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个林叔叔》兵不厌诈

106、番外三·1·

　　小林衍八岁的时候，林晚带回来一颗法玄的舍利。
　　舍利是个什么东西，小林衍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天林晚回到清院的时候，恰好是半夜。因为数日不见林晚的踪影，小林衍一直守在清院没挪地儿。趴在矮桌上睡得迷迷糊糊时，突然被粗鲁的开门声惊醒，抬头就见一个踉跄的身影带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冲了进来。
　　小林衍吓得连惊叫都忘了，瞪着乌黑的大眼，使劲眨了好几下才看清楚门后同样僵住的那张脸。
　　“你······”林晚惨白着脸，染血的嘴角哆嗦了两下，轰然倒地。
　　“叔、叔叔！”小林衍慌忙跳起来。
　　林晚浑身是血，已经昏迷了。小林衍想出门去叫人，可又不能就这么放林晚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于是手脚并用的抱住林晚的胳膊往床上拖。
　　林晚还是有一点意识的，只是太疼了，疼的他发不出声来，闭着眼感觉身体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没完没了的磕来碰去，本来就仿佛被碾了几百来回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如果明天还能睁开眼见到太阳，他一定要去佛祖跟前烧上三柱高香。多谢佛祖保佑！
　　小林衍浑然不知叔叔艰辛的心理路程，拖得呼哧呼哧的，好容易“翻山越水”将人弄到床上，正准备出门去叫人，林晚及时的醒了。
　　“去······”
　　“叔叔你醒了！念愚马上去找无妄大师来······”小林衍惊喜不已。
　　“······去把我桌上的《地藏经》抄一遍。”林晚终于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啊？”小林衍傻傻的停住，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现在吗？”
　　“现在。”
　　“可叔叔你受伤了，需要······”
　　“我没事，快去！”
　　小时候的林衍对于叔叔的命令向来是不敢公然违逆的，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也只能乖乖闭上嘴回到桌边抄写经书。以往叔叔罚他抄写经书都是要去藏经阁的，今晚却指明在他的房里，小林衍聪慧，明白叔叔是不想让他出门叫人，不愿别人知道他受伤的事。
　　小林衍心里还是非常担心以及疑惑的。时不时扭头朝床上看一眼，见床上的人已经呼吸平稳的睡着了，只好压下杂乱的思绪，专注于笔尖纸上。
　　天亮的时候，经书才抄了一半，小林衍就累的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
　　睡了一夜，宛如打不死的小强，林晚却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除了伤口还隐隐作痛，内息基本稳定。在床上放空的瘫了片刻，便是轻手轻脚的起身，点了一粒安息香。
　　为免夜长梦多，林晚当下就作法将舍利打入了小林衍的体内。
　　小林衍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他惊讶的发现原本还奄奄一息的林晚，此时居然又是一派人模狗样神清气爽，全看不出半点重伤垂死的痕迹了，正优雅从容的站在院子里对清院弟子训话。
　　小林衍百思不得其解，只当是迷迷糊糊里做了个荒诞的梦。
　　“叔叔。”小林衍来到林晚身后站定，心下还有些忐忑。
　　林晚抬了抬手，示意弟子们散去，方回过身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去吧。”
　　小林衍一时没能理解这简单的两个字。叔叔不恼他擅自在此留宿？也不打算罚他？
　　“嗯？”见他傻头傻脑的愣在那里不动，林晚驻足看过来。
　　小林衍连忙低下头，“是，叔叔。”
　　趁着林晚关门之际，他飞快的朝屋内瞥了一眼，确定桌上还摆着他没抄完的《地藏经》才恍惚自己可能并没有做梦。好在林晚看起来已经无恙，不过······他想起昨晚林晚昏迷中呓语，好似是说了兔子还崽子来着？
　　要么是兔······崽子？
