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白月牵衣袖》竹耳

21、第十二章

　　他们离开泾水城的时候，说是苍离的三皇子已经疯了。一夕之间，风向全变了，苍离质子又变得隐秘了起来，毕竟先牵扯出这苍离质子的就是这三皇子，信一个疯子的话做什么，又不是傻子。

　　这路上多了凌冥，便是多了许多意趣，就连晏北的脸上都生出了些不一样的神色。凌冥凑在凤音耳边，“晏北不是冷，是呆。与人相处时，反应慢，来不及反应，等反应过来要做反应时，已经不需要反应，也就不反应了。所以是呆，不是冷。”

　　凤音听了点了点头，应了一句，“要是这么说起来，那你这句话，他可能也就听不懂了。”

　　凌冥也不管凤音话里的打趣，就又去逗着晏北玩。

　　都说愉快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他们行了有小半个月的路，莫问阁得了些消息，似是与凌冥的失魂症有关，于是晏北被花林醉指派着，陪着凌冥一起去了北境。

　　晏北刚走，花林醉当夜就起了烧，他后背的伤养得不好，化了脓，起烧多半便也是与此有些关系。他每日里懒懒散散的，嘴角也总噙着一丝笑，从他的脸上竟是丝毫看不出身体已是出了问题。想不到这看起来养尊处优的一个人，竟是这般能忍痛。

　　大夫一边对着凤音念念叨叨，说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舟车劳顿，一边将花林醉伤口处的腐肉清理干净，重新上了药。

　　凤音看了一眼那清理伤口后的一盆血水，又无意间看见了他后背密密麻麻的旧伤口，终于没忍住受了些良心的谴责，乖乖巧巧地给花林醉熬了几天白粥。也因她委实在厨艺上没有什么天赋，白粥却意外熬得很好。然后这日里还在他嫌药苦的时候，随手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于是，两相愣住。

　　待花林醉的伤终于好了些，马车走走停停，又是行够了半个月。行过了八宝肉圆，又行过了海域馅饼，行过了排骨藕汤，又行过了粉蒸肉团，最后终于停在了与虚弥山相邻的枕霞山。

　　枕霞山，山如其名，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便是这山中的霞。

　　都道是别处最美的霞也断不能与这枕霞山中的相比，奇就奇在，这枕霞山的霞是烟霞，淡如烟而薄如雾，微风过处，十里烟霞随风飘舞，是说不出的旖旎绚烂，如此清浅，却偏又气势磅礴的笼罩住整座枕霞山，衬得山中一草一物皆是亦真亦幻看不真切，就如染了仙气儿一般，保不准这霞里就住着神仙呢。

　　既是难得，总是要留下来看看。偏巧他们到的这日，天气不太好，谁想运气却足，正赶上山匪劫镖。

　　也是一时疏忽，忘了这枕霞山里颇有名气的，除了这霞，也还有一个苍岚寨。

　　于是凤音和着花林醉一起，就都被绑进了寨子里去。只是原本都要跑掉了，花林醉突然停下步子，说是扯动了身后的伤口，这稍一迟疑，再回过神，就已是被团团围住。

　　大概是念及上次被绑的经历，凤音已经絮絮叨叨了有半个时辰，“我不知道这里有个苍岚寨，你不可能不知道啊？”“离了晏北，你的其他侍从就都没有武力值了么？”“你的招牌是不是不够响亮，他们怎么连莫问阁主都敢绑了？”“他们是不是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那要是有求于你就说啊，绑了算怎么一回事？”“你是不是拒绝过他们，那你要是一开始就拒绝了，你为什么不绕个路，非要走这枕霞山呢？”“我不知道这里有个苍岚寨，你不可能不知道啊？”“离了晏北，你的其他侍从就没有武力值了么？”

　　……

　　其实原也不必这么急着将她找回来的，他现在，是在图些什么呢。

　　花林醉“啧啧”了两声，“你昨日里不还说这里荒山野岭，跟我来趟虚弥山，总要受这日晒风吹。”

　　凤音默了一默，要不怎么说这么轻易地就被绑了呢，想明白这点，她宽慰了一下自己，没有宽慰住，声音像是从后槽牙里挤出来的，“所以你骗吃骗喝都骗到山贼窝里来了？”

　　最近，她对他，是不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

　　此时柴门终于被人打了开来，首先跨过门栏的，是一双绣鞋，顺着绣鞋一路往上看，只见这人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倒有一种洗尽铅华的绰约风姿。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从事山贼这么具有危险性挑战性技术含量性买卖的人，竟是个女子，偏还生得这样美。

