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光》氿一

3、第三章

　　MUDU展最终定在了端午假期的最后一天举办，正好是江禾期末考试周的前一天。他前前后后统共掷了五次硬币也没说服自己继续待在学校直播他的复习日常，于是便赶在开展前一天找柳牧预留了一张NPC通行证。
　　虽然自上次一别后两人没再见过面，他俩之间的联络却是没有断过。江禾觉得萧牧楠当初那句“柳牧不会太打扰他的”根本就是上下嘴唇一碰给碰出来的，完全没过脑子。
　　说到底还是因为提出重新策划宅舞专区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整个团队只有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去落实。再加上这次的嘉宾有云沉，团队预估出来的观众人数超过300，便只好又对主舞台的策划进行了改动。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整个团队但凡遇到任何问题都是见招拆招，毕竟敢于压着死线决定搞事的他们就没想过再走回头路。这很任性，也很MUDU。

　　于是，当江禾在NPC通道见到来接自己的柳牧时，一瞬间都没认出他来。一个月前还好好的一个小伙子，一个月后愣是给折腾成了大叔。
　　“你这得是一个月都没睡吧，黑眼圈跟纹在脸上似的，脸色比我一个考前疯人院的法学生还差。”江禾看着眼前惨兮兮的柳牧，突然对他过去一个月里其实也没那么频繁的骚扰没了半点嫌弃。
　　“我熬夜上脸，就这两天过来布展才睡得少了，比我下面那些小朋友幸福多了，他们才是真拼。”柳牧云淡风轻地说着，声音听起来倒确实还挺精神。
　　“我先带你去主舞台，通行证放在那边的休息室了。我刚是从三号台过来的，没来得及去拿。”柳牧一边领着江禾进场，一边又左右比划着给江禾介绍了下场馆布置上同往年相比做出的改动。

　　江禾听着柳牧颇有成就感地介绍着，看着此时还无人入场的空旷会场，往届MUDU展的场景与眼前的布置重叠，有令人熟悉和怀念的，更有令人感到新奇和惊喜的。
　　他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一个想法——要不以后入股牧都文化吧。
　　算了，没钱。
　　那要不然去那儿工作也成。
　　算了，爹妈肯定不让。
　　江禾跟在柳牧身后摇了摇头，闷声叹了口气。

　　不过这股低气压在江禾走进休息室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云沉大写加粗的帅气直直地击中了江禾的心脏。
　　只见轮椅上的男人身着纯白短袖T恤，双手正扶在轮圈上，凸起的青筋自手背处一路蜿蜒向上没入袖筒，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因此更显凌厉。
　　男人下身的浅灰色中裤刚好没过膝盖，比手臂更白一些的细瘦小腿被白色棉质长袜遮住了一半，脚上那双白球鞋新得仿佛刚从货架上取下一般。

　　然而这身干净的打扮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轮廓分明的脸上似是精心雕刻上去的五官令江禾再难移开目光。
　　江禾不好意思再去看男人的眼睛，便努力把目光聚焦到了男人的嘴上。
　　可那里好像是男人全身上下唯一鲜活的颜色，于是那尖尖的唇峰和润泽的唇珠便显得越发诱人起来，顿时勾得他心火难灭。

　　“江禾。”柳牧指了指江禾，给云沉极为简短地介绍了一下。
　　“云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你说过的我那个铁子。”柳牧又指着云沉给江禾介绍了一下。
　　江禾一听这人就是柳牧上次说的爱马仕远洋男孩，兴奋度立马呈指数性增长，神智也终于清醒了半分。
　　大美人刚好也是gay！这可太妙了！

　　江禾心中绽放烟花的同时，云沉脑子里却放起了电影。
　　这人我是不是见过，怎么这么眼熟……
　　最近几年我也没见过什么人，马路上随便谁我也不可能一眼就留下印象……
　　肯定不是以前律所里的，柳牧说他还在读书；他研二的话，肯定也不是在学校里见过……
　　嘶……到底哪里见过？我肯定见过的……

