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曲》墨莲开花

5、人心险恶

　　秦晚月在孤岛上等了五天，这五天别说人了，连海鸟都没几只。而更糟糕的是，影陇的伤口感染严重，几日来一直发着高烧，浑身滚热偏偏又很怕冷，整个人即使是白天也会蜷缩在篝火边瑟瑟发抖，让人看了好不心疼。虽然谢必安说他没那么容易死，但看他这样秦晚月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怎么办？手上没有抗生素，也没有伤药，他再这样烧下去不会真的凉了吧？”秦晚月嘀咕着又给他喂了几口清水，可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大约是预感自己要凉，求生欲使得影陇护法在翌日清晨有了一次短暂的清醒。然后我们惜命的左护法在这次短暂的清醒中，他指导了秦晚月同志如何辨识草药，如何熬煮草药，如何处理伤口，待一切安排妥当才又脱力的昏睡过去……
　　直到第七天，侥幸逃过一劫的护卫们才找到了宛如野人一般披头散发、浑身发出腥臭的圣女和左护法……然而海中淡水稀缺，根本没有多余的水供他们沐浴……于是浑身发臭的秦晚月和被人用担架抬上船的左护法在用少量清水擦身后就安置了……
　　“圣女，眼下实在不便，且忍耐些。再过两日便可上岸，到时再找个客栈好好洗漱一番。”其中一个护卫见秦晚月各种不自在不由心生歉意。
　　虽做了简单的清理，可身上还是痒得难受。然而眼下除了忍耐还能如何呢？
　　秦晚月看了看照顾她的护卫，问：“影陇如何了？”
　　那护卫道：“左护法已经服了药，烧总算是退了，只是要进一步治疗还要等上岸后去请个郎中来仔细瞧瞧才可。”
　　“如今……”她顿了顿，“只剩下你们几个了？”
　　护卫的眼中一暗，道了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是。他们为护圣月而死，死得其所……”
　　一时间秦晚月喉头哽咽，蓦然想起出行时浩浩荡荡的百余人，对比现在零星不过二十来号人实在有些凄凉；又想到那些照顾她的侍女竟无一人活了下来，不免又有些唏嘘。特别是阿兰那个小姑娘，不过才二八年华，前一刻还绕着自己忙前忙后，不成想后一刻便以那样惨烈的方式香消玉殒了。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个会先来。
　　直至现在，秦晚月才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护卫看出她心情低落，还欲再安慰几句，却听秦晚月蔫蔫道：“你且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护卫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乖乖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替她带上门。
　　护卫走后秦晚月有心睡上一觉，然而躺在床上却又辗转难眠。她回想这些天经历的种种，又想到两位勾魂使者同她说的那一席话，总觉得还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圣月教费劲吧啦的跑去中原借兵，可赤雪国凭什么借兵给他们呢？或者说，拯救一个地处偏僻且名不见经传，又疑似□□组织的圣月教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呢？圣月教又凭什么觉得人家就一定会出兵帮他们解决危机呢？难道是圣月教的一厢情愿吗？还是说他们手中握着什么王牌吗？这是其一。
　　其二，巫马大祭司力推她出使中原显然是有目的的，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还有就是，她那天虽还在昏迷，可确是亲耳听到黑白无常说幻境里出了纰漏。这会是什么纰漏呢？
　　秦晚月有些遗憾当时大脑宕机没能想到这一层，可转而又觉得即使想到了又能怎样呢？难不成人家堂堂勾魂使会向你一个孤魂野鬼承认工作失误吗？如此也就释然了一些。
　　脑中仍是一团乱麻，却又一时半会理不清什么头绪，秦晚月干脆蒙上被子逼自己睡了一觉。
　　后面的水路走的很顺利，果然如那护卫所说三两天便上了岸。此处名为芷安镇，处在赤雪国边界，已隐隐可窥见赤雪国的一些风土人情了。这里多为女子当家，故而女子们多生的虎背熊腰，干起重活来可比现世的男子；比起女子们的彪悍，这里的男子则显得柔弱许多。
