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妙探》果小木

4、御题笔洗（四）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金久奇不愿旧事重提，只是长话短说潦草带过，甄启荣却已经唏嘘不已。

　　甄启荣不是惺惺作态，他是于心有愧亦有悔。

　　当年甄家初来北平，备受同乡顾家照拂，而顾家出事之后他却没能帮上半点。

　　晚辈面前，甄启荣并未多言，但金久奇已经了然。

　　金久奇道：“世伯，这些都已是陈年往事，您也不要太过自责，当年那种情势之下，任谁也无法逆转天命。”

　　甄启荣心里暗自感叹，不愧是顾家的孩子，金久奇年纪不大，从小就命运多舛，不但没有自暴自弃，反倒是性格豁达，实属难得。

　　甄启荣道：“那沈家？”

　　金久奇道：“晚辈刚回北平，尚未了解。不过，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那沈庆背信弃义，害我顾氏全族，早晚会遭报应。”

　　甄启荣道：“沈庆圆滑诡谲，现如今又与袁氏联系密切，贤侄还要多加小心呐。”

　　金久奇点头，道：“多谢世伯提醒。”

　　甄启荣道：“没想到多年不见，你与子彧又成为好友，顾甄两家缘分不断，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呀。这北平城近些年变化万千、翻天覆地，有空让子彧多带你四处转转。”

　　甄子彧默默坐在一旁，看着两人家长里短，着实是尴尬又无奈。

　　天地良心，甄子彧根本没有说过金久奇是自己的好友，甄老爷子自己就定义了他们是好友。甄子彧性格内敛，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更是很少把朋友带到家里来，这可不是好友还能是什么？

　　现在老爷子正激动万分，甄子彧也不好掰扯这事儿，只能是默认了。

　　甄启荣说话间想起来，问道：“对了，你们是怎么结识的？”

　　甄子彧一直小心翼翼提防父亲问到这件事，他赶紧回：“昨日去柜上碰巧遇见的。”

　　他想婉转表达与金久奇相识不过两天，算不上好友，也想撇清请金久奇协助探案那件事情，老爷子可是明令禁止节外生枝的。

　　甄子彧说完递给金久奇一个眼神，金久奇却是眼皮一搭自动忽略了他。

　　甄子彧看得仔细，心下琢磨此人不妥帖，肯定是要借机出头。

　　果不其然，金久奇四平八稳、郑重其事对甄启荣道：“世伯，久奇受子彧所托，协助侦破御题笔洗一案。”

　　甄子彧登时脸色十分难看。

　　他想到金久奇要趁机攀附，却没有想到此人这般厚颜无耻，竟然摆出了甄子彧做挡箭牌。

　　金久奇思量，甄启荣不想节外生枝，甄子墨也曾叮嘱其低调行事，甄子彧更是告诫他不要参与，此种情形之下，自己怎样做才能把这事摊开又不得罪这爷仨呢？

　　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把甄子彧拉下水。

　　拉甄子彧下水，甄子墨求之不得，自然不会怪罪金久奇。

　　甄启荣最看重这个小儿子，又刚刚跟金久奇认了世交，即便是不悦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至于甄子彧嘛，金久奇觉得，他最是宅心仁厚、善良舒朗，生气了大不了……哄哄呗。

　　妥帖！

　　金久奇话已出口，甄子彧再想阻拦，为时已晚。

　　人善被人欺。

　　甄子彧不能把责任推到二哥身上，更不能说自己没有参与此事，他规规矩矩老老实实起身行礼，向父亲认错，道：“爹，子彧考虑不周，还请父亲责罚。”

　　甄启荣一愣，又一愣。

　　沉默片刻，甄启荣方拈须大笑道：“原来世侄就是‘鬼九’！琉璃厂都在传，鬼九有异能、善断案，老夫正想见识见识。机缘，机缘巧合！”

　　金久奇心下一喜，看来甄启荣虽然深居宅邸，却并非闭目塞听，这可不就是机缘巧合。

　　甄子彧这就算彻底被套牢了，现在认错的机会都没有了，心里盘算着等金久奇走了之后，再找机会向父亲禀明此人不妥帖。

　　当务之急得赶紧把金久奇弄走，继续深谈下去指不定又要扯出什么乱子。

　　甄子彧最不善说谎编话，他默默在心里思量了一下说辞。

　　他这思量说辞的工夫——

　　金久奇起身，拱手行礼，深鞠一躬，道：“世伯，若能信得过久奇，可否让我看一看那御题笔洗？”

　　甄子彧……

　　甄启荣起身道：“世侄请。”

　　甄子彧惊道：“爹！”

　　怎么能让金久奇这种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暗室，那里陈列的可都是甄家压箱底的宝贝，就连甄子彧没有父亲的允许也绝对不能进入。

　　甄启荣摆手，示意他勿要多言。

　　甄子彧只好作罢。

　　甄启荣亲自转动机关，书房打开一个暗室。

　　金久奇随甄启荣和甄子彧步入暗室，那破碎的宋徽宗御题笔洗陈列在博古架上，几枚小碎片放置其中，即便在暗室依然熠熠生辉。

　　金久奇拿起一枚碎片仔细端摩，又伸出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边缘，凝眉向甄启荣道：“世伯，这……”