　　云沉像是在打量江禾又仿佛只是看着他这个方向在想事情的模样，落在江禾眼里愣是变成了“他对我有意思”。
　　于是迷之自信的江少便迈着大步走到云沉面前，微微俯下身向云沉伸出手，仿佛是在邀请舞伴那般说道：“你好，我是江禾。等活动结束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江禾的手像是有意从云沉视线上方落下一般，辛辣而清苦的气息自男人腕处散开，随即侵入了云沉的大脑。
　　他同江禾握了握手，平淡地回答道：“你好，我是云沉。吃饭的话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如你所见，我出行不是很方便。”

　　大概是被江禾身上的香水味干扰了思路，云沉便懒得再纠结到底是何时何地见过这张脸。
　　他觉得江禾应该是第一次见他，所以他俩之前应该并不相识，因此就算他想起来了也没什么用。
　　但说到底，无论是借口身体不便还是懒得再去回忆，云沉只是依旧不太愿意结交朋友，更别说现在对方明显对自己有意思。
　　过去这一个月里，能把微博简介改成“不回私信‖会看超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上一秒还轻飘飘地幻想着今晚能抱得美人归，下一秒就被拒了的江少一时有点尴尬。
　　现场唯一直男柳牧怕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他俩在刚才那个回合之间都摩擦出了怎样的火花，找到通行证后便“啪”地一下拍在了江禾手里。
　　江禾本来觉得手里还满是云沉掌心薄茧轻抚过的触感，正伤心地回味着，却被柳牧突然“啪”的一下给吓了一跳。
　　惊吓是最能醒神的，江禾又欠身和云沉道了声再见便窘迫地离开了。

　　江少发挥超级失常的状态云沉全部看在了眼里。
　　骄傲，冒失，还有点不太聪明的亚子……
　　倒是……怪可爱的。
　　空气里还残留了一丝清新的麝香，领着云沉的思绪慢慢找回了远航的归途。
　　该准备一下上台了。
　　云沉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萧牧楠早在三天前就和云沉对过了稿子，但云沉到底是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分享自己的事，上台前他又去找了一次萧牧楠。
　　“你就尽管放心，话题会始终围绕你的广播剧作品，我的问题不会超出这些。”萧牧楠指了指身边椅子上的手卡笑着安慰云沉，“观众提问环节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也会帮你的。”
　　云沉和柳牧从小一起长大，萧牧楠常在柳牧口中听到云沉的名字，时间一长便也爱屋及乌了。
　　“嗯，谢谢……”云沉交握着双手搁在腿上，犹豫地说出了心中的纠结，“你觉得，我有必要提自己做后期的事吗？”
　　云沉初入网配圈时的身份是个后期，ID叫@_汉宫秋，偶然与一浓相识后两人一拍即合，云沉便成为了一浓的绑定后期。一直到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云沉才在一浓的建议下尝试着去做了cv。
　　这么多年来，@_汉宫秋 依然活跃，只是存在感很低，圈里的制作人们都道他是个没有感情的后期机器，不曾与他结交，也就更不会想到这竟然是知名cv云沉的另一个马甲。

　　“这不是有没有必要的事，”萧牧楠起身去给云沉拿了一瓶水，一边说道，“这得看你自己想不想说。有没有必要说是听众决定的，想不想说是由你来决定的。我没法知道听众是什么想法，但我现在至少可以问问你的想法。”
　　云沉接过水也没喝，只是拿在手里攥着瓶身，眼神在瓶盖上转了两圈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谢谢，我也没想到自己在这次活动的事情上会这么别扭。想想这段时间我确实一直都挺别扭的，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适应。”云沉面露歉意，又冲萧牧楠笑了笑道，“不打扰你了，这水先还你，上台前我可不敢多喝。”

　　萧牧楠看着云沉摇着轮椅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人还真是猜不透。
　　柳牧口中的云沉很酷，拖着这样一副身子也不妨碍他出门看展听演唱会。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萧牧楠也发现云沉从不掩饰自己的残疾，也从不吝于求助他人。只是她觉得云沉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果决，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扭捏的一个人。
　　直到刚才萧牧楠又突然发觉，这个人大概是挺酷的。