　　小林衍连忙挥散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叔叔那么端方的人怎会骂人，一定是说的兔子！
　　但叔叔为什么会念叨兔子？叔叔想吃兔子？
　　不不不，不是吃，只是喜欢兔子！
　　小林衍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扭头朝后山望去。山上应该有兔子，他去捉一只回来送给叔叔，叔叔一定会非常高兴。
　　想到就做，小林衍兴冲冲的撒开小短腿就朝后山跑去。
　　正值初夏，后山树木葱翠，因为山中有常年不断的泉水，凉气氤氲，气温也不像山下那么热，到处都是鸟叫蝉鸣，小林衍掐了一朵粉色的小野花，一边走一边朝草丛里张望。
　　这么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一阵草叶窸窣声，一团白影忽攸闪过。
　　小林衍立马拔腿就追。
　　半个时辰后，小林衍停在了一个黑魆魆的洞口前。洞口有茂密的藤条遮掩，看不清里面什么光景，竖起耳朵细听，隐约有轻微的脚步声，应该是先前跑进去的兔子。
　　小林衍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可想到马上就能捉到可爱的小兔子带回去送给叔叔，小林衍强打起胆量，从洞口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摸索着走了进去。
　　先前的响动已经没有了，小兔子一定找角落躲了起来。而进到里面，借着昏暗的光线，才发现山洞很大。小林衍猛地想起以前寺里的僧人们聊天时说起过，深山野林里如果是很大的洞穴，住在里面的可能会是体型庞大的野兽，千万不要随便往里钻。
　　这么大的山洞的话，可别是住了豹子老虎吧？
　　但奇怪的洞中没有猛兽的腥臭味，反而有股子奇特的好闻的香味儿。
　　可他出来的时候匆忙，身上没有可用的火折子，不然可以先探探洞中的情形。原地胆怯的迟疑了一会儿，小林衍最终没敢再往里去，想着兔子不可能一直躲在里面，总要出来觅食的，那他去洞口守株待兔便好了。
　　于是尽量放轻脚步的转身准备出去。
　　“来都来了，怎么突然又要走了？”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小林衍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挥动手中的树枝，一边往后退，一边喊：“谁？谁在哪里？”
　　洞中亮起了橘黄色的光，将山洞内的光景照的清晰了不少，几步开外，一名身穿红衣的年轻女人正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床上，眼睛细细长长，像钩子一般笑看着他。
　　“你是追着这只兔子来的？”女人问他。
　　小林衍眼睛一亮，这才看见女人怀里正抱着那只雪白的小兔子。连忙点头，可随即又想起什么，小声试探的问：“这是你的兔子吗？”
　　“是啊。”女人眼睛笑的更弯了，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小林衍有心跟女人讨要那只兔子，却又羞于启口，于是嗫嚅的盯着兔子没有上前，却也没有再转身离开。这样盯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委婉的问：“这是你的地方？你住在这里？”
　　女人点了点头，“算是吧，我也才住进来没几天。”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热切，女人抬起一只手冲他招了招，“你不是想要这只兔子吗？”
　　“你愿意把兔子让给我？”小林衍心花怒放。
　　“你过来。”女人道。
　　小林衍迫不及待的抬起脚，又顿住，神情扭捏道：“可是······我没有钱，也没有东西可以跟你交换，你也愿意把兔子给我吗？”
　　女人被他的模样逗得掩口笑了起来，问他：“你为什么想要这只兔子？是嘴馋了吗？”
　　“不、不是的。”小林衍满脸通红的解释，“我是想捉来送给叔叔······”
　　“叔叔？”女人微不可查的挑了下细长的眉，“你叔叔也在这里？”
　　“没有，叔叔在寺里，我是偷跑出来的。”
　　“这样啊······”女人看似松了口气，又细细打量起小林衍，有些好奇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孩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乍看就是个普通的孩子，可普通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舍利的气息？
