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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宁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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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晌午一直找到了傍晚。
整座相忘山,山上山下都充斥着“古凛”这个名字。
棠儿蹲坐在地,手脚冰凉。
张守一步没有离开她,一方面担忧棠儿的情绪,一方面也对找不到古凛十分焦急。
古棠儿眼睛发直,她抱着双臂,感觉晚风带着彻骨的寒意。
仿佛一瞬间,时节入秋。
陆陆续续,不停有士兵返回,所言皆是,找遍了,找不到。
说的人多了,张守甚至都不敢让回来的士兵大声禀告了。他走到一边去,严肃的神情摆在那里,于是所有人回来都噤若寒蝉,只能用眼神跟节度使交流。
吴冷霜、孟辉相继返回,都是一脸沮丧。
岳城回来时唠唠叨叨:“奇了怪了,这么大一人儿,怎么就不见了呢。都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张守摇摇头,示意他不可再说。
就在这时,韦晴握着朔炯剑缓缓出现。
剑上沾了不少草叶,他衣服头发也夹杂着树叶碎花,脸上手上都划破了几处。
发髻乱成一团,碎发荡在面前。
那双点漆大眼,完全失神。
惨白的面容更衬得瞳孔无限落寞。
岳城忍不住:“晴弟,你这是找了多少地方啊!四路军兵都说看到过你!瞧你弄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刚从大山里闭关了几年呢!”
棠儿望着韦晴,缓缓站起。
“没找到我哥,是吗?”
她声音哑得几乎碎了。
月华倒映在他的目光里,却随着他目光的颤抖一同变成碎片。他不敢望向棠儿,嘴角抽动了一下,终于说不出来什么。
张守从来没见过韦晴这么害怕过,即使在他面前也没有过。
棠儿死死握紧了拳头,咽下口水。
“我想到了,可是,可是我不愿意相信。”
她声音带着呜咽。
“你想到了什么?”张守问道。
“您是不是曾经杀过一个人,叫宁独。”
张守大感奇怪:“是,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冷霜道:“宁独不是驻城发俸使吗?他死了?”
孟辉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嗯。”
棠儿双眼失神:“他有一个弟弟,叫宁换,前些时日投奔韦巍。”
岳城叫道:“嘿!叛徒!”
张守黑着脸:“然后呢?”
“宁换以前在驻城是军队里养马的,但是他同时,也是一名口技师。”
张守“啊”了一声。
孟辉道:“不错,我有印象,的确有一个人叫宁换,但是我不知道他哥就是宁独。宁换跑了,竟然没有人告诉我!但是我不知道他还会口技。”
“一个养马的跑了,谁也不会告诉主将的。”张守皱眉道。
孟辉道:“棠儿姑娘,你是说,当时发出声音欺骗晴弟的,就是那个宁换?”
棠儿缓缓点头。
“他当时一定看到严绝马上被杀,于是躲在某个地方,学节度使的声音,让韦晴以为,节度使在山中森林里有危险。等韦晴走后,他再出来制服我哥。假如他有马,他就可以带着我哥和严绝下山,说不定正好被梁侠山的军队接上了。”
张守问道:“那个宁换,他真的有那么神奇,可以在近处学出远处呼救的声音?”
“不错。我听过他的口技,的确十分神奇,神奇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棠儿道。
“现在一回想,的确,我离开严绝古凛,去山林找人时,那声音就不见了。”韦晴低声道。
古棠儿双手紧握着。
张守叹口气,立即对几个素来行事打探工作的士兵说道:“快马加鞭,追上梁侠山韦巍,看古凛严绝宁换是否同在。”
“是!”探子离去。
山林间沉默片刻。
岳城连忙打破这难捱的寂静:“辉弟,你这回这个计策太厉害了,从晏生温,到守黎花海,你步步算得都很准,我以后对你甘拜下风啦……”
忽然,他停了下来。
那是因为,一旁的古棠儿,突然吐了一口血!
她捂住嘴,血还是掉落下来。
“棠儿!”韦晴几乎是本能地跑过来。
她竟然也几乎本能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韦晴便立即定定地站住了。
所有人都极度难受地看着这一幕。
“韦晴将军,我问你,刺严绝一剑,能花你多少工夫?山林寻人时,既然听不到声音了,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哥?”
她没有看向韦晴。
但是韦晴的心,随着这些问话,被一万支箭扎碎了。
半个时辰后,张守、韦晴、古棠儿、孟辉、吴冷霜、岳城以及抱着戎蔚的几个士兵一起行在返回驻城的路上。
本来岳城应当留在守黎,但岳城不放心韦晴和古棠儿,偏要跟他们去驻城,张守便令岳城两个副将驻守守黎收拾残局。目前守黎只有之前相忘山埋伏的人马,已不到五千。张守令副将在周边征募士兵,扩充守黎军队。
此时此刻,相反的方向,梁侠山和张策赶来救援韦巍的人马正在返回永宁。
张策当时被郭昭气走后,连夜去了静宁找梁侠山讨论花海中央为什么有兵器一事。
但是讨论了几日,没想明白。
终于,张策再一次分析晏生温那首诗时,发现了端倪,他看出了‘守黎花海’四字。
进而分析,守黎花海肯定是张守埋伏的战场,而这首诗则是给某人传消息的。
此人当然是古棠儿。
于是他和梁侠山立即出兵,终于及时赶到,救下了韦巍。
他们带来三万多人,破城后又在相忘山上打斗一场,现在已不到一万人。
韦巍咽不下遭到暗算的这口气,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不说,面容泛青。
张令萱则是在一旁哭个不停。
“蔚儿啊……”
“我的蔚儿就这么被他们抢走了!”
