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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意不尽 (10) ...

  •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园子里百花盛放,寂寂无声。

      她换了一套粉色裙装,似重新上妆,打扮得格外俏丽。

      常敬霆倾心的眼神一刻不曾从她脸上离开,欣然笑道:“你比那丛牡丹还美。”

      棠儿将点心端过来,目光从牡丹花上略略而过,“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碟子里是菱角糕和桂花糖糕两样,揭开粉彩碗盖,里面是冰糖莲子羹。

      常敬霆见她情绪低落,心疼地问:“怎么不高兴,是我父亲说了什么?”

      棠儿摇头,拿起他的字来看,话语似漫不经心:“我想当状元夫人。”

      常敬霆的心猛然一沉,面上歉意满满,“你知道我过不了家族这关,母亲这边我能想办法让她松口,你只能是妾。我成婚后必须善待正妻,保证除了你再不纳妾。”

      他足够真诚,也为将来做过打算,棠儿心里骤然难过,淡笑换了话题:“回去吧,好好准备春试。”

      常敬霆将下巴一点,笑道:“我是得加倍努力,否则赎不起你。真到那时,以你有仇必报的性子定要效仿乐婉,来个《卜算子.答施》作别,我便同施酒监一样成为天下闻名的负心男。”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释放出灼人的热情,棠儿倚过去,双臂环上他的肩膀,“乐婉痴情,我及不了她半分。

      常敬霆笑意未减,扬臂揽她在怀中,心中疼惜,体贴说道:“女子太痴总要吃亏,我也不愿你如此,等会儿你不高兴,不定真要哄我吃毒。”

      棠儿不依这话,受屈地申辩:“我哪有那么坏。”

      她的脖颈白得透亮,身上的淡香从领口透出来,常敬霆忍不住靠近,“我去找金妈妈,今晚别让我打干铺了可好?”

      棠儿脸一热,发窘道:“金凤姐安排人相陪,是你自己不要,我现在就轰你回去。”

      常敬霆急得将她抱紧,半求半耍赖道:“棠儿,我只想要你,掏心掏肺一句话,求你观音慈悲,舍一滴杨枝水救命。”

      棠儿两颊快速泛起红晕,一手推他,“不许你多想,春试才是最要紧的事。”

      常敬霆知道心急只会令她退缩逃避,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快速一吻。

      一霎间,棠儿的脸红得似能掐出血来,逆着光,半透的耳墩连血脉都辩得清晰。

      常敬霆见她如此娇羞,好似甘露沁心,不由激动起来,“棠儿,你真没留过人住局?”

      棠儿双颊灼烫,显得越发窘迫,立时从他怀中逃开,“金凤姐都是同一套说词,这话你也信?”

      常敬霆的神色多少显出几分失落,忙道歉:“好了,我是无心的,你别多想。”

      .

      到了首考的日子,十年寒窗靠此一跃龙门,江南贡院门口人山人海。

      贡院大门为朱色三阙辕门,沿正道而入,建有左中右三道牌坊,以标榜科举制度的公正廉明。

      左边是“明经取士”,右是“为国求贤”,中央是座大坊,金龙石雕,“天下文明”四个大字气势宏伟。

      这里迭经修茸,占地超过四百五十亩,建筑规模宏大,考试号舍二万余间,双重围墙高足四丈,上面布满荆棘以防夹带作弊。

      号舍前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两旁各设三楹小厅一间,所有应试者必须在这里解衣宽带,袒怀光腚接受全身检查,面子扫地自不必说。

      一切有条不紊,举子们列着长队签字进门,主考、监临、监试、巡察以及提调执事等官员已准备就绪。

      试题出自御笔,火漆密缄封于金匮,再经上书房直送贡院。

      年年都有科举舞弊之事,玄昱确认无误,交到主考严良手中,旋即登上二楼查看考场外秩序,牌坊下,一抹青衣身影那般眼熟。

      是的,玄昱不能接受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她正对别人笑,表情与先前完全不同,没有刻意娇美,只是澄明清澈的欢喜。

      玄昱的心突然生痛,仿若被乱刀一阵狠绞,四肢百骸又如在烈火上烤着。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神色在短暂间恢复了不动声色的平静,由官员簇拥下去考场。

      棠儿穿男装,两眉秀长,俊俏中不失清丽,单手递出一只石榴形荷包。

      常敬霆忙双手去接,明黄的穗子,结头缀着两枚小小的青玉珠,荷包是碧叶莲蓬,针脚不算细致看得出是她亲手所绣,似有淡淡香气烟煴入鼻,近来闻又觉不出。

      棠儿难为情,不觉流露出女儿家情态,口不对心道:“怎么,荷包是臭的?”

