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蒜么》伏水

54、姐弟

　　程青开车送白佑石回店里，自己则去十六中学逮人。

　　一上午忙个不停，等他赶到学校，下课铃响起，正好赶上学生放学的时候。

　　当年程青念书时，学校管理宽松，除了上课时间，只要放学铃响，在外等候多时的家长便能直接进出校园。而如今，不管是幼儿园、初中还是高中，学校的保安措施变得先进更严格了，就算放学铃响，家长们也只能在外边等候，不像以往能轻易踏入校门半步。

　　程青伫立在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进进出出，而家长们则老实地站在校门口等待孩子出来，见他们如此，程青一个外人只会更守规矩了。

　　等了半天，他见李浦的同班同学一个个放学回家，却一直不见李浦的身影。

　　最后程青等得不耐烦了，挡住李浦的一个同学问：“同学，你们班李浦回去了吗？”

　　程青上次来开家长会，让李浦的全班同学印象深刻，特别是这次李岚事发，他这位“男朋友”便被人从角落里拖出来“鞭尸”，成为校园八卦的主角之一。

　　一无所知的程青见眼前的同学双眸一亮，很是激动的样子。

　　“你、你是李浦姐姐的男友吗？”少年说道。

　　“啊。”程青这才反应过来，他上次来开家长会的时候，李浦那小子到处宣传他的“身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他姐的男友。而他当时想，这估计是他人生中仅有一次以家长的身份参与进来的家长会，便懒得澄清，放任李浦到处嘚瑟。

　　程青认得这些同学，是因为家长会时，他认真听李浦班主任点名表扬过，没想到几个月前的事，还有同学记得他。

　　程青解释：“都是误会，我不是他姐的男友啦，我和他姐只是普通朋友。”

　　“诶，不是吗。”少年有些失落，自言自语道，“既然不是男朋友，那李浦的姐姐很可能真是同性恋了啊。”

　　“哈？你说什么？”

　　少年说话声不大，但程青继承了程母的耳力，一点声音都能听清楚。他不可思议地问：“你刚才说谁是同性恋？”

　　“是李浦的姐姐啦。”正好当事人在场，少年胆大，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口问，“既然你是李浦姐姐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她到底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

　　程青顿时震惊地张大嘴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连一个普通的初中生都知道啊？这传播速度也太快了吧？！

　　他不答反问：“同学，你问这干吗？”

　　“班上同学都在传李浦的姐姐是同性恋。”少年说，“在班上传也就算了，还闹到其他年级那里……我觉得这样不好，万一是误会怎么办？被污蔑的人一定很伤心吧，换作是我被人泼脏水，肯定要气死了。”

　　少年很善良，知道换位思考，然而知道真相的程青却不能说实话。他来这的主要目的是打听消息，眼前的同学虽然心地善良的为人考虑，但他作为成熟肮脏的大人，心底感谢他，嘴里却毫不犹豫的使出各种套路。

　　“为什么说他姐是同性恋？”

　　“嗯……”少年思考着该如何跟他解释，“之前圣诞节晚上班级聚会，我家里有事没去，第二天上学，就有同学说看见李岚的姐姐跟女生在……”

　　说到这里，青涩不知爱恋为何物的少年，脸颊微红，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说她们在做情侣做的事……”

　　程青懂了，原来罪魁祸首是李浦的同学啊。既然被同学看见了，那李浦在学校的日子可不好过。

　　想当年他和白佑石也品尝过流言蜚语的滋味，虽然事后因各种原因学校高层出手压下，但当时的滋味直到现在也让人难以忘怀。

　　程青：“空口无凭也有人信？”

　　少年：“说是有录像，但他们拿不出来，说是被李浦给删了。”

　　程青摸了摸下巴，估计是李浦把原版录像删除，而自己备了一份带回家给家人看过。

　　程青清了清嗓子，违心地说道：“放心，他姐姐有前男友，才不是同性恋呢，请你帮忙跟你的同学澄清，免得诬陷好人。”

　　此时校门口已经空荡荡，只剩零星几人，而李浦还没出来，程青不免担忧地问道：“你出来的时候见着李浦没？”

　　少年想了想：“……我走时他还在收拾东西。”

