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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世 ...

  •   我是九岁那年被送上山的。

      那年发旱灾,村里许多户人家已经没有米过活了。我父亲把家里最后一只老公鸡拿到邻村卖了换了些窝窝,一日一餐的勉强维持着。我每日做梦梦见自己饿死在床榻上,一次一次惊醒。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吃饱更大的事情。

      永信师父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我家的。听说是游历路过我们村子。可川东大旱,人人自危,哪还有什么人到这里来。我只当他是在唬我们,想让自己逃难的事情变得体面些。

      但父母亲却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他们在屋子里谈了很久很久。我只听见破败不堪的木椅发出吱嘎的声响,预示着争吵。再后来,我就被永信师父带走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母亲要把我交给他,像我这种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时常要走很远的山路去砍柴采药。离家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把这次当做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可我知道,到底是不同的。

      蜀地的夏日比北边长一些,从川东到燕京,整整三个月,由夏到秋。沿途见了很多新奇的玩意,都是我在川东见不到的。面对新事物的喜悦,冲淡了内心的恐惧与害怕。

      像是离巢的孤鸟,在经过耀眼的晚霞落日的余晖找到食物之后,就不想回家。
      “师父,我们去哪?”
      “燕京。”
      “那是哪?”
      “那里是中原最繁华的城市。”
      ---
      “师父,我们到了燕京以后要干嘛呀?”
      “师父,你是干什么的呀?”
      “师父,我们住哪啊?”
      ---
      “师父……”
      “师父……”
      “师父你看……”
      ………

      诚和三十一年,川东大旱,粮草尽,人相食。

      在我挑着细长的扁担担着的水桶跑去山腰打水时,在西边的故土上,有火光漫天。咆哮的风声掩盖了妇人凄凉的嚎叫,把人们的哀求吹到好远好远,让端坐金殿上的人只能听到狂风在为他奏乐。

      风刮了几天几夜,散去的时候裹着灰与尘土,大地漆黑一片。遥遥望去,像是山水画里的一个墨点,无伤大雅,却膈应着所有看画的人。像是在告诉他们:你看,老天始终不会让人完全的如愿。

      但我并不知道,我只是穿着棉麻织的旧衣服,用木簪把头发挽起来,普普通通的模样。整天在山上挑篮打水认字读书。好像我的一生就这样了,也只能这样了。

      平淡无奇却能吃饱穿暖,在这样的世道里,也是幸福的一种。

      -
      永信师父一共有十二个弟子,而我是第十三个。但这样说并不准确,我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拜他为师,不算是他的弟子。但总归我年纪最小,师兄们都是让着我的。

      譬如我每日都要去山腰打水,有一半就是四师兄帮我下山去挑的。整个屋子,有三分之二都是大师兄帮我打扫的。还有还有,三师兄会帮我洗衣服,五师兄和十二师兄每次下山都会给我带许许多多新鲜玩物。十一师兄是掌厨的,他总是偷摸着给我留堂食,然后被师父抓个正着
      …………

      总之,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很舒心。但,却总好像少了些什么,像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很香很软,但没有下饭吃的菜。

      日子久了,难免觉得乏味,无趣。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今日去后山捉兔子,明日去林子里逗蛐蛐。偶尔也会有檐下听雨的雅致,屈膝坐在布满苔痕的石阶上,看雨打着细嫩的竹叶子,打下去又弹起来。循环往复,是对命运的不屈服。

      然而这种平淡的趣味在年关的时候被打破了。

      师父说,初二的时候,他要下山去城里。听说是一个很盛大的聚会要请师父过去,还可以带一个小侍童一起。按理说这种事儿跟我是没什么关系的。我年纪小,才刚开始念书,那些深奥的道理都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会。往常都是三师兄和十一师兄去的。可不知为什么,师父带了我。

      和清幽的山里不同,燕京城里年味很重。临街的铺子门口都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有小孩裹成粽子似的在街头逗趣奔跑,不归家的小贩在叫卖着各式各样的物件,远一点的地方有爆竹的火光窜出来。热热闹闹的,也格格不入。

      其实我今天也是穿了新衣的。早晨的时候,师父不知从哪拿来一件崭新的白色袍子,领口还有绣花。连头上粗糙的木簪都变成雕花的了。师父自己穿的也和以往不同,用银丝勾线刺绣的湛蓝袍子一上身,整个人马上就变了。看起来不像是个道士,到像个气质灼灼的老爷。

      可,穿的华丽也只是表面的。师父常年在山里呆着,整个人清清冷冷的没有一点人气。我呢,天生一张冷脸,对熟人倒是会笑笑,陌生人见了只怕是令人生厌的。哪里像是过年的人,更像是来讨债的。

      但师父也不在意这些,他就这样慢悠悠的领着我走到一处华丽的宅子面前。我个头小,牌匾又挂的高,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江字。