　　只见她走近两步，在他们身前站着，也不说话，站了有半盏茶，转身又走了。

　　“果然，又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是一早就知道这寨主貌美，故意被抓的吧？我怎么想怎么不对，总觉得你这是蓄谋已久。”

　　话方说完，身上的绳子也紧跟着松落在地，凤音转身就又去解花林醉的绳子。

　　花林醉看了那绳子一眼，又是“啧啧”了两声，这凤将军，究竟都教了她一些什么。

　　出了柴门往前走，拐上几个弯，有一条小道，顺着走下去，不多时，便会觉得有寒气侵入进四肢百骸，直扑而来。地面覆了一层白霜，草木也愈见衰败，直到看见一个黑漆漆的洞穴入口，凤音才反应过来，就要去扯花林醉的袖子。

　　花林醉带她走的，并不是出寨子的路。

　　这里很像是个冰室，莫非是苍岚寨储藏食物的地方不成？

　　花林醉带着她在这个冰寒刺骨的洞穴里大概又是走了一会儿，最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冰棺。棺里躺了一个人，一身黑色皮毛的衣服，一张刀削一般傲气凛然的脸，削薄的唇，虽闭着的眼，却通身都有着凉飕飕的气势。

　　“这又是哪个？”

　　花林醉挑了挑眉，“苍岚寨的寨主任苍岚。”

　　“死了？”

　　“心口还留了点余温，在这冰棺里已经睡了八年了，也还不算死了。”

　　凤音有些恍然，“所以将你绑了来，是想让你救他的命。”

　　花林醉赞许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八年前的任苍岚，几乎是枕霞山所有人的噩梦。

　　他十八岁就收编了枕霞山及附近所有的山贼土匪，建了这苍岚寨，那段日子，任苍岚年少轻狂胡作非为，烧杀抢掠除去一个“杀”字，吃喝嫖赌除去一个“嫖”字，他是无一不占无一不精，臭名昭著而又鲜衣怒马的恶少年。

　　枕霞山连换四个守备，都对他没有一点办法。

　　直到第五任守备走马上任，这个并不被看好的纤弱白面的年轻人，却生生将苍岚寨的锋芒压了下来，枕霞山周遭的村民们也是过了两年安生日子。时局动荡，这山匪也要活命，所以这日子就安生得有些微妙，像是立在山尖尖上的一颗滚石，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翻滚而下地动山摇。

　　果然，最终就落在了守备赵清焕娶亲的日子。

　　说那一日阳光普照风和日丽，不仅适合婚丧嫁娶，还适合拦路抢劫，总之是个诸事皆宜的日子。

　　于是于众目睽睽之下，任苍岚率了匪众，就将赵清焕的新嫁娘给抢了。

　　枕霞山一个性喜研究风月的读书人，在目睹了整个抢亲的过程之后做出了如下揣测，任苍岚年少轻狂，正是红鸾星动的时候，许是听闻这新娘子貌美，早就起了垂涎之心，遏制不住，才有了这强抢之事。为此他还花了两年的时间写了一本书，叫《一个女人引发的血案》，卖的极是火热。

　　再之后，便是赵清焕孤身前往苍岚寨，他的未婚娘子未见回来，却是传出了任苍岚已死的消息。

　　而如今，赵清焕已被迁调到别处，苍岚寨也换了个女寨主，名孟魂君。若是守备府还有些旧人，大概会诧异这女寨主与当年他们家大人被抢走的未婚娘子，有着一样的名字。

　　“莫问阁主几次三番不愿帮忙，现在竟堂而皇之地闯进我苍岚寨的禁地里来了，当真是不把我苍岚寨放在眼里！”

　　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孟魂君，一张施然绮丽的脸上染着微薄的怒气，眼中也隐着凌厉之势，似是不给出合理的解释，他们就休要妄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花林醉依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来问凤音，“知道春秋时的息夫人么？”

　　凤音说，“知道。”

　　春秋时期，息候之妻息妫去蔡国探望她的姐姐，蔡哀侯对她失仪无理，息候一怒之下就灭了蔡国。蔡哀侯记恨息候，在楚文王面前极言息妫的美色，说其世无有其二，凌于天下女色。楚王闻色心喜，灭了息国，夺息妫为夫人。息夫人入楚，自此，却没有同楚王说过一句话。

　　花林醉朝凤音伸出手，这次凤音没有迟疑，抬手握住，果然又见那星星点点的光，和光点化作的透明蝴蝶，朝孟魂君的方向，就消失不见了。

　　凤音大概明白，花林醉为什么要问她知不知道息夫人，因为孟魂君被任苍岚抢进寨子里的两年里，也不曾与任苍岚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