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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襄王无梦 ...

  •   “你同你父亲长得很像。”

      一句话说得飞镜透露低垂,双眸泛红。她不愿让旁人瞧出自己的异样来,再抬起时面上又是只剩下笑来了,“感念老太太挂怀。”

      孙老太太坐在上首,早已将她这副兀自引人咬牙不愿让人看出悲痛的倔强模样收入眼底,心下也是一阵泛酸,更是愈发怜爱起这孩子来。

      这竟是飞镜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来形容她与她父亲的联系。

      听起来奇怪,但若是深究起来却也寻常。

      距她父亲亡故已是过分久远。丧父时她年龄本就不大,对于幼子去谈朝夕相处本就是一种无谓行径。只怕是田夫人,也只能默默忍受着从前那般朝夕相处的人在回忆里一点点生疏起来。更何况,田夫人与亡夫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嫁人后仍是情谊不减举案齐眉。听说田老爷幼时贫寒,幸得丈人青眼扶持,而后一路高中入京做官。即便人在京中却也不同于戏折里的世美吴起之流,反而眼中仍是只有田夫人一人。

      如此良人未能白首,田夫人更是受不了如此打击,自田老爷亡故之后,竟是不许阖府上下提起任何有关田老爷的只言片语。

      飞镜虽则思怀父亲却也不忍心看母亲难过,慢慢地,待到飞镜再去想他,脑海中也只剩个看不清的人影,而她自然难以将记忆中的那些点滴幸福与脑海中那模糊黑影联系在一起。

      而今日此刻,孙老爷的一句话像是陡然给飞镜心头人影添上一笔重彩——孙老爷说她同父亲长得很想呢!那是不是她可以以为她的父亲仍在身旁未曾走远。她每日晨起梳妆,暮归浣发,都是在铜镜中与父亲相见。

      不觉心中与孙老爷又亲近了两分,恨不得他变成那说书先生,能多同她说上两句话。然而飞镜终究不是小孩了,孙老爷身为朝廷大员,孙家时代书香更是最重礼法。孙老爷也不便在这绵慈堂内多问多留,不过是同飞镜闲话几句,便到了屏风之外,自个儿思念故友,借着考察孙曦知识的由头,在外间一盏接着一盏饮茶罢了。

      那些没问出口的千言万语也只交给老太太来一一细问。

      待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老太太这才细细问起她家中近况来。飞镜耐心作答。

      “家里这些年倚靠母亲的嫁妆倒也过得去。那些田庄店铺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供应我们母女二人并家中数位奴仆倒也是绰绰有余。”

      飞镜答得很快,话音未落又想到自己此番前来身边一个奴仆都没有,生怕老太太听出了她的谎言,于是又连忙道,“我与母亲住在庄子里,不比长安城内精细,家中家丁仆役谁做什么也没有分得那么清楚。如今正是农忙时分,我不想为着我的事打搅母亲,便只身前来赴约了,老太太见笑了。”

      孙老太太嘴角噙着笑,望着飞镜也不拆穿她,“如何会见笑呢?元元儿如今大了,体恤你母亲,我家小六要是有你一半的心,他老子也不必三天两头气得要揭他的皮了。”

      飞镜摇摇头,“飞镜不过一女儿家,能做的不过是在母亲长辈面前尽尽孝罢了。男人志在四方,孙六公子还未下场便已是名动天下,他日一朝中举,必定是建功立业为陛下分忧,飞镜如何敢跟孙六公子相提并论?”

      她说起话来轻柔缓和,平日里吩咐仆役都似如沐春风。现下说起这些来,更是连寻常的客套都多了三分真心。老太太深深望了她一眼,在心里叹气,又细细问起其他来,又问她父亲的墓落在何处,待飞镜回复葬在老家庐江后,又问可是年年回去叩拜等细节。

      说起父亲,飞镜的眼睛也是红了,“田家在庐江也算得上是大户,我父亲这一房子息虽绵薄些,但每年老家都是有人添坟烧纸的。母亲也总念叨着回去......可庐江与长安城相距甚远,便是走水路也得半月有余,如今.......家中都靠母亲一人撑着.......至今也没寻得机会。”

      这一通话飞镜说得缓慢,虽然逻辑缜密叫人挑不出错来,可到底还是孩子,在老太太面前到底还是难以掩饰心底的失望与挣扎。老太太一见她如此,便知田夫人性子刚烈一辈子从不向人低头,只怕飞镜这孩子在家里也是沉默寡言,不敢流露出自己对田父的思念。

      她知道田夫人严格,却不知田夫人对这唯一一个女儿更是到了严苛的地步。

      “老太太,不若就喊我飞镜吧,如今飞镜年纪也大了,被人叫起乳名来,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飞镜一脸羞涩,要不是脸色着实有些难堪,只怕当真让人以为她是害羞了——可她除了笑还有什么法子呢?难道要她在外人面前,自己扯破自己的伤口,露出最难看的血肉,让长安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在家时她那位倔强的母亲连她父亲的片刻音节都听不得,更是自她父亲去后,便再没有叫她一声“元元”?