      江?是个什么人家呢?是否夫妻和睦子孙满堂?又是否位高权重皮笑肉不笑?宅子里是否雕栏画栋?仆役是否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我这样胡乱的猜着,好奇着。这是我来燕京后第二个到的地方,大又气派。像说书人口中的地方,是与我毫无相干的地方。但我此刻站在这了。这或许是人们所说的缘法吧,我想。

      可不等我细琢磨,很快就有人出来将我们领进去了。一路七拐八绕的,看着不疾不徐,其实走的是极快的。像是不愿人过多观察。

      真是奇怪,招人来又不愿人看,不知犯得什么毛病。

      等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嘈杂着,许多人的样子。我才晕乎乎的发现,已经快到正厅了。都怪那仆役,走路跟过迷宫似的,雷同的绿植在我面前晃啊晃的,晃的人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哟,这不是永信道长嘛,久仰久仰。”我看见一名锦衣的中年男人恭维的凑到师父跟前,眼神却不停地在望着我。

      我被这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人面生的很,想来从未见过,看师父的样子也是不认识此人的。他怎么知道师父叫永信?师父很有名嘛?

      我稀里糊涂的跟着师父走了进去,很快很多人都围上来说些漂亮话,眼睛却都盯着我转。

      真是奇怪!我有什么好看的。大家不都是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我有什么特别的?

      还来不及问师父呢,就听见旁边有人低呼了一声。

      有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但就是听着容易脸红。

      我难道害了病嘛?这个宅子里莫非有古怪?进来的人都会变得不正常。是这样的吧,不然我缘何会为一句话而脸红呢。

      “道长,好久不见。”说话的人已经踱步到了身前。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男子,面如冠玉,眼里似有星辰,通身的贵气,笑起来却是温软的不带一丝菱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贺望舒。

      现下想来,此后种种,皆是初见他时方寸大乱埋下的因果。

      而我当时呢?我只是愣愣的望着他。像是这么多人里我只看得到他。半晌,他似是注意到了我灼灼的目光,偏过头对我笑了笑。

      真好看啊!像八九月高挂的太阳,通身闪耀,瞧着人眼热。

      等好不容易到了主人家安排的厢房。我就等不及的问师父:“师父,那个人是谁啊?他生得可真好看。”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就那样静默地注视了我好一会,才说道:“他叫贺望舒,是长公主和贺将军的儿子,师从南宁山的万归一,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也不等我反应,就突然又来了一句:“阿曦,你想学武嘛?”

      学武?我一愣。我打小就长在山里,家里清贫,做过很多活计, 没什么特别远大的理想,活着就行。后来被师父领上山,日子过得好了,也没什么不满足的。那些个大富大贵武功盖世都是话本里的,是离我很远很远的,我从没期盼幻想过。

      我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了解过师父是个怎样的人。我宛如物摊上摆件,只要不被摔碎怎样都行,不好奇这个世界也不在意身在何处。可现在,有人把我外面的一层敲开了一个破口,问我愿不愿意出来。

      “我想。”我跟师傅说。

      世人大抵都是这样的,嘴上说着不怨不羡不奢望,可等选择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还是会选金碧辉煌的那一条。

      -
      学武是件苦差事。尤其是我已经十岁了,根骨都快硬了,这使得本就艰苦的事情变得尤其煎熬。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师兄们都是会武的,永信师父在江湖上也很有威望,我们扶云山虽然人少但在江湖也是排得上号的门派。

      而在听说我要开始学武后,师兄们便开始轮番授业,我每日都输的鼻青脸肿,不复昔日盛宠荣光!

      其实我的功法和师兄们的不太一样。师父说,师兄们练的万木剑法太过刚毅霸道不适合女子修习。

      我习的是春风渡。动则宛若惊鸿影,飘忽如风难以捕捉。静则以剑御之如青山不倒,外柔内刚。动静皆是虚幻,以巧胜人,虽力道不足但也难以攻破。

      师父说春风渡的诀窍在于巧和轻,而后山的竹林恰好是个练习良地。踏竹不动是轻,穿竹不响是巧,一招一式皆如春风渡人,了然无痕。

      每天晨踏暮穿,剑锋一扫落竹无声。日日如此,整整六年,才算学精。虽说还是不能胜过师兄们,但比起初时的惨败,现在好歹也能打个平手,在我看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不过傲不过谦,但是也不可以过于满足。阿曦你要记得武道是没有尽头。”

      我被师父冷不丁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惊。挠了挠头,回过身来。

      “是。弟子知道了。不过师父,你走路怎么没声啊,吓弟子一跳。”

      “那是因为你功夫没有练到家。”

      “是是是,师父说的是,弟子日后一定勤加练习。”我跃下石头蹦到师父旁边,叽叽喳喳的开始问个不停。

      “师父,大师兄这次下山怎么去了那么久?”

      “你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吗?”

      “师父你理理我。理理我嘛。别走那么快啊!”

      “师父,师父。”
      …………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作者屯稿期间惊患懒癌晚期。遂决定物理治疗,放弃屯稿,佛系缘更(开玩笑),采取应激裸更模式。以便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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