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来临》魂遗世

106、死亡

　　韦晴带着昏昏沉沉的棠儿一路往西走。

　　他已经抱着她整整走了一个夜晚，双肩酸得像不是自己的了。

　　“棠儿，你别睡过去，和我说说话。”

　　“晴哥，我后背好疼……”

　　韦晴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知道棠儿的伤有多重，那一根石柱子少说得有一百多斤，这么砸在人身上，别说她一个姑娘，就是一个男人也得被砸坏了。

　　“你当时为什么自己冲过去，你让我过去救节度使就行了啊……”韦晴声音沙哑低喘着。

　　“你埋怨我吗？”

　　“我哪忍心埋怨你啊。”

　　“如果我不去，挨砸的就是你。”

　　这句话彻底把韦晴的心给击碎了，他嘴唇微颤，眸光不敢动，道：“你先睡一会儿吧，我们马上就到关县了。”

　　棠儿点头，闭上了眼睛。

　　到了关县，韦晴找到县里唯一一家客栈。

　　他让棠儿趴在床上，不碰到后背，“棠儿，你先趴一会儿，我出去找大夫。”

　　突然，他的胳膊被拉住。

　　“怎么了，棠儿？”

　　她忽然眼睛发红，韦晴有些不安，“怎么哭了，是不是太疼了？”

　　“晴哥……”棠儿一说话，眼泪忽然流下来。

　　“我听着呢。”韦晴握住了棠儿的手。

　　“你把我的伤治好以后，我们就不回边陲了，好不好？”她一双清丽的双眸里汪着水，双眼通红，声音略显哽咽。

　　“你为什么这么说？”韦晴大感吃惊，“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就是不想回去了，我不喜欢那种生活了！”

　　“可是还没有打败韦巍，还没有救出你哥呢！”

　　她的神情有些隐忍，内心极烈地挣扎着，半晌道：“就算没有你，他们也可以打败韦巍，救出我哥。”

　　韦晴轻轻把她的头发拂到耳后，捏了捏她的耳垂，温柔道：“我先出去找大夫，把你的伤治好，我们再说别的。”

　　棠儿的瞳底空白而茫然。

　　她不能让他回到边陲，她已经知道所有的一切，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亲手杀害了生身父亲！

　　韦晴把大夫请了回来，一番诊治，发现她后肋骨断了三根，只能静养，至少三个月能重新长好。

　　他拿着药方去抓药，回来的时候告诉棠儿，药已经在客栈的厨房熬上了。

　　“晴哥。”虚弱的棠儿显得那么可怜无助，声音也软软的。

　　韦晴坐在床沿，一圈一圈地在她如鸦青丝上轻抚，“你困不困，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我说的那个事，你怎么想？”棠儿抬眸望着他。

　　“我想好了，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去边陲，那我先把你送回家，然后我自己回去救人。”

　　棠儿眼角瞥向一边，头躲开他的手，“我就知道你肯定这么说。”

　　韦晴半跪在地，眼睛凑过来，和她离得很近，道：“棠儿，你实话和我说，到底怎么了？”

　　她心里叹气，我要是能直接告诉你还不就和你说了。

　　问题是我咋告诉你你一直打的是你亲爹啊。

　　“没怎么，我就是不愿意回去了，我怕死，也怕你死，不成吗？”棠儿凝视着他。

　　“可是我答应过节度使，一定帮他收复边陲的。”韦晴眼睛里闪过一层薄薄的星河，“现在我也答应你，绝不会受伤，绝不会死，好不好？”

　　“现在医生不是说我需要休养三个月才行吗，你就在这里陪我三个月，一直把伤养好我们再走，行不行？”棠儿问道，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棠儿，你有事瞒着我，到底怎么了？”韦晴忧虑道。

　　她顾自叹气，何时开始她什么都瞒不了他了？

　　她撅起嘴，道：“你亲亲我。”

　　韦晴把自己的嘴贴了上去，他吻得轻柔，却感到棠儿的嘴唇里隐着痛楚苦涩，如何吻都还是冰冰凉凉。

　　药熬好，他从厨房端进房来，一勺一勺地喂下，可她的脸却更加惨白。

　　“我还是把你送到家里吧，让你娘好好照顾你，我去边陲，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古凛带回来了。”

　　“你这次怎么就是不听我的了呢！”棠儿有些激动。

　　“我也答应过节度使，我一定要帮他完成大业才行。棠儿，我向你保证，最多两个月，我一定拿下韦巍，救出古凛！到时候我回来找你，我们从此就安稳了。”

　　她还要说些什么，突然胃里一阵剧痛，下一刻，一阵撕裂的痛楚迅速袭击了五脏六腑，鲜红血液失控地从她口鼻中窜了出来！

　　韦晴吓得一张脸全白了，棠儿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缓了一口气，恍然叫道：“有人要杀我，药里有毒！”

