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日常》且兰

2、另行安排

　　这场浩浩荡荡的下乡运动涉及的范围之广，是许宁从未想过的。一路上他们乘着专列，迎来新的知青的同时送走刚认识的朋友——等到他自己下车那一刻，他的眼眶都是红的。

　　同行的知青们或许对新生活抱着憧憬、觉得在农村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大有可为。但单论许宁而言，他更多的是对家的思念以及对未来不知所措的迷茫。

　　来时他听天南海北的知青说了很多，耳边不时传来有理想有抱负励志扎根农村的话语，可当即将身临其境的这一刻，他还是怯懦迟疑了。

　　火车停靠的这座城市的街道没有超过五层的建筑物，许宁他们到站后看见的是零零散散的电线杆子连接着一条条电线，街上跑的只有为数不多的自行车还有牛车。他没有见过听过马路上丝毫没有鸣笛只有挥鞭响声的场景，他甚至看见有人不时停下来把牲口排出的粪便铲回车上的粪筐里……

　　特意被安排来接知青的拖拉机行驶在这座小城的不怎么平坦的路上，天真无邪的孩童三五成群的从街道蹿出来，惊喜的呼朋引伴的追着车屁股跑。只见跑得快的孩子人小胆大的攀着车板子腾空脚悬空吊着大声欢笑，仿佛取得了重大胜利一样。

　　看着他们的危险动作，许宁顾不得被风灌喉的不适惊呼一声。拖拉机手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稀松平常的笑着喊了一声小崽子。

　　出城以后路就更烂了，知青们的壮志豪情一点点被颠簸殆尽，好几个女孩子脸色苍白的干呕着。

　　三个小时后，兜兜转转的在山里转着圈，等他们好不容易从拖拉机下来，又立即被连拉带赶的分队分点站成排。

　　几个专员粗略的确认个人信息又检查没人掉队以后，知青们就被各个分点的负责人带走了，显然镇上的领导们不准备留他们吃中午饭。

　　赶了一早上路的知青们都纷纷表示不满，可镇上接待点没准备饭，他们再怎么抗议最终也只能认命的上牛车的上牛车，上马车的上马车。

　　最惨的是有的公社没让牛马拉车过来，就跟着负责人徒步走去最后一站，也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地方——即各个知青插队所处的大队村寨。

　　许宁被分去的大队不好不坏，只来了一辆牛车可以帮他们拉行李。一早上的拖拉机差不多把骨头都抖散架了，此刻许宁很多知青一样，宁愿走路也不要再感受胃翻腾的感觉。

　　打小就是被捧在手心护着长大的许宁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说起来他们许家在封建时期就是高官，从民国起家里改做实业，一大家子有留洋不回来的有走革命的也有像大伯许家全这种出去见识过又回来守业的，就是没有过过这种日子的。

　　哪怕是在建国初期，形势严峻至极，他大伯犹豫再三后把家里的企业工厂都捐给了国家 ，换回了一家人安全不说，他大伯还因此得了一个闲职

　　虽然没了工厂，但从记事起许宁就是被家里的老妈子和大伯母围着转，被哄着宠着度过童年。哪怕这几年政治风向越来越严，家里为了低调辞掉了帮佣，但他们一家的生活水平也没受到多大影响。

　　说到出行——从小到大许宁上学的学校都离家不远，他堂哥腿长骑着自行车载他上下学。除了郊游他就没走过超过半小时的路，现在颠簸了一个早上不说，现在一走就是两个多小时，还饿着肚子不带休息的。

　　此刻许宁的脚已经磨得生疼，偏偏还得强忍着不适跟着牛车走，没办法他怕掉队了没地方落脚。

　　许宁委屈极了，他情不自禁的想，如果是伯父伯母还有堂哥在就好了。可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没人可以倾诉，同行的知青都自顾不暇，更没有人会安慰他了。

