍知道李执哥带兵跑到了守黎城外,虽然三万多都是病军,可也明白若是岳城哥与李执哥合兵一处,人数优势巨大,韦巍不一定能把守黎攻打下来,于是只围不打。他把目标转向只有两万七千人的长空,全力攻打此城,又围住守黎援兵,如此一来,我们只能派驻城的兵去援救,但只要我们一援救,韦巍就会派人攻打驻城,现在城外已经有敌人在活动了。”
张守听得脊背发凉,思索一阵,道:“那么如今我们只能让冷霜带兵从谷宁去援救了?”
棠儿点头:“不错,冷霜哥带兵援救。谷宁易守难攻,即使主将不在,敌人也肯定攻打不下来。”
张守道:“好,那我即刻派人告诉冷霜。”
探子立即出发去谷宁,可上午去,未至黄昏便回来了,气喘吁吁向节度使禀报:“节度使,我到谷宁的时候,吴将军已经带四万人走了。我问他副将萧全,萧将军说吴将军在长空城外放有暗探,早已得知长空危情,虽然廉山将军没有向吴将军发出求救,但他也要赶去搭救。吴将军说如果他不去,驻城必将派兵去援,到时候驻城空虚,若敌兵此时攻打驻城,则节度使必有危险!萧将军说他刚要派人来驻城传信说吴将军已去,结果我们的号令先来了,而且竟然和吴将军想的一样。”
张守听了,不禁暗赞冷霜分析得当,眉眼终于挂了一丝笑意,他转头望着孟辉,低声道:“驻城有没有危险,冷霜第一个考虑的,肯定不会是我的。”
孟辉霁月清风的脸顿时扬起绯红晚霞。
长空,廉山站在城头,已经连续指挥了几个时辰。
他面前,是笼罩的黑云,推着黑云前进的,是韦巍麾下最恐怖的两位将军,梁侠山和苏盛。
苏盛狂狷,拿剑指挥士兵攻城。
梁侠山沉着,一声不吭,眼睛里却蕴着不攻破城池不罢休的坚毅与稳重。
廉山嗓子喊哑了,眼睛血红了,鬓发也被猎猎凌厉的狂风吹乱了,可是在那攻城的云梯上,敌人还是源源不断地向上攀爬。城楼上擂石如潮,弓箭如雨,可敌人似乎是打不尽的蚂蚁,打落了一片,又冒出一堆,宛如烧不尽的野草。
他深知,擂石和弓箭就快要用尽。
如果驻城的援兵还是不来,城墙就会被撞毁,城门也将随之大开。
但他廉山,即使与梁侠山和苏盛战斗到最后一刻,也要死在沙场上,马革裹尸还。
他不想堕了唐军的威风气度,更不想丧失山河派的荣光风骨!
廉山大喊:“所有守兵听令,此战关键,我等誓与城池共存亡!”
他嘶哑的声音反倒带着一股苍凉决绝的威势,守兵们心疼廉山,士气大涨,把攀上城头的几片敌人又给打了下去。
此时刮起一阵大风,送来远方气势如虹的兵刃撞击声,黄沙滚滚来,全副武装的寒光铁骑割碎了沙土冲了过来。
“太好了,肯定是驻城援兵到了!”廉山心中镇定许多。
“援兵来了!”城楼上铺天盖地的喊叫把大量敌兵吓了回去。
廉山看不清是谁带兵来的,他猜是韦晴,那路骑兵艺高人胆大,直接冲敌军中路攻去,霎那间就把敌军从中间割成两半。
“晴弟!”廉山在城头喊。
那将军听到喊声,回过头向他望来,盔甲下的那双眼睛是无尽的坚毅,还蕴着沉稳的笑意。
竟然是吴冷霜!
廉山呆了片刻,看到他望了自己一眼后,又重新投入战斗。
怎么会是吴冷霜?
廉山方才的喜悦在瞬间消失得无影踪。
他不喜欢吴冷霜,从来都不喜欢。
两人同岁,也是同年来到军营的,当时军营里的年轻人还有李执和岳城。廉山是山河派弟子,是由张守父亲亲自推举过来的,凭借出众的武功很快就在军营里占有一席之地。
吴冷霜是家破人亡后投军效力的,毫无背景,但是武艺不输给廉山,甚至更胜一筹。
廉山凭借武功和山河派背景春风得意,上级赏识他,袍泽佩服他,所有人都趋之若鹜地和他结交。
唯独这个吴冷霜,一张脸像是瘫痪了似的,整天都没个笑模样,对他不咸不淡,甚至有时还颇为疏冷。
人都是那样,当所有人都对你好时,你容不下那个对你不亲近的人,却忘了别人对你好本该是意外,不过分亲近才是正常。
廉山当时就有些容不下吴冷霜,不光说话阴阳怪气,而且有时还故意不理睬冷霜。
但吴冷霜倒是一直秉承着待人有礼的原则,并未与廉山计较。
心怀广大的人就算是受了些气也不会与心术不正之人计较。
廉山当年的确是促狭的。
后来又发生一事让廉山受不了,就是张守经吴冷霜推荐,竟然要破格提拔只有二十三岁的孟辉为守城主将。
要知道,当时二十五岁的廉山还只是一个副将!
他暗中在张守面前百般阻挠了此事,但张守意志坚定,说孟辉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有谋将领,执意要提拔。
第二年,张守想同时提拔廉山和吴冷霜为守城主将。
廉山自是非常高兴,但他没想到,吴冷霜竟然拒绝了,铁心要接着当孟辉副将。
从此,廉山便自诩高吴冷霜一头,更加瞧不起他。
他讨厌这个不守规则,毫无上进欲望,处处与别人不同的人!
他讨厌了多年,也把他的讨厌表现了多年,但是冷霜自始至终都对他温和谦恭,没有半分伤害他的行径。
廉山一次次都像是一拳砰地砸在了棉花上,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让冷霜受了那么多气,吃了那么多亏,他却好像不曾受伤一样。
张守、上官烈等人都评价冷霜是心思澄明的磊落之人。
但廉山看他对自己多年不改的随和包容,仿佛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排挤与针对,把自己变得像是自娱自乐的跳梁小丑似的,又能说吴冷霜毫无城府吗?
此刻,站在城头,廉山嘴角挂着一丝苦笑。
他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个念头。
当我廉山危在旦夕,我左无救兵,右无援手,竟然到最后,是你来救我。
冷霜,以前都是我廉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