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同人]东曦既驾》末烬

1、犹是惊鸿初见时

　　大梦三千，无灾无难。他从睡梦中苏醒，对着床边几上的铜镜去看，里面的人头上勒着一条云纹抹额，清煦温雅，款款温柔，有林下之风。

　　推镜起身，披上素白外袍，他移步窗前驻足一望。目之所及，是清雅幽静的楼台仙府；目之所极，是连绵不绝的涛涛云海。

　　了然，喟叹，尔后深存于骨髓的记忆渐次清晰。

　　身在何处？云深不知处。

　　是谓何也？五大世家，姑苏蓝氏仙府。

　　名姓何来？蓝涣，字曦臣，世家公子榜排名第一，姑苏蓝氏家主青蘅君长子，年方十二。

　　他想，他原该是“蓝曦臣”，因为这张面容，这身血脉。可他原也不是“蓝曦臣”，因为一缕残魂，一个心魔。

　　可从他睁开眼那一瞬开始，他便知道，至此余生，他都只能是蓝曦臣了。修者为证大道，不该有执着，可他能入当世，就是因为放不下执着。

　　更漏水滴泠泠，提醒着方才卯时初刻。姑苏蓝氏家规，亥时息卯时作。可有些人或事，已不可久待。

　　他扫视卧房，凭着记忆与感知，在一个黄铜锁背的红木方盒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厚厚的一沓银票，是他从小到大的月钱用度，抑或长辈赏赐，还有些许金银锞子、散碎银钱。在雅正为训的云深不知处，黄白之物大约是用不出去的，所以被精心保管在此。

　　放在钱袋里贴身收好，出门前再次整肃衣冠，以免被人察觉出什么异常。腰悬佩剑朔月，手握法器裂冰，以免一路上有宵小作怪。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心想，等我。

　　推门出去，袅袅清芬袭来，是院中精心培育的蘅芜，尚未结子。他深吸一口，定了定神，往回廊外的正堂走去。

　　路上有一个内门的弟子迎面走来，冲他俯身一拜，看他全副武装似要出门，便顺口问道：“近日没有夜猎，大公子这是往哪里去？”

　　他颔首回礼，无意隐瞒，只道：“并无大事，出门冶游而已。”

　　那弟子并未多问，两厢告辞。一路上又遇见许多人，或询问两句，或行礼便走。至兰室门外，尚未有弟子来停学，约是旬假。他略感庆幸，恭敬有礼地走进去，里面只有一名正在看书的长者，既高且瘦，腰杆笔直，蓄着长长的胡须，正是他的叔父蓝启仁。

　　——眼下蓝氏家主青蘅君闭关修炼，蓝氏上下皆尊最为德高望重的蓝启仁之意进止。他要出门“冶游”，自然要向蓝启仁报备。

　　蓝启仁看见他似乎也很惊讶，问明来意，不禁皱眉道：“云梦江氏与我蓝氏素无往来，你去那里做什么？”为着当年藏色散人之事，蓝启仁连带着对云梦江氏并无好感。

　　他目光平远，古井无波，轻言解释：“侄儿此行并非去莲花坞。日前听闻云梦云萍城有一乐师，曾谱《相思令》一曲，为人间罕有，侄儿欲亲访之。”

　　许是从前的他从不会说谎，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也能让蓝启仁的疑心消了大半。他喜爱吹箫，姑苏蓝氏上下亦不乏乐痴，跋山涉水寻访曲谱不算稀奇，遑论只是去一遭云梦。蓝启仁捻须一笑，终是道：“云萍城非蓝氏所辖，早去早回，不要节外生枝。”

　　他倾身再拜，道：“侄儿明白。”

　　出门时已有家仆准备好了一匹雪鬃骏马，并一包饮水干粮之类，以备不时之需。十二岁的少年俊杰已不需要与人同行，单人独骑，策马而去。

　　从姑苏到云梦，昼夜兼程也需十日，好在有半程可走水路，让他稍加休憩。

　　乌篷船上的艄公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船上跟着他的儿子小石头，七八岁的模样，晒得黝黑，一笑会露出两个小虎牙。他看了觉得亲切，招手让他过来，掏出两块桂花糕放在男孩儿手上，道：“小石头，给你拿去吃吧。”

　　小石头嘿嘿一笑，喜滋滋地跑了。那艄公一边训斥儿子没说谢谢，一边对他赔笑道：“咱们小门小户的孩子没见过世面，小公子别恼。我看小公子年纪轻轻，衣着不凡，莫非是从家里逃出来玩儿的？”

　　他并不反驳，只是微笑道：“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在下只是来此冶游，并非离家出走。”

　　艄公听了，顿时来了精神，道：“那小公子可是来对地方了。小公子要去的云萍城，旁的也就罢了，独独是那城外有数十里莲塘，只比江氏仙府的莲花坞小些。此时虽不是莲花开放的时节，但莲蓬最是鲜嫩清甜，小公子定要尝一尝。”

　　他点头微笑，状似无意地问道：“自然。听大叔的口气，您似乎也是云萍城的人？可不知城中有什么好玩儿的去处，在下也可省些力气。”