　　甄启荣点头，肯定金久奇的判断。

　　金久奇果然有些本事，即便是琉璃厂自称行家的那些人，也未必人人能够一眼就看出这笔洗有问题。

　　甄启荣抬手示意金久奇出去谈，又转身将暗室关闭。

　　金久奇道：“怎么会这样？”

　　甄启荣道：“没错，正如世侄所见，此物是赝品。”

　　甄子彧长呼一口气，他也是刚刚知道。

　　金久奇道：“久奇何德何能，竟能得世伯如此信任。”

　　甄启荣道：“老夫虽然足不出户，还没有老到失聪失明，你到琉璃厂虽然时间不长，但你不惧翁、赵两家欺压，不因钱财给那些作假的商贩办事，老夫早就有所耳闻。你这性子还真是像极了顾家人，一句话，老夫信得过你。”

　　金久奇再次起身行礼拜谢，道：“世伯信任，久奇定当全力以赴。不过，此等以假乱真的手笔，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甄启荣叹气，道：“唉！我那大儿子与人争强，趁我不备向他母亲借了这物件拿到柜上展示，由此惹出了祸端。”

　　甄子彧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即便这宋徽宗御题笔洗再珍贵，如若是正常损坏，大可向主顾陪个不是，送些礼金把这事翻篇。

　　但这以假乱真，影响的可是珍宝斋的商誉，如果主顾拿此事做文章，甄家恐要遭受非难。

　　金久奇道：“平时谁能进出这个暗室？”

　　甄启荣道：“只有老夫和我那大夫人刘氏。”

　　很显然“以假乱真”的肯定不是刘氏，如果是她，她断然不敢把物件再让甄子轩拿到柜上去，这无异于玩火自焚。

　　金久奇道：“什么时候的事？”

　　甄启荣道：“半年前。”

　　金久奇道：“当下只能暂时拖一拖，尽快找到那遗失的真品了。”

　　甄启荣道：“如今政府又要变天，此君正是得势的时候，想要敷衍过去怕是难呐！只能暂时拖一拖，再想对策，可惜刘达不知原委，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正说话间，看门的小厮进来禀告，有客。

　　甄启荣道：“说曹操那曹操就到。老夫身体不适，通知二少爷去见。”

　　小厮领命而去。

　　甄启荣无奈道：“老夫不能在此耽搁太久，这就要回房‘养病’去了，子彧，你带久奇去你书房一叙，等那位走了再来见我。”

　　甄子彧又……

　　甄子彧心想我能带他到别处么，但又确实无处可带，随意瞎晃悠更是不妥。

　　于是——

　　“这茶杯着实不错！笔洗也是好物件。镇纸……喔，万历真品。”

　　金久奇大摇大摆，不把自己当外人，完全没有方才在甄启荣面前那假模假式的规矩，片刻便将甄子彧这书房瞧了个通透。

　　甄子彧早就见识过他轻浮无赖的一面，也懒得去管他，只当是个空气，关键也惹不起，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甄子彧端坐在书桌前，随意拿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

　　可甄子彧端|端|正|正|念|书的模样就是俊，金久奇闲来无聊，忍不住又想逗他。

　　“你喜欢西洋读物？”

　　甄子彧皱眉，金久奇竟然凑到他身侧，探头看他读书。

　　甄子彧不悦，道：“读书乃私事，非请勿视，难道你不懂吗？”

　　金久奇不以为意，道：“又不是读那种书，还偷偷摸摸的。”

　　“金久奇！”甄子彧被他气得满脸通红，把书放在桌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说什么了？” 金久奇就是故意的。

　　甄子彧到底还是有修养，长呼一口气，平复情绪，语气生冷，道：“没什么。”

　　金久奇哈哈笑道，“哎~甄子彧，你怎么这么不禁逗？”

　　“你！”甄子彧真是怕了他这无赖劲儿了。

　　果然惹不起。

　　惹不起，躲得起，甄子彧收回眼神，不再理他。

　　金久奇道：“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甄子彧不语。

　　金久奇接着道：“小时候我们见过，你忘了？”

　　甄子彧不语。

　　事实上，经过父亲提醒，甄子彧有些记忆，两人小时候似乎确实见过，不过那时候甄子彧只有六七岁，印象不甚清晰，只记得这人似乎打小就性情顽劣，不招长辈待见。

　　金久奇看出了他神态微微缓和，一拍手哈哈笑道：“对吧，对吧，是不是记起来了？”

　　甄子彧仍旧不语。

　　金久奇道：“小时候你还追着我叫九哥呢！”

　　甄子彧心想，我是有多想不开，还追着你，我都没追过甄子轩和甄子墨。

　　金久奇直接忽略甄子彧的清冷疏离，完完全全就不把自己当外人，大大咧咧拍着胸脯，道：“三弟，你家笔洗这事儿呢，包在九哥身上~啊，你就只管放心！”

　　甄子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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