　　难道也是妖？
　　可她为什么看不透他的真身？
　　“我问你，小孩，你身上的舍利是哪来的？”
　　“什么舍利？”小林衍不明所以，歪着漂亮的小脸，呆呆的模样还真是惹人喜爱。
　　女人当下便确定小孩没撒谎，估计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被人种下了舍利，如此一来，便更方便了。
　　她本是修炼了百年方化出人形的一只狐狸，却运气不好，被一只修为更深的豹子精所伤，一路逃亡至此，见得此地钟灵毓秀，灵气纯澈充沛，于是落了脚养伤修炼。没想到才来了没几天，居然就叫她寻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舍利。
　　只要吃下舍利，不仅伤势很快就会恢复，修为也会大增，至少能缩短百年的修炼期。如果是佛法高深功德无量的圣僧舍利，甚至还能涤去她手中的血腥罪孽，助她修炼成仙。
　　如此珍贵无伦的宝物，岂能轻易错过？
　　女人笑眯眯的柔声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原来你是被人骗了啊。真是小可怜······”
　　“你说什么？”小林衍云里雾里的望着她。
　　“你不是凡人吧？妖？那现在你身体里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在体内时间久了，会一点一点侵食你的能力，甚至最后丧命。是谁这么恶毒，把这东西打入你体内的？”
　　“啊？”小林衍听呆了，傻睁着乌黑的大眼，摸了摸肚子，没感觉什么异样，但是那句“不是人是妖”却听进了他的心里。忽然就想起好几次偷偷听见僧人背着他悄声议论，那时他还不敢相信，自己明明是人，怎么可能是妖孽所生的孩子呢？为此他还恼羞成怒的跟僧人打过一架，被叔叔知道后，狠狠的责罚了一顿。
　　而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为什么也这么说？
　　“······你是在说我吗？”
　　难道他真的是妖孽生的怪物？所以······叔叔才会不喜欢他？
　　是这样吗？
　　女人说的他身体里的又是什么？
　　小林衍心里乱极了，也害怕极了，不觉手脚都开始发凉发抖。
　　“我看这东西好像也刚进入你体内不久，都还未能完全融入你的骨血，你真的不记得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做的？”女人又道。
　　“我······”
　　小林衍猛地僵住。想起了昨晚那个似是而非的梦，梦里好像叔叔确实对他做了什么，迷迷糊糊中，那种感觉非常奇怪，也非常强烈，依稀便是有股子霸道的气流在他身体里冲撞，最后又归于平静的温和。
　　这些天叔叔一直不在寺里，他便也一直呆在清院，哪里都没去过，如果真要说有谁对他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昨晚了。
　　可是为什么？
　　叔叔纵然再不喜欢他，讨厌他，为什么要对他做这种事？叔叔是想杀了他吗？是真的吗？
　　“不、不是的！不会······叔叔不会这样对我的······你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也没感觉到自己哪里不舒服······还有，我是人，不是妖！我不是！”
　　小林衍震惊之下，转身就跑。
　　女人眼中厉色一闪。小林衍没跑出两步便被突然出现在脚下的一块石头绊倒，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别怕，我这都是为你好才告诉你的。”女人好整以暇的抱着兔子起身，来到小林衍跟前，温柔的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小林衍觳觫的往后缩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爬起，可刚刚膝盖磕在了石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实在疼得他动弹不得。
　　女人怜悯的望着他，“我帮你把你体内的东西取出来好不好？”
　　如果先前小林衍看她还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女子，眼下再看便是残忍撕开他胸腔，往他心上扎刀子，毁掉他全部美好念想的恶魔。