　　眼见时间不早，少年又说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少年告别离开，程青决定跟门卫保安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宽松一次放他进去找人，不然这样下去，他要等到何时？

　　然而保安并不愿意，如果是经常来接孩子、已经面熟了的家长的话，保安当然会放人进来，但眼前青年的头发留得半长不长，还“染”成栗色，又是生面孔，保安自然提高警惕不敢让他进去。

　　解释半天自己不是混混，有正经工作，最后保安提议他打电话联系学生，然而程青并没有储存李浦的手机号，也没有他的通讯方式。

　　两人在保安室里僵持不下，这时保安室门口进来一群学生，想来是大门围栏关了，便打算从旁边的保安室出去。

　　程青嘴里说着好听话，眼角余光瞅见那群人，见率先走在前头的男生眼熟，直接丢下一句“谢谢，我找得人出来了”便追了出去。

　　说是一群，其实只有六个人，都是年轻气盛的男生，程青追上来时，他们挤在一个巷子里，一排五个少年人背对出口说些什么。

　　程青往里看，虽然里边黑布隆冬，看不清人脸，但他明显感到气氛剑拔弩张，几人看上去不像朋友的样子，反倒像寻仇。

　　“你们在干什么？！”

　　正准备做些什么的几人，没等动作，便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声吓了一跳，他们齐齐转身望向身后，因动作的缘故，露出细缝，程青也看清最里面正对他一脸惊讶的李浦。

　　看这架势，显然是五人包围李浦一人啊，是小混混在欺负同学吗？

　　先前他还被学校保安误认成混混，现在还真被他逮到混混在欺负同学。

　　“你们一群人围在那儿干嘛呢？”

　　站在最外边的少年说：“没干嘛……我们都是朋友在商量事情。”

　　程青视线扫过李浦愤怒的面容，然后又重新落回五人身上：“商量什么事需要躲到这里说？在马路边上说不行吗？”

　　“关你什么事！”其中一人性格暴躁，被问得不耐烦了，冲程青吼了起来，要不是旁边他的同伴怕他吃亏拉住他，估计这小伙子会冲上来继续跟他顶嘴。

　　“呵。”程青冷笑，“一群小屁孩不学好，学□□打架斗殴啊？”

　　“大叔，别这么凶呀。”一位倒三角眼、看上去很凶残的少年，指着身侧的人缓缓说道，“不是我们找茬，是他自告奋勇要跟我们约架的。”

　　程青的视线骤然射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浦身上。他沉沉的问：“真的吗？”

　　李浦撇过脸：“……是他们先嘲笑我的……”

　　程青叹了口气，他大概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了。

　　“诶，你们认识啊。”程青长得人高马大，穿着打扮时尚潮流，一出现，五人便有打退堂鼓的念头，现在见两人熟络的交谈，他们顿时没心思打架了，一个个懒洋洋的离开。

　　等四下无人，程青这才缓慢走上前，揉了揉李浦的脑袋，没教育批评他，反倒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傻啊，他们五个人，你瘦胳膊瘦腿的怎么打得过。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真上手，他们一群人围殴你一个，够你吃一壶的，你还傻兮兮跑到学校外边让他们打，简直找打嘛。”

　　李浦甩开头上的手，不服气又难以启齿：“是他们不对，说我……说我……”

　　程青从善如流的接话：“说你有个同性恋的姐姐？”

　　“果然你也知道！！”李浦顿时气地跳脚，“你也一直都瞒着我！！”

　　程青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不会强迫李浦理解他姐姐，接纳她的真实性向，因为他正为此事受到校园暴力，成为其中的受害者、牺牲品。现在李浦的阅历和经历不能支撑他去理解这个群体，就算程青与他说破嘴皮，也抵不过在亲生体会社会摸爬滚打的教育，所带来的感受。

　　然而人有亲疏远近，他当然站在李岚那边。

　　“我不知道。”程青面不改色的撒谎，“我第一次听说，还是你同班同学告诉我的。”

　　李浦皱眉：“啧，多嘴。”

　　“不过你姐应该不是同性恋。”程青想都没想，把之前应付他同学的话跟他重复了一遍，“因为她之前谈过一次恋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从性向男变成性向女。”

　　“男、男朋友？！”李浦愣了愣：“可是……我亲眼看到……她跟一个女生亲嘴了。”