　　韦晴无暇顾及谁是凶手，他一把背起棠儿就往外跑，到了医馆，大夫看着口鼻中不断往外喷血的棠儿，惊得不轻，连连说：“这还怎么治啊，这还怎么治啊……”

　　韦晴又气又怕，整个瞳仁火烧起来，“是你开的药！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大夫吓得摔倒在地，哆哆嗦嗦：“我开的药没有问题……绝不可能吃死人……”

　　棠儿握着韦晴的手，断断续续道：“晴哥，和他没有关系，有人在熬药的时候下毒了……”

　　浓厚的血液铺了棠儿下半张脸，她耷拉着眼睛，微弱的声音响起，“我们走，我们离开这个关县……”

　　“可是我还要给你治病……”他听不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这是唯一的医馆，这里治不了，关县就治不了了。”棠儿气息微弱，“我们走……”

　　韦晴抱着她的胳膊都软了，他大脑一片混沌，仿佛走在到处都在冒火的炼狱之中，不停有人在他耳边喊着，叫着，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只听见自己的呼吸一声长一声短，走路一步轻一步重。

　　不觉间，他走到了郊外的荒原。连片的人世烟火已经到了尽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都结束了。天空下起鹅毛大雪，厚重的霜花拂过他的青丝，他的眉眼，又落在地上，转瞬之间满眼皆白。

　　他脚下一个踉跄，抱着棠儿重重摔倒了。

　　裹在韦晴温暖的外袍里，她感觉特别暖和。已经不再吐血，韦晴用手把她下颏抹干净了，棠儿微微睁开双眼，瞥见了一双倒映着天光雪光的清澈眼眸。

　　“晴哥。”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呼唤。

　　韦晴没有哭，他眼神直勾勾的，仿佛被什么摄去了魂魄。几片雪花落在他干燥得都泛皮的嘴角上，冰冰凉凉，他也察觉不到。

　　“嗯？”韦晴应，就像是两个人还窝在清晨温暖的被窝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地说话。

　　“我特别喜欢你，你知道吗？”

　　韦晴心中无限酸苦，他下意识本能地拼命点头，“我也特别喜欢你，但是我们现在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们往后还有很长的日子，很长很长……”

　　棠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痛苦的泪水还是汹涌滑落。

　　韦晴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就像是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婴孩。

　　“晴哥，你是这辈子对棠儿最好的人。”她浅淡的眉眼比雪还白，似乎要随着漫天大雪一起消融。

　　“别再说了……”韦晴听不得这样的话。

　　痛楚猛烈地撕扯着她的心，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她不能在这关键的时候丧失理智。

　　轻声道：“晴哥，你答应我一件事。”

　　韦晴猛地摇头：“我不答应，你得先答应我把伤养好了！”

　　他爬起来，“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医生。”

　　茫茫大雪，仿佛这里是被上苍遗失的孤地，满眼白色海洋，到哪里去找医生？

　　韦晴的心失控地颤抖着咆哮着，他多么盼着一切只是一场梦！

　　“晴哥……”棠儿又吐了一口血，鲜红的痕迹赫然在韦晴眼前，才拽回了他的理智。

　　他轻轻把棠儿放下来，在她身边半跪着，棠儿气若游丝地浅浅瞥了他一眼，瞳孔涣散，喘了几口气才说出话：“你答应我不要回边陲，我相信节度使他们自然会把我哥救出来，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不许再回战场打仗了。”

　　韦晴痛苦而茫然地点头。

　　棠儿心一松，又喷出来一大口血。

　　“晴哥，我要你在我旁边躺着。”她的声音微乎其微。

　　韦晴心中一点一点发沉，他卧倒在棠儿身边，紧紧地拥抱着她。

　　是谁？

　　韦晴望着皑皑白雪，麻木地想着。

　　是谁要杀我的爱人，为什么不冲着我来？

　　棠儿仿佛知道他想些什么，低着声音：“晴哥，不要为我报仇，你听我的，从此远离边陲，平安地过完一生。”

　　清雪纷纷，仰面而落，韦晴痛苦地凝望着她。

　　棠儿忽然有些轻松，她眉眼一弯，苍白地笑：“晴哥，只要你想着我，念着我，终有一日你会再看到我，一如等了你七年的那个我一样。你相信吗？”

　　韦晴顿了半晌，沉重地喘着气，眼睛红了，颤声道：“我信。”

　　棠儿淡然笑了一下。

　　“对了，我还从来都没问过你，冲着噙露先生的松树，你许了什么愿？”她问。

　　“我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韦晴转头望着她，眼光澄澈。

　　棠儿笑：“我也说我要和你……”

　　她的笑容僵在嘴角。

　　韦晴的心猛烈地颤了一下，他把手伸过去，发觉棠儿没了呼吸。

　　他没有哭，此时此刻，他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这个安详睡去的姑娘，又靠近她一些，搂着她，闭上了眼睛。

　　然而，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有人在他脑袋上给了一闷棍。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唯有他自己，能看得见自己的心被千刀万剐，听得见自己的血液哗啦啦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