　　“······别碰我！走开！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啧，真是不乖。”女人也不恼怒，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温柔的梳理着兔子雪白的毛，声音蛊惑道：“你不是想要这只兔子去送人吗？这样好不好，就用你体内的东西换我这只兔子。”
　　“你看，你得了兔子，还保住了性命，既不白拿，也不吃亏，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你若再拒绝我，我可就真要伤心了。”
　　乌黑的大眼盈满了泪儿，望着那只可爱的小白兔，慢慢停住了挣扎。他并不愿相信这个女人说的话，可如果女人没有骗他，还愿意把兔子让给他······
　　他想要这只兔子，想亲手把兔子送给叔叔。
　　然后······
　　问的话叔叔会告诉他真相吗？会不会因此更加恼他气他？果真再也不理他不要他了？
　　不，不能问！都是假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能怀疑叔叔呢！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的丹田处，一股子强大的吸力令他陡然回神，感觉原平平和的血脉气流一下暴涨，似要随着那只手冲出体外，撕开他的肚皮。
　　“啊！”小林衍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狐妖也痛呼着向后跌飞出去。
　　“······怎么会这样？”狐妖咳出一口血，不敢置信的看看自己仿佛针扎火燎的手，抬头朝小林衍看去。
　　显然是有人在小孩身上做了手脚，法力修为还要高于她不止一星半点，看来强夺是行不通了，只能诱使小孩自己主动剖出舍利。
　　一名年幼的小僧端着木托盘碎步来到禅房外，轻轻唤了一声：“主持方丈，您休息了没？弟子来送饭了。”
　　林晚合上手中的书，将书藏到屁股下面的蒲团底下，适才正襟危坐道：“进来吧。”
　　小僧进了门，神色恭谨的将饭菜端到林晚跟前的矮桌上，替他将旁边的书籍摞好，然后按照规矩报菜：“今日厨下做的翡翠白玉汤和凉拌脆瓜，另外，蒸了南瓜包子。主持方丈不喜大蒜味儿，弟子便没有准备蘸碟。”
　　“嗯。”林晚点点头，漫不经心的问：“念愚呢？怎么是你来送饭？”
　　“念愚施主不在，早上有师兄看见念愚施主好像一个人去了后山那边，到现在还没回来。”小僧回道。
　　“去了后山？”
　　小僧斟酌着林晚的神色，轻声道：“要不要弟子去后山找一找？”
　　“不必了，大概是忘了时辰，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你也下去用饭吧。”林晚摆摆手，小僧便依言起身揖了一礼离开。
　　所谓翡翠白玉汤，也就是名字雅致，实则就是一锅清水白萝卜。无痴师兄甚会居家过日子，萝卜汤里除了萝卜还真是什么都没有，汤水清澈的能给人当镜子照。
　　林晚不喜欢大蒜，但也不怎么喜欢萝卜，一边在心里腹诽香院的抠傁德行，将那罐白玉汤弃置一旁，只拿了个包子干啃着。今天也不知是谁掌厨，包子做的馅少皮厚，咬三口下去也没见着南瓜的影子。等啃完最后一口，林晚才闹明白，原来这南瓜包子不是指的南瓜馅的包子，而是南瓜和面蒸的馒头······
　　如此有创意的包子吃下去，感觉更加心塞了。难怪要配汤才不会把人给噎死。
　　林晚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两碗萝卜汤。
　　平日里他吃完，林衍就会主动将他不爱吃的吃掉，然后将碗盘收拾下去，但今日林衍不在，那送饭的小僧估计也不知道这一层体贴细致，至今不见人影。林晚瞪着罐子摞成小山的萝卜块，吃不下也不好直接倒掉，心里别提多腻味了。
　　干巴巴的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起身出了门，准备去后山看看那迟迟不归的大侄子到底跑哪儿撒欢了，居然连午饭都不回来吃，害得他多喝了一碗萝卜汤，一打嗝就给那诡异的“萝卜屁”味儿熏得想吐。
　　可这么一路寻着往后山去的小路走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瞧见大侄子的身影，但林衍的气息确实就在附近。林晚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努力压下嗓子眼儿里那股子萝卜味儿凝神感受了一下，恍然惊觉除了林衍的气息，还另有一缕强烈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