　　当然，这些事情对于秦晚月来说都不重要，因为她眼下首要的任务就是找个客栈好好洗一把热水澡！
　　因不曾正经净身，秦晚月怕被人瞧出自己的狼狈特地戴了帷帽；又因她心情急迫走路似风，帷帽上的薄纱也被撞的飘飘荡荡。
　　天知道当入住客栈后她整个身子浸进热水里的时候是有多幸福！
　　当她将自己拾掇干净、穿戴整齐后终于又满血复活了！她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秦晚月了！她蔑了一眼隔壁客房的方向，然后大步走了过去，下一秒便踹开了房门。
　　哼！从前形势所迫不和你们多计较，但要是吃下这记哑巴亏她还是秦晚月吗！
　　影陇如今已不再终日昏睡，只精神仍是不济，此刻见到气势汹汹的秦晚月也没什么大反应，只对身后正给自己换药却明显被对方气势唬住的护卫道：“不必理她，继续上药便是。”
　　不等护卫做出反应秦晚月便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药膏，“无妨，本姑娘亲自为左护法换药，你且退下吧。”
　　护卫左右为难的看了一眼他二人，最终选择乖乖退出客房。
　　“你又闹什么？”护卫走后，影陇有气无力的问道。
　　“如今我性命都在你们手中，哪还能闹什么？”她冷笑，“我不过就是想知道，左护法与大祭司费劲心机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事。”
　　影陇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看过《圣月心经》，当知我们岛上有一种献祭仪式吧？”
　　秦晚月听罢不由一怔。
　　果然起因是和献祭有关吗？
　　“你看的那本是重新编撰的，只有像我们这样身份的人看的才是初始版的经书。我今日便同你说说阿什澜的真面目。阿什澜起初确实给岛上带来了不少福祉，教众也是真心供奉她的。但人性本贪，教众的所求无度最终惹怒了阿什澜。”影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机械的复述着，“她化为毒蛇盘踞在岛上，将毒液撒入土地，庄稼因此颗粒无收，又吞食了许多活人，后来大家才知道阿什澜并非月神，而是修为强悍的蛇妖。”
　　“神魔之力非人力可抗，为平息阿什澜的怒火，第一代教主绞尽脑汁也不过想出一个用活人献祭的法子；他鼓起勇气去找阿什澜谈判，对方却说她只接受灵魂足够纯洁的献祭者，而检验灵魂是否纯洁的方法便是入万蛇洞将肉身交与那些毒蛇撕咬，若到时肉身不死、灵魂不灭她才会善罢甘休。只可惜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下祭台……”
　　听到这里秦晚月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别告诉我，赫连琴真的是被拉去献祭的！”
　　提到“赫连琴”三个字影陇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代替阿琴去献祭！可是教中规定只有圣女才可参加献祭，我……”
　　秦晚月倏地站了起来，“你们疯了不成！这太残忍了吧！”
　　她猛的想起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的“虿盆”。被一起生活的村民推上祭台，被数以万计的毒蛇撕咬，赫连琴死时该有多么绝望啊！
　　“你不懂！你没有经历过那些，根本不懂阿什澜之怒有多恐怖！”影陇抱着头痛苦的低吼着。
　　秦晚月本想斥责一句“封建迷信害死人”，但转念一想，自己所经历的也是够光怪陆离的，若在现世只怕人们也会觉得荒谬至极。如今已无法追究阿什澜之怒到底是怎么回事，赫连琴的悲剧也无法挽回，她只能将这些先放一边。
　　“那天袭击我们的人和赫连琴又有什么关系？”待影陇的情绪平复一些，她又问。
　　“那是黑月。他曾是教中的右护法，心中爱慕阿琴，便一心想带阿琴离开素月岛。”影陇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阿琴那样善良，自是不愿看着大家再承受一次阿什澜之怒的，所以怎么也不愿和黑月离开。”
　　“嗯？”秦晚月微微一怔。
　　赫连琴竟是自愿献祭的吗？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
　　“后来黑月的心思被大祭司发现了，当夜便带人将他绑了扔进了海中，不想他大难不死，更没想到他竟投奔了灵岫宫……”
　　卧槽！一言不合就将人绑了扔到海里，这个巫马大祭司果然是个狠人！
　　秦晚月思及此处不禁有些后怕。