　　主办方预估的到场观众人数十分准确，内场的300个位置座无虚席，外围新设的站立席也被热情高涨的粉丝们填满。好在大家都相当配合NPC的指挥，现场秩序井然。
　　不过云沉还是被这乌央乌央的一大群人给吓了一跳，从未感受过这么多人的注视，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划着轮椅的手在颤抖。
　　不得不说萧牧楠真的是个很好的主持人，上台后没几分钟，云沉就在她营造的谈话氛围中放松了下来。
　　两个小时的访谈，云沉从自己十年来的配音经历讲到做剧经验，从广播剧谈到视听艺术。那些曾经怎么也不想拿出来说的事，那些曾经认为没必要刻意和别人分享的感受，不知怎么的，他都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舞台环节顺利结束后，萧牧楠提议让柳牧带云沉逛逛展，柳牧正说着云沉绝对不可能同意就被云沉打了脸。
　　云沉在卫生间休整了片刻便叫柳牧领着他去各专区转悠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来漫展了，真的回到这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怀念的。

　　路过宅舞专区时他停下歇息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才停下没多久他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先前在休息室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江禾。
　　“诶，那不是江禾吗？跟人battle玩儿得挺嗨啊。哎我跟你说，这个battle舞台和那边那个舞蹈教室就是他这次帮我们新策划的，怎么样？不错吧！我觉得今年宅舞专区的氛围比往年嗨了不止一倍！”柳牧在一旁连珠炮似地说着。
　　云沉没顾得上回答，脑海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浮现了出来，渐渐与眼前这个沉醉于音乐和舞蹈的男孩重叠。

　　七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母亲没能挨过焦虑症的侵袭，最终选择了在平静的湖水中让自己安息。
　　然而母亲的撒手人寰却让云沉感到庆幸。于是，本就因为厌恶母亲而厌恶自己的云沉，在那时对自己厌恶到了极致。
　　云沉在无止境的自我矛盾中度过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他不是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只是每当这个念头出现时，都会加深一分对母亲的愧疚，他不敢这样轻松地“赎罪”。
　　是江禾撕开了这段看不到光的日子。

　　云沉有一个专门接宅舞后期的马甲，名气在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同样也没人知道马甲背后的人是谁。
　　云沉至今都还记得，自己是在某天凌晨2:13点开了江禾发来的视频。当时父亲喝了一夜的酒刚到家，他点开视频时看了眼时间。
　　那是江禾自己编舞的《ユニバース》，非常元气。
　　然而云沉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舞见竟然在这样一首歌的最后跳哭了。

　　“要去抓住些什么哦/我们一定是/尽是希望的生命体”
　　云沉紧紧盯着屏幕里哭花了脸的江禾，这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舞者灌注在舞蹈中的能量。
　　“要去成为大人哦/我们一定是/尽是矛盾的生命体”
　　云沉抹了一把鼻子，却摸到泪水淌湿的双颊。
　　“主人公就是你啊/只属于你的故事/能够把它通关的也只有你”
　　六平米的狭小空间被15寸的电脑屏幕照亮，云沉的心底好像也照进了一束光。

　　“云沉！你没事吧！”柳牧的惊呼将云沉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柳牧已经半跪在一边，一只手正按着云沉的右腿。
　　云沉这才意识到自己痉挛了，便也赶紧按住自己的腿说道：“没事，正好在想事情，也不疼，估计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做复健了，我不在这一个月你就这样偷懒？”
　　“别，你这样说得好像我俩在一起了。”云沉见腿逐渐不抖了便重新摆了摆双腿的位置，一边回答道，“这个月一直在下雨，我手头的活正好又不少，就不太想跑医院了，在家里用支具走走也差不多。”
　　柳牧长长地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行了吧，别搞得跟个老父亲似的。”云沉抬头看向一脸无奈的柳牧，又用下巴指了指还在跟人battle的江禾道，“哎，我以前给那小孩儿做过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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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强烈安利GUMI的《ユニバース（宇宙）》，小明自己也唱过，个人也很喜欢天月的翻唱。这首真的是让我笑着大哭的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