      旁人不知道,可她如何不知道她母亲是怎样看中名节与脸面。既然知道,又怎可再让母亲伤心?

      至于她,不过是咬碎了银牙和血吞罢了。

      幸好老太太并未追究,只是拉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儿里,“是我老婆子糊涂了,还当飞镜是个黄毛小丫头呢。日子过得实在有些快了,我那时见你,老大老二也就你这般大,如今他们却是连孩子都会跑了。”

      她的手掌很暖,飞镜心里也是一阵酸痛,面子上仍旧绷着。老太太看了看她,想要说什么,可一开口又是些无足轻重的话,“在这孙府,有我老太太在这儿一天,你就是跟敏儿桦儿一般的正经小姐,你只管跟着她一块叫人。仆役若有偷奸耍滑、以下犯上者,尽管来禀我。”

      “少辛那丫头......你应该已是认识了,行事多少有些鲁莽,然她在我眼皮子地下从一个小萝卜长到现在这大个头的。旁的不敢说,但她是最忠心赤诚的一个。咱们女人家的,一辈子离开着四方院子的时间都很少,顶顶重要的就是心腹。不然做起事来总是处处制肘。”

      “你母亲喜净,在乡下庄子里住着千般万般好,可就是两点不好。”

      “一是奴仆采买,乡下不比长安城内。那些牙婆子为了钱什么干不出来,我便自作主张给你挑了一个,少辛的老子娘就是孙府的家生子,她是顶顶干净的一个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主意的,所以不怕你遇着事儿。少辛遇着事儿了可能不比他人脑子活泛,可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你有要紧事就交给她办,她能做十分,绝不会省力气去做八分的。”

      老太太这一番话实在是推心置腹,飞镜心里也是暖暖的,眼角不禁又酸胀湿润起来——即便是在家里,田夫人性格坚毅,从来都是多做少说。这么多个在田庄里度过的日夜里,仍旧是她与母亲各做一处各忙各的的多,交心深谈的次数少。

      再早熟沉稳的女儿家在成长的时候多少都会遇到些这样那样的难题,有些抛不下丢不掉的愁绪彷徨,总有些夜晚黄昏想要和谁说说话,不一定要懂得,只需要说说话便好。

      然而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般替她思虑周全,替她做了九十九步,还要再往前一步替她遮掩女儿家脆弱的自尊。

      飞镜不觉落下一滴泪来,直到划至脸颊上,这才赶忙擦掉。擦泪的手还未放下,嘴角却先一步又挂起笑来,只是这才笑得好看了些,让人觉得她的确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其二便是你的婚事。这幸亏是你母亲没来,若是你母亲就在我面前,我老婆子必定要问她一问,她当真舍得是要将你这个宝贝闺女儿嫁给一庄稼汉么?”说起这个,老太太也有些怒了,语调不觉高涨,“你母亲有骨气有气节,便是长安城也找不出她这样一位贞洁烈女来。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让你小小年纪一同受苦。更何况是你的后半生?”

      “幸好她这次总算是松了口,我必定是要亲自为你寻得一门天赐良缘的。你父亲对我家有恩,我怎么能看你受委屈,更何况是你这样的见识,这样的气度?”

      “当真是糊涂啊!”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也不赞同孙老爷要将飞镜许配给孙曦的打算了。明白了背后的意思,飞镜的心尚有暖意立刻就坠入冰窟。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问为什么,可结局既然已是这个结局,追问过程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来想要嫁给孙曦,实在是艰难啊。

      飞镜只觉得自己便是那砧板上的一块肉,被人提来提去指指点点,而最令她难过的却是连她自己也在细细思量自己究竟有哪些价值,究竟如何才能得偿所愿。

      可是.......

      孙曦是她的所愿么?

      飞镜懒得深想了,只要,只要能离她心中所想更进一步便是了。

      若是不嫁,田庄的一切始终是个死局。她不能再等了,再等这世上可还有......飞镜不愿再多想,只暗自安慰自己做了总比不做强。

      后面老太太同她聊了什么具是不记得,只记得老太太从前厅叫了孙曦进来,两个人面对这面分桌而食。孙老爷也不知为什么竟也没走,仍留在前厅,同他们隔着一扇屏风用饭。不过倒也不是一个人,弄影馆的五姨娘姚氏专门赶过来伺候老爷用饭。

      孙曦看起来心情很好,脸色也不似之前那般难看。老太太房里反倒没有积善堂那么大的规矩,偶尔老太太问话,飞镜便接过话来说上两句。跟老太太聊天的时候,余光中对面的那个男子总是看他,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六,这便是你田伯父家的独女,年龄比你稍大些。算起来,她倒是你姐姐了。”

      老太太笑音未断,就听见孙曦嘟囔了一句,“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

      一句话让老太太冷了脸,只是她还未曾开口,就听到前厅传来一声怒吼——

      “臭小子,你再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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