韦巍不是不知道母亲喜爱戎蔚的原因,但此时心烦意乱,道了一句:“母亲,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张令萱充耳不闻,还是哭号:“老天你对我太不公平,先是夺走我的清儿,再夺走我的蔚儿!”
韦巍闭上双眼,两行泪汩汩而落。
一旁的严绝死人般躺着。
伤势过重,他无法起身。
宁换在旁边悉心照料着严绝,严绝只能用目光报以感激。
而马车上的另一侧,古凛也昏迷着。
韦巍望了一眼古凛,无奈对严绝道:“你下那么狠的手干什么!以后他还怎么用易容术帮咱们了?”
“主上,古凛他,他根本不会帮咱们的!”严绝道。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随即停了。
“怎么了?”韦巍撩起帘子问道。
“回主上,郭昭将军的尸体掉了。”
顿时,无限悲凉漫上韦巍的心中,他低声道:“让他们好好抱着两位将军和两位谋士的尸体。”
此战,郭昭、张勇、李效孟和郭险全部阵亡。
严绝低声道:“不知道苏浅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韦巍长叹一声:“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队伍重新行进。
严绝望着车顶,脑中回响着古凛在马上和自己说的话。
他一定是在骗自己。一定。
古棠儿不可能是他的亲妹妹,他们只是碰巧都姓古。
而畅如,那个畅如,才是古凛的亲妹妹。
他虽然极力不想回忆,但是过往,古凛和古棠儿在一起的样子都像水一样密密麻麻渗透进脑海。
这一霎那,他仿佛窒息了。
“不可能……”他喃喃道。
“什么不可能?”宁换在一旁疑惑地问。
“就是不可能。”严绝怔怔地道。
队伍又一次停下。
片刻后,马车的侧帘被撩开。
韦巍看到帘外那人,一颗心都凉了。
苏浅,骑马赶上来了。
但他的脸,被一条黑线分了上下,下边是黑的。
“苏浅,你,你怎么了?”韦巍声音发颤。
“主,主上,我,我从守黎拼死逃出来的。但是,我,我怕活不久了。”
韦巍望着这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红了眼眶。
“主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那,那个古棠儿就是个内奸……”
韦巍不久前听了张策分析,此时咬牙:“她让我们吃了大苦头。”
“我,我还要说,那个古凛,是她的亲哥,不能轻易杀,将来,一定还有用……”
“是他的亲哥?”韦巍疑惑道。
“对,是他亲哥,古棠儿自己说的。而且,古棠儿和韦晴,是一对……他俩是一对啊……”
韦巍愈发难以置信。
苏浅苦笑着,从他的那匹马上栽落下去,他的声音经久不散:
“我们被那个古棠儿,骗惨了啊!”
韦巍呆呆地,看着车下苏浅的黑血流了一地。
黑血经过的土地,都被腐蚀了。
梁侠山此时才跑过来,探了探苏浅的鼻息,随后缓缓站起,道:“主上,他走了。”
那满脸的悲伤,比天空中灰暗的乌云还要密集。
韦巍眉尖颤抖了一下,低声道:“把他的尸体带回去。”
“是。”梁侠山声音极度消沉。
韦巍缓了半晌,才从又丧失一位将军的打击中暂时恢复。
“严绝,你不是说古凛把自己的亲妹妹杀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问。
“古棠儿怎么又和韦晴成一对了?”
忽然,他发现严绝脸色又青又白,双眼直直地向上盯着,全都是眼白。
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宁换想按住他,却被他掀翻在地。
双手死死地抓着车垫,严绝的嘴角渐渐渗出了大量的血迹。
“严绝,你,你怎么了?”韦巍有些担忧。
“主上,刚才听完苏将军的话,严将军的神情就不对劲了。”宁换道。
韦巍忽然想到严绝喜欢棠儿,又恨韦晴,恐怕也是被骗得很惨,不由得有些后悔在他重伤之际问他。
先是郭昭、张勇两位将军死。
后是苏浅死。
难道,严绝也捱不过了吗?
韦巍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突然,严绝向空中喷出了一口血。
那血把车顶染红了一大片。
嫣然如花,亦惨然怖然。
“不!不!不!不!不!”
严绝突然的大叫让队伍里的几匹马顿时人立。
极其凄厉恐怖的呼号瞬间响彻云天,惊散了空中一群大雁,四野的寂静被划破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