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入画》琚光

1、第一章

　　她醒来后就成了一个长有五根脚爪的长条生物，口旁生须髯，尾巴上有飘逸的鳍，遍身鳞片晶莹如玉又黑如墨汁，连那须髯也是根根漆黑的。

　　我一定是在做梦，她想。

　　在水里就同呼吸一般自然，她游刃有余地浮上水面，笨拙地蹲在岸边看自己水中的模样——半斜着向天生长的双角有细小的分叉，似树枝又像玲珑的珊瑚，碧绿的眼睛睁得像盘子，颌下一颗剔透明珠，她试着用前爪去拨。

　　坚不可摧，无法撼动，它是和身体长在一起的。

　　她坐在河边发呆，一截长尾有意无意地轻轻拍打水面。

　　我一定是在做梦。

　　欢子打小做梦的频率奇高，多的是比目下更荒诞离奇的梦境。

　　她记得昨晚自己读小说到深夜，可能又捧着电纸书睡了过去，她经常这样。

　　Wake up!Wake up!Wake up!

　　她试图撞近旁的柳树唤醒自己。

　　”咔——”海碗粗的老树轰然倒塌，而且她一点没感到疼。

　　梦里自然是不疼的。

　　她读过关于“清明梦”的知识，既然知道是梦，那她也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

　　她希望变成人。

　　先缩回去的是尾巴，一只脚爪直接消失，后肢伸展支撑起长条的身体，鳞片的颜色在变淡，变成了奇异纹理隐入白皙的肌肤……体内灵力奔涌，浑身发热，她甚至能听到骨骼变换移位时令她惊恐又无比兴奋的声响。最后，一袭长及脚踝的黑发似有生命堪堪包裹住她一·丝·不·挂的身体。

　　其实这些变化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咳！”她咳嗽一声，喉咙里咯啦作响。

　　她能说话了。

　　“Excuse me？”

　　声音变了。

　　她摸摸脑袋，角没了。摸摸脸，触手是光洁柔软的肌肤。

　　两岸怪石嶙峋，清波起伏，飒飒的风声远远送来一个声音：“欢妹——”

　　叫我？

　　她回头看到一白衣美人身体悬空“飞奔”而来，她身著古装，但显然是不合任意朝代形制的影楼装，花纹繁复的裙，层层叠叠的纱……手臂一扬那袖子简直能遮掉半片天空，而身后跟着的白绫足有七尺长。

　　秀发如云，身形婀娜，双眸似有点点泪光，红唇微启露出小兔子一般洁白可爱的门齿，是个极有王祖贤风韵的美人。

　　“王祖贤”脱下外衣披到她肩头——其实没什么卵用，因为这轻薄的外衣基本是半透明的，但它很长，下摆在地上叠了一层又一层。

　　天杀的是谁设计的这衣服？

　　欢子端着农民揣审视面前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美人：“你是谁？”

　　“王祖贤”那张古典的脸上露出一个纯真与诱惑并存的笑容，她低眉盈盈一拜：“贱妾聂小倩，有礼了。”

　　欢子没听清：“你说啥？你是贱妾还是聂小倩？”

　　“聂小倩。”她抬眼抿唇一笑。

　　她吃了一惊：原来这个梦是聊斋主题，还是百合向的。

　　我可以！

　　“欢妹可还记得你家书房悬有一幅美女沐发图，是你祖上传下，画幅历经千年却光洁如新？”

　　“这不科学嘛。”她说。

　　聂小倩曼声道：“妾正是那画中人。”说着，她从宽大的袖子里抖出一卷画轴，将其展开，欢子看到一片空白，只余“宁采臣”三字落款。

　　欢子再看眼前三维立体的聂小倩，觉得她和记忆里的画中美人毫无相像之处。

　　可能是国画太过写意了吧。

　　“……具体什么情形，妾也不十分清楚，但妹妹莫要悲伤，妾今后就是你的亲人。妹妹系采臣后人，妾曾立誓守护宁氏子孙……”

　　欢子迷迷糊糊地听着，感到头重脚轻：“什么，你指哪个宁采臣？张国荣版的还是聊斋原著？说实话，我觉得聊斋里的宁采臣就是一傻叉……”

　　“放肆！”聂小倩厉声打断，指着她鼻子的纤纤玉指抖簌得如患了帕金森，“不肖的丫头，你怎可辱骂你先祖？”