　　“亲眼见到？”程青说，“你在场啊？”

　　“不在。”李浦说，“但我同学有录像，我自己那儿也有一份。”

　　程青吓得心脏一颤，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咳咳，是你同学……啊，不对，你确定不是拍摄角度的问题吗？”

　　李浦十分确定：“那录像我和我爸妈看了不下十遍，肯定没错位。”

　　程青：“仅凭一个录像不能轻易下结论，除了你那个同学，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录像或者照片？”

　　李浦犹豫：“应该没有……”如果有石锤，学校贴吧早炸开锅了。

　　“仅凭录像不能说明什么。”程青口吻肯定，“你姐的恋爱史全是男生，她绝对是笔直的直女。”

　　“她有恋爱史这个东西吗？”李浦惊疑不定。如果李岚交过男朋友，一切都好解释。

　　程青点头：“是的，虽然已经变成前男友，但他们确实交往过。”

　　然而上一秒还有所动摇的李浦，下一秒又反驳道：“不对！她既然喜欢男生，那为什么不跟我们解释清楚。”

　　都一个多星期了，任他们如何逼问，李岚宁愿像坐牢一样被关在屋里，也不肯开口说清楚，这不合理呀。

　　“就你姐那个臭脾气。”程青为她绞尽脑汁找理由，“她跟你爸妈关系不合，现在被人冤枉心里自然有气，她估计是在赌气呢。”

　　“是、是吗。”李浦愣怔。李岚的脾气硬气的很，的确有这种可能。

　　“别多想。”程青拉住他的胳膊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去。”

　　“我联系不上她，你待会回去后帮我跟你姐姐说一声，让她打电话给我。”

　　李浦停下脚步：“不要，我今天中午不回家。”

　　程青回头看向他，问：“你不回去吃饭啊。”

　　李浦：“家里没人做饭，我在外面解决。”

　　程青惊讶，“你妈和你姐不做饭吗？”

　　李浦忍不住翻个白眼：“呸，我姐被……反正她现在不方便，爸妈他们估计才刚起床。”

　　他现在回去，他们也许正刷牙洗脸吃“早餐”呢。

　　程青豁然开朗：“啊，说起来李岚好像生病不能做饭，我今天去你家探病，听李阿姨说她出去了……”

　　李浦偷偷扯了扯嘴角。什么生病出门了，她根本就是被关禁闭了。

　　这么耗下去已经十二点多了，程青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把他往车上拖：“好了，算我欠你个人情，你回去帮我跟她说一声。”

　　李浦被拖到副驾驶座上，他气还没消，不是很想帮忙：“我不想回家，我在学校附近随便解决好了。”

　　程青为他系好安全带，说：“你是不是还在生你姐姐的气？”

　　李浦双手环胸，不吭声，显然被程青说中了。

　　“你姐有前男友，她不是同性恋。”程青无奈的重复解释道，“你们把话说清楚，解除误会不就好了吗。”

　　“可是学校里的同学都在传这件事！”李浦控制不住情绪突然爆发。程青一直为“凶手”说好话，他感觉自己委屈极了，两眼闪烁着泪光，“她不是我姐，他们骂她也就算了，可她偏偏就是……害我被同学怀疑是不是喜欢男生，还嘲笑我全家人都是变态……我都解释无数遍了，没人相信我。”

　　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面对同龄人的恶意，只会比大人更伤心难过和无措。

　　程青揉了揉李浦毛茸茸的脑袋，撒谎撒多了，他终于有点于心不忍，感到良心不安。他自我谴责一番，然后继续说道：“嘛，虽然接下来的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不管你姐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你作为她的家人不能合伙帮着外人欺负她。你们是亲姐弟，要团结互助哦。”

　　李浦不满地扯着书包带子，恨恨地说：“……嗝，她害我变成这样，还不准我有怨气啊。”

　　程青自然听到他的抱怨，他没说话，而是笑着转移话题：“好了，这忙你到底帮不帮，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给我一句准话。”

　　“……”李浦紧抿双唇，沉默片刻，说：“我帮，但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啊。”

　　比起李岚是同性恋，他宁愿相信她有前男友。

　　两人在车上交换电话号码，程青轻轻松了口气，开车送李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