　　再后面的事情猜也能猜出个大概：这个灵岫宫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教，黑月在灵岫宫里一步一步艰难上位，一朝得势便开始对圣月教进行了疯狂的报复。而且从他那天对自己下手的狠辣程度来看，应当也是对赫连琴因爱生恨了……
　　啧啧啧！好一出狗血大戏！
　　然而……话至此处她也不得不说一句——该！
　　供奉对象非神非仙而是妖，因所求无度惹怒鬼神，为苟且偷生用活人献祭，又因一己之私不惜草菅人命，其实这种宗教组织本质上和灵岫宫没多大区别好吗！谁给你们的勇气说你们不是魔教？
　　“你也爱慕赫连琴吗？”
　　秦晚月看得出影陇对赫连琴的感情非同一般，只是她想不通，纵然赫连琴确实是自愿献祭，到底那些贪生怕死的教众也是始作俑者；既然如此，影陇为什么还要对圣月教那么死心塌地呢？
　　影陇懂她的意思，他摇了摇头，道：“我与阿琴一同长大，感情自也比旁人亲厚一些，却无关男女之情。”
　　“她既肯为了圣月教牺牲性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圣月教毁于一旦……”
　　秦晚月不知该说什么。于她而言，无论是赫连琴、影陇还是黑月，他们的做法都不明智。圣月教众自私自利，根本不值得赫连琴这样牺牲自我；影陇不思止损反而深陷其中，早晚也会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圣月教里被吞噬；黑月大难不死，本可以重头开始却投身魔教，此后又焉能长久？可换个角度来说，这一切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的内心世界她无法感同身受，故而也无法多做评价。
　　“你既想保全圣月教那也同我说说，这眼见赤雪国就在跟前了，您老人家是个什么打算呀？”许久，秦晚月想着再纠结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索性开口问道，“不是我打击你，咱现在可处于弱势，从前圣月教又避世不出，一上来就问人家借兵，人凭什么借咱啊？”
　　这一直是秦晚月所关心的问题。
　　谁知话及此处影陇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我眼下不方便说……”
　　一听这话秦晚月不由火冒三丈，“影陇大护法！这都什么时候了，咱能不能抛开套路来点走心的？”她猛的坐回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心脏的位置，“我不知道你和巫马那老头在盘算些什么，但我告诉你，你要和他继续合作那就是自寻死路！”
　　说着她又激动的站起身来，“你前些时日，不，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的！我要真有心趁乱逃走，你又能奈我何？我巴巴留在这里，又和你说那么多，就为了让你继续坑我吗！”
　　她这话说的一点不假。虽影陇身边还有二十来个护卫，可是到底都是男人，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其实她还是有许多空子可以钻的；芷安镇虽于她而言人生地殊，但对影陇一行人也是一样的，他们又是外乡人，到底不能在城内大肆搜查。她若暂时躲起来，再找个本地人报官，能不能就此逃脱虽不好说，但事情一旦闹上衙门只会节外生枝，于圣月教来说肯定是不利的。
　　这些道理她能想到，影陇自也能想到。
　　“秦姑娘，影陇是个粗人，做事也粗鄙的很，可我却从未存害人之心。”他说，“我身为左护法，自然也有我的立场。教中之事同你讲这许多已是出格，再无法多言。我知你如今前途未卜自也是忧思多虑，但请你相信我，但凡我影陇活着一日便会倾尽所能护你周全的。”
　　言尽于此，秦晚月知道影陇能言之事已是极限，若再相逼只怕就要一拍两散，那可就不美了。无奈，她只得退而求其次。
　　“你实在不愿多说我也不逼你，只是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你眼下又是这个样子……你虽愿拼死护我，但我也须有自保之力不是？”然后她故作灵光乍现，“在素月岛上我听你说过赫连琴会法术？我如今占了她这具身子岂不是也能用法术？”接着又一副为难的样子，“只不知学法术难是不难？”说着她偷偷瞄了眼影陇，发现他神色并无异常才继续道：“你愿意教我吗？”
　　“好！”
　　影陇几乎没怎么思考便答应了，这倒叫秦晚月有些意外，但不管怎样“小狼狗”好歹是套住了。
