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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蜜沉沉烬如霜》 ...

  •   人间有句俗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邝露想这话放在她们这些天人身上也是适合的。前脚刚踏进太巳府门槛,人就不争气地躺地上去了,好在府上仙侍眼明手快,赶忙送了人进屋,又唤了仙倌来诊治。

      她这一病来势汹汹,早先在七政殿吐血晕倒时,莫说那些六神无主的小仙侍们,就连高位上的那人一时也变了脸色,立马着岐黄仙倌上殿诊治,一面又亲手扶着她,稳住她体内流逝的灵力。
      其实病由说来也无外乎那些,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缘何至此,想来爹爹有她这样的女儿,真是个大写的糟心。

      灵山一役时,她本就修为有滞,却执意跟了陛下。这仗打得漂亮,也成功毁了自己小半根基,本来爹爹和那人执意要送她回师祖那里闭关,可她怎么也不肯,躲在了玄洲仙境不出门,爹爹拿她没法,直骂她不长心,却还是寻了灵药养着她。

      而那人气狠了,狠狠丢下一句,再也不管你的蠢事了,便拂袖而去,自此,就连生辰那日,她都没见过他,她想,她真是个没用的笨蛋啊,想要的留不住,拥有的也都丢了个光。

      陛下扶着她时,半臂的距离,是她迄今为止能够到的最近的距离,他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昙花香,是她也默默喜欢的样子。其实她知道即使不是她,换做任何一个故人,他皆会上心,毕竟是内心那么温柔的人,可她总能借着这样偶尔的温暖宽慰自己。

      邝露以为她总能走出这半臂的距离,可兜兜转转数千年,她是最规矩的上元仙子,是他最信任的近侍,是他手中随时可以出鞘的剑,但要称一声旧友,又是她逾矩了。

      她喜欢陛下,整个天界谁不知道,可陛下钟情先水神一人,谁又不清楚呢。她的心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冷硬地没有一点回绝的余地。

      后来她再不说这些,可也不许润玉打断她这一腔孤勇,在陪伴他这事上,她是近乎疯狂地执拗。她总说,要是她都不见了,那他该得多寂寥啊,到底忘了,如果不是那人的陪伴,他始终都是孤独的。他要的葡萄藤,她给不了,因此即便她捧了金山银山来,他也乏味。

      曾经她有想过,若有一日能死在他怀里,她也会无怨尤,可真到了这一天,痛地心都揪成一团时,她想的却是些琐事——被爹爹揪着小辫的委屈,耍了多年也未曾练好的剑法,永远都只绣了一半的荷包,梳妆台上那只小风车,恍然发觉,这些年的相守到底是成全了她的心愿,还是成了她的心魔。

      而后,润玉直接允了她一月的假,连连遣了许多医倌照看,仙丹法器也一应进了太巳府。岐黄仙倌同太巳真人也是颇有交情,那些寻常不得见的名贵草药悉数做了汤汤水水进了太巳府,这才让她养回个七八分元气。

      这恩典放在谁人身上都是份殊荣,可邝露偏觉不对劲,心上像是破了个小口,立马就有冷风呼啦呼啦灌了进来,让人从头冷到底,多年的情愫头一遭被拎出来放在阳光下让她品了个仔细,那些欣喜的,失落的,早就尝够了,再想起来只觉累极。

      梦到爹爹时,他应了她造下的业,她吼得撕心裂肺,几欲疯癫,可没人能懂,古怪地看着她避开她,她总算明白,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得吵闹。簌离仙上逝世时,她以为旁人不明,但她总归能理解陛下心中哀恸,现在想来只觉可笑至极。

      回太巳府前,邝露偷偷放了只千纸鹤在爹爹身上,那是小时候的约定,每逢爹爹出征,她都会放一个在他身上,让他记得自己还在等着他回来。记不得是多久开始,她也忙得脚不沾地起来,这些小心思也就放下了,这一丢就是上千年,她在玄洲时折了几次都嫌丑,扔了一堆纸才选出一个,希望爹爹看见了不要嫌弃才好。

      邝露在太巳府醒来时,屋里已落了满地白霜。她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那里靠着窗最好看月亮,偶然瞥见铜镜中倒出的影子,她第一次觉得陌生。

      手指抚上脸颊一遍遍摩擦着,哪里变了呢,邝露也不知自己在急什么,抓耳挠心的感觉闹得她难受,一时不察,指尖在脸上生生划出两道口子。

      头发,是了,她没梳发,原来是未梳发的过。梳妆盒打翻在地,叮当作响好不清脆,她无心看,捡了檀木梳忙绾了发髻,陛下曾说这样最是端庄。

      她笑吟吟望着镜中,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笑这般无神。喜欢镜中的样子吗,喜欢吗,自然喜欢,那你为何笑的这般丑陋,邝露一把扣下那铜镜。

      她想起了昨夜的梦,短短几个时辰却梦尽了所有,是终南山化不开的雪,是挽剑划破虚空时的一声鹤唳,她这千年却在布星台惊鸿一瞥时,生生划出两个不同的境地。

      她许久未见故人,就连多日梦魇时他们也不曾入梦,直至昨夜梦中,还是那条小路,缓缓走来一人,轻袍如雪,缓袖如云,风骨凛然,山中岁月似乎毫无更迭。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故人如是道,面上挂着一贯令人安心的微笑,要看开啊,小十三。

      她低低笑出声,环着肩控制不住地颤动,十三愚笨啊,一直看不开。

      她性子向来迟钝,每每受了委屈都是憋着好一会儿才发作,常弄得大家手足无措,追溯起缘由,却又是前几日的事。她想,这千年的执拗终究是等在这里爆发了,她并不后悔走到这一步,但看着剑起剑落,她还是有些难过,可难过什么,她也说不出,默默喜欢一个人,不求他回头,只求他安好,到底哪里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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