　　“小公子出身富贵人家，什么没见过。云萍城虽说不是小地方，可近有江陵比着也算不得什么了。”艄公仔细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来，“……有倒是有个好地方，只是小公子再等两年，才去得呢。”

　　他眉心一动，追问道：“再等两年才去得？大叔说得莫不是什么秦楼楚馆吧？”

　　艄公微一惊讶，不过想想富贵人家的公子哥，知道也不奇怪，便道：“看来小公子可是内行人了。不错，咱们云萍城里有一家极有名的勾栏院，叫思诗轩的，里头两个头牌，一个叫思思，一个叫诗诗，听说当年名气大得很，连兰陵金氏的家主都去过呢。”

　　兰陵金氏家主他自然认识，金光善，贪花好色之徒。他悄悄握紧了拳头，不动声色地问：“当年？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大叔也好拿来说嘴。”

　　艄公被戳穿也不害臊，仍是笑呵呵道：“小公子英明。如今是大不如前了，不过那思思还在，多少人就是奔着她去呢。另一个叫诗诗的不成了，听说还给那金宗主生了个儿子呢。”

　　“那她现在何处？金宗主给她赎身出去了？”他问道。

　　“哪儿能啊，人家金宗主是什么人，能娶个娼妓回去么？”艄公哈哈大笑，“听说是她生的儿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还跟着她住在勾栏院，唉，造孽啊。”

　　“原来如此。”

　　末了，那艄公又说了不少金光善与诗诗的传闻，无非是些风流韵事，说诗诗如何痴心妄想。他无心再听，只看着两岸风光出神。艄公见他半天没了反应，以为他是累了，便也不再多嘴。

　　如此行了两日，才到达云萍城的码头。码头浅水处聚满了小小的渔船，有女子聚在临水石阶上捣衣。艄公唤了声：“小公子，云萍城到了。”

　　他整顿衣裳起身，从荷包里取出两串钱递给艄公，道声“多的给小石头买糖吃吧”，便在艄公千恩万谢的声音里下了船。弃舟入城，自然是烟柳繁华，店铺林立，着实让人眼花缭乱。他虽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却也不用刻意打听，闻着胭脂秾艳的香气便找到了目的地。

　　思诗轩。

　　看到这三个颜体字的时候他只觉得有些讽刺，听起来诗情画意的名字，往往是最腌臜不堪的所在。

　　他认真考虑了片刻，在一旁的小摊贩那里买了张银色的面具遮住眉眼，摘下抹额，用布条缠住了朔月，然后进门。

　　烟花柳巷的靡靡之音令人作呕，他不想耽搁时间，只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找来龟公，给了他银子，然后说：“我要见孟诗。”有钱能使鬼推磨，那龟公看着他缠起来的佩剑，指了地方，也不敢多问，便诺诺退下。

　　半柱香后，他站在了思诗轩的后院。大白天勾栏院的客人不多，只有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偶尔穿出几声淫词艳曲，或者猥琐的调笑声和暧昧的声响。

　　他停了听，便听见回廊深处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小孟啊，我说了多少次了，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一收，学得再好，你亲爹还真能来接你呀？”

　　回应女子恶意的，是一个男孩儿唯唯诺诺的声音：“安心姐，我知道了。”

　　找到了。他想。

　　须臾，一个男孩儿端着个托盘从回廊深处走来。他个子不高，穿着粗布衣衫，畏畏缩缩，但肤色白皙，生着张讨喜的面相，一时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似乎是感觉到陌生人的到来，男孩儿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来打量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转，闪着防备之色。

　　其实男孩儿应当是看不见他的面容的，为着那个面具。以他的身高从下往上看去，大概也只能看见他唇边的笑意。

　　失而复得，喜悦感萦上心间。

　　那一世漫长的悔恨和不解仿佛就在昨日，七十二根桃木钉隔开他与他的生生世世。他辞家主位，闭关至死，由着自己生出不该有的心魔，无缘飞升得道。死后，心魔游荡世间千年，终是借着一缕异世残魂重回少年时，换一朝再遇。

　　四下无人。他索性半跪下来，摘下碍事的面具，伸出白玉般的手，眉目含笑：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蓝曦臣。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孟瑶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晴光潋滟的上午，想起那个身长玉立、冰雪颜色的少年。

　　然而年少的他只是在心底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然后发现，那少年姓蓝，不姓金。

　　隐约却真实的失望感瞬间包围了他。孟瑶挂着当时还不算太成熟的虚伪笑容摇了摇头，道：“这位公子，您找错人了吧？这里的人，都没有家了。”

　　蓝曦臣望见他眼里的隔膜。但他的笑容丝毫未因孟瑶的抗拒而消减，依旧如春风化雨，和煦温雅。

　　“或许我不是你一直在等的人，但我比他更能帮到你。”蓝曦臣补充道，“我可以救你娘。跟我走，你就能见证我说的话，没有半字虚言。”

　　可以相信么？孟瑶不知道，但尚年幼的他最终选择了相信。理由很简单，因为他说可以救娘。

　　这就足够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