　　欢子不为所动：“聊斋里那书生开篇扬言他终生不会再找第二个女人，一待妻子病死便娶了聂小倩，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又纳了个妾。况且都说人鬼殊途，聂小倩身为女鬼是如何做到给活人生孩子的？yy也得讲常识。”欢子说着摇头，“真是毁三观呐。”

　　小倩红了脸，细声道：“那是世人乱传的，宁相公并非书生，乃是一名身怀法术的剑客，他将妾从树妖手里救出，但妾已经误了投胎的最佳时机只能进入畜生道，妾不愿做畜生，宁生便画了幅画供妾栖身，直至今日。”

　　欢子若有所思：“原来宁采臣与燕赤霞竟是同一人……这个梦好离奇。”

　　小倩提醒她：“妹妹，这不是梦。我们的世界——用你们年轻人的话就是被一个突然降临的神话位面消灭吞并，但凡血肉之躯都因无法承受异世压力而在瞬间化为齑粉。妹妹，你有魂魄，你融入了新世界，你现在是骊，千龙而生一骊的骊，贵中之贵……其他人没有魂魄，他们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但妾跟你保证，他们没有丝毫痛苦……”

　　欢子接话：“走得很安详？”

　　聂小倩含笑颔首，但很快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欢子耸耸肩：“你是说，整个神话世界反穿越过来，然后还把我们的老家整没了。到底是不讲逻辑的梦，你前面又是法术又是畜生道，那该人人有魂儿才是，不然要这六道轮回做什么？”

　　聂小倩辩解：“我们那时确实是这样，但不知为何……天地间灵气愈来愈稀薄，不仅人间再难觅神仙踪迹，妖魔精灵亦集体式微……渐渐地，人那一口气再也聚不起来，一死就散了……”

　　欢子冷冷道：“那我们是怎么回事？”

　　“妾不知，兴许是大道下的一线生机。”

　　欢子四顾：“我一直认为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个纯物质世界，什么妖妖鬼鬼我是从来不信的。照你说，我们其实本就生活在一个神话的末法时代。”

　　小倩击掌赞叹：“妹妹真聪颖！”

　　欢子转身就走：“再见，我不想再听一个梦里的NPC胡说八道了。”

　　小倩急道：“这真不是梦呀！”

　　欢子回头森然冷笑：“不是梦？那你怎么长得那么像我女神王祖贤？”

　　小倩哑然，一时找不到话来辩解，只得讷讷地跟在她身后。

　　欢子突然解下外衣，小倩立刻叫道：“妹妹衣裳穿好！”

　　欢子把衣裳叠吧叠吧，将两条长长的广袖缠在胸口，做成了一件总算不怎么透的抹胸长裙，小倩自然地取出一片洁白的手帕将她长得过分的头发束起。欢子摸到她的手，是温热饱满的触感。“小倩，你已经不是鬼魂，为什么还要飘着呀？”

　　小倩含羞：“妾这个脚，走起路来不舒服。”她拉起长裙，露出一双她只在网上旧时社会照片里见过的“三寸金莲”。

　　“妾生于南宋，妹妹，你知道的，那时的女子都要都要缠足。”小倩艳羡地望着欢子踩在沙滩上的，一双美丽绝伦的天足。

　　欢子读过冯骥才的《三寸金莲》，知道这里面的惨状，怪不得小倩要穿这么长的裙子。她点点头：“你不要自称‘妾'，要像平常人一样说‘我'。”

　　小倩点头：“妾……我明白，妹妹生活在人人平等的好时代，这个世界消失了，好可惜。”

　　欢子皱起眉：“其实说不上平等，世间的苦难一点也不比古代少，只是我运气好罢了。”

　　她们说话的时候风云突变，沉厚的乌云以不自然的快速度四方聚拢来，太阳的消失和骤起的狂风使温度骤降，欢子感到飞涌上岸的浪涛濯湿了她的赤足。

　　天地间含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似要下雨。”欢子拉上小倩发足狂奔，小倩悠悠地荡在空中，话语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龙族擅……行云布雨……兴风作浪……妹妹是骊……更不在话下……止风雨……”

　　欢子大吼：“怎么做？”

　　“妾不知……我不知！”

　　随着狂奔，她们脚下聚起云气，几乎腾云驾雾地飞向远方的一座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