　　后来为了学习法术他们一行人特地在芷安镇又多停留了几日。诚如范无咎所言，她的魂魄和肉身已愈来愈契合，虽是重新学习，但肉身多少残留了些从前的记忆，只学了短短几日秦晚月便已会使一些粗浅的法术了。影陇又将赫连琴从前的法器——冰绫给了她，此物看着不过是一条柔若无骨的白练，触手却冰凉刺骨，配合法术使用不仅能伸缩自如，攻击之时更是锋利无比。
　　得了这般厉害的法器秦晚月自然爱不释手，只是也不由暗叹道：想不到这赫连琴竟也是个狠人啊！

　　由于耽搁的时日太多，影陇不敢再延误下去，待秦晚月稍微学有所成便带着大家离开了芷安镇。
　　芷安镇本就在赤雪国边界，一众人等又出发的早，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赤雪国的首都——裕安城。然而饶是这样，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入城的人也已排成了长龙。
　　过了许久，秦晚月眼见自己一行人就快入城，便有些兴奋的抓着影陇喋喋不休，忽听马车外一阵马匹嘶鸣，一阵短暂的颠簸后她同影陇便一同撞在了车壁。自家的马儿显是受了惊，若非赶车的护卫反应及时只怕此刻马车已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秦晚月余惊未消，忙掀开车帘问道。
　　“回姑娘的话。”在外圣月教一行人因怕暴露身份只称呼秦晚月为姑娘，称影陇为少爷，“那一行人突然纵马跑到我们前头，险些撞到我们马车！”
　　秦晚月一看那行人就快入城，连忙追了过去。
　　“京城之内，女帝治下，竟有人当街纵马，还有王法吗？”她冲那行人喊道。
　　为首那人是一名女子，模样不过双十年华，着了一身艳红骑装，发间配的亦是羊脂白玉做成的簪子，显是身份贵重，听到这话不由勒了缰绳停下马来，“哪来的野人，竟也敢管起我来了？”
　　秦晚月一听这话更加来气，正欲上前理论，却被身旁一位大婶拦了下来，“姑娘莫与那人争辩！她是卫家大小姐！”
　　那人听那大婶道出自己身份便更加得意，“土包子一个，连我卫家人都不识！本姑娘劝你乖乖滚回车里，别自讨没趣！”
　　秦晚月还欲再争辩几句，不知何时跟下车来的影陇抓了抓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又对马上之人拱了拱手，道：“舍妹初到此地不懂规矩，让姑娘见笑了。”
　　随即不由分说便将秦晚月抓上了车。身后遂传来几声嗤笑，那人见他二人上了车便又带着手下人绝尘而去。
　　“太可气了！”
　　上车后秦晚月仍是气呼呼的，影陇却道：“你瞧那女子穿的戴的皆非凡品，不是寻常人家可享用的，身份定然非富即贵。”他略略思索一番，“她自称是卫家人……如我没记错，当朝太尉便是姓卫。”
　　“卫？”
　　秦晚月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出发前看的卷宗上确实写过当朝太尉名叫卫枫，那人是卫家大小姐，不就是……卫枫的女儿吗？！
　　难怪那么嚣张！
　　不过……
　　“素月岛人避世不出，消息倒是灵通的很。”秦晚月揶揄道。
　　“嘶！”影陇吸了口气，“我同你说正事，你又扯这些！”
　　秦晚月这才有了一丝正色，“太尉执掌军政，我们这回算不算把她得罪了？若果然如此那借兵这事还能成吗？”
　　反射弧长真的有点麻烦……
　　影陇道：“我看未必。不过一场小打小闹，太尉大人未必瞧得上眼。何况，太尉虽执掌军政要务却也非一人独大，军政大事到底还要陛下点头才是。”
　　秦晚月思索着确也是这个道理，遂微微放下心来，然而下一秒却又听影陇批评到，“不过你这桩事情做的着实冲动了些！”
　　好吧，还是躲不过挨骂……
　　“那我们如今？”秦晚月问。
　　“明日我们便先去拜会一下右相大人！”影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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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改了又改，但总体感觉还是不尽如人意，大家就凑合着看看吧。。
好羡慕那种一日二更，三更的作者（例如隔壁的少地瓜），咱这龟速到底啥时候才能完结哟！苦恼ing
下一章开始女主就要进入朝堂了，赤雪国的内部斗争也即将拉开帷幕，敬请大家期待！
另外，千呼万唤却始不出来的男主也是让我操碎了心。。好焦虑，怎么办！！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