　　只能努力坚强起来的许宁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幸好堂哥他们都走了，不然一家子带着他一定会被他拖累的，他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

　　从口袋里拿了一颗糖剥开含着，许宁咬牙坚持着。

　　其他知青有的拿出饼干，有的小口抿着水壶里不多的水，更多的没带多少东西还早早在火车上吃完了的人。这时候互相认识的一般会分两口，刚认识的为了处好人际关系也会彼此分享，而不太懂人际交往的许宁被边缘化了，他像是独自处于一方小天地，即使有心分享也没人主动邀他。

　　其实很多知青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可许宁引人注目的同时又给人一种距离感。再加上许宁本身不是自来熟的人也不喜欢交友，所以就导致他现在的处境有些微妙——而这种微妙导致了他在初来乍到遇到利益相关的时候被孤立排挤了。

　　倒不是受到特意的排挤，就是分房抱团的时候没带上他。原来在到达目山河村以后，狼吞虎咽的吃完大队里的妇女给他们做好的饭，等待着他们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面临分房。

　　山河村原先给知青点盖的房是四间带一个厨房，最开始来的五个知青三男两女住了进去，当时空间很宽裕。

　　可今年没提前通知知青会来，以至于政策突然下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盖房了。所以他们刚来的十三个知青，其中五女八男，怎么算也住不下了。

　　这还是幸亏这里地处南北交界区域，搭炕住炕的不少。可问题是知青点第一批来的是南方知青，有一个女知青睡炕嫌炕热烧背就闹着把炕拆了，以至于现在新来的想挤一张炕都没地方挤去。

　　大队书记不管这个，而村支书人老成精早早的借口看田埂溜开了，眼下来管这事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许宁听见大家都管他叫张干事。

　　这个张干事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脾气好，一来就是笑着问他们吃饱没有，一点架子都没有。

　　至于在分配上面，张干事给了方案让他们自己选择：一是抓阄让几个男知青和女知青去住社员家里，二是自己商量哪几个人住知青点，多出来的在去住社员家。

　　当然住社员家的不能白住，知青的的粮食补贴要交给给社员家，相应的他们可以在社员家吃住。

　　在听完张干事的话后，几乎所有人都选了第二个方案，原因别无其他，大家都想住知青点。毕竟人生地不熟的，知青们住在一起方便些，也有话聊。住社员家里他们的粮食就跟着补贴社员家了，别说他们是城里来的，城里也不一定吃得饱，所以他们一致认为粮食还是自己拿着好。

　　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许宁被排挤在小圈子之外，他只能无措的低着头看着脚尖。

　　张承平看着这角落里的少年不争不抢，其他知青们拉帮结派的时候他还一个人站着不说话，就认定这是个受气包。

　　最终结果不出他的意料，原先的三个男知青抱团容纳了新来的两个，还有五个新来的男知青也抱团占了一间。女知青那边比较麻烦，因为有一间拆了炕，那间房的女知青理亏带着一个知青一起挤一张床，所以到头来只有许宁一个人被孤立在外了。

　　其实炕嘛！挤挤睡得下还宽敞，可没人愿意吃亏，以至于许宁就被落下了。

　　张承平挺意外的，原本以为还能多个三四人，没想到这群知青还有团结的时候。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面上一直带着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模样。

　　现下结果出来了，不管和他预期一不一样，反正少几个他还能省事些。

　　“既然大家都选好了，就各自收拾屋子归置行李，赶路折腾一天了，早点安置完洗洗睡一觉。”，场面话说完后，只见他走到许宁身边拍着他的肩对所有知青说道：我还得带这位小同志去安顿，就不陪你们了。”

　　“张干事辛苦了，我们这边会协调好的，这位新同志就麻烦你了。”，说话的是原先最早一批来的老知青钱爱国。

　　其他知青也连连跟着附和说辛苦，当然如果没有被他们一致忽略孤立的许宁，他们的言行会显得更加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