      好似一盆焰焰炭火烘在心头,常敬霆万分感动,拱手笑道:“不知哪里得罪小姑奶奶,这厢先给您赔个不是,盼您海涵,待三场结束我自当上门负荆请罪。”

      棠儿鼻子一酸,眼中的情意逐渐暗淡下去,轻声道:“等你好消息。”

      常敬霆自信点头,挺直胸膛,指腹在荷包针脚上抚过,仔细收入腰间,正色道:“我进去了,你回吧。”

      棠儿后退几步挤入人群,眷念不舍,侧身回眸,深深凝望他一眼。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今生的路早已明确,她不会痴痴付出,故而不能对任何男子报有希望。

      常敬霆笑着将手举高向她挥动,做个短暂又轻易的分别。

      .

      已近晌午,乌篷船至水路进来,后厨忙着将鲜果洗净送到偏厅。

      本是最好睡的时候,金凤姐尖锐的嗓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妙音阁都是什么东西,公然抢客还散播谣言,骂我听雨轩的姑娘闹花柳病。一个个不争气客人留不住,都给老娘起来!”

      骂声似将整个院落都震了一震,片刻后,姑娘们鬓发凌乱地聚过来,加上丫鬟娘姨,廊下瞬间站满了人。

      金凤姐双手叉腰,一股脑大发脾气:“老娘不逼,有些人吃闲饭倒心安理得,你们当中多少人没客了?偏老娘爱惜你们不与别家拼低价,端着架子就得凭真本事吃饭,以后少睡两个时辰,练字练琴,一样不许偷懒!”

      这吃闲饭的话已然不算刺耳,棠儿翻身将被子朝上一拉,捂耳闭上眼睛。

      金凤姐拿出丝帕对折,抿去唇上又厚又黏的唇脂,利口喋喋:“老娘这儿可是富贵金窝,好吃好喝,丫鬟娘姨随叫随到,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谁没存个万儿八千?打今日起规矩得改一改,没客又没钱赎身的索性卖了省事,到时候别怪老娘心狠,不顾情面!”

      气氛愈发凝重,姑娘们颦眉敛目,听得心惊肉跳。

      一顿训话就是小半个时辰,棠儿心烦意乱,掀开被子出门,瞧着楼下没人将盆栽一推。

      “碰”随着一声巨响,尖酸刻毒的骂声戛然而止。

      金凤姐气不过,极力收着脾气,朝二楼翻个白眼径自而去。

      棠儿伸出白腻的手掩嘴打个哈欠,坐到梳妆台前定神看着自己。

      这个残酷的世道,总会存在不受庇佑的美貌,这张看似清秀的面容,究竟带着多少世俗媚气?

      片刻后,青鸢匆匆跑上楼,打起珠帘道:“金凤姐带人在妙音阁闹事,恐怕会打起来。”

      棠儿悠闲吃茶用着点心,“她哪受得了这门子气,无非看妙音阁刚换老板,柿子还不捡软的捏。”

      .

      金凤姐带院里的打手闯进妙音阁,手捏帕子,指一指楼上的姑娘们,扯着嗓门道:“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不一会儿,数辆马车停在门口,老板毕万斗疾步进来,火气冲冲带着十数个手下,鼻孔朝天冷哼道:“早闻听雨轩横行秦淮,你金凤果然跋扈。”

      金凤姐把脸一黑,冷眼盯着他,毫不客气道:“让你手底下这帮小娼妇剪了长舌,听雨轩你们得罪不起!”

      毕万斗斜眼睇着她,一字一板说道:“出来混谁没背景靠山,你别欺人太甚。”

      金凤姐一双眼睛骨碌碌在他身上打转,拿腔拿调道:“行业规矩,拉客做生意各凭本事,你妙音阁的人到处造谣,恶语砸我听雨轩的招牌,是你们欺人在先。”

      毕万斗脸色猛地阴沉,对手下威喝一声:“把这些人打出去!”

      两帮人打得不可开交,合身抱腿,拳打脚踢,姑娘们纷纷关门躲进屋内。

      院落四处狼藉,棍棒菜刀随处可见,花盆稀烂,檐下的大陶缸破裂开,水流了一地,锦鲤拼命拍尾挣扎。

      青砖地血污斑斑,有人满头大汗,有人一脸鲜血,有人退缩闪躲,势头已无方才凶猛。

      “出人命了!”不知是谁高呼一声,两帮人急忙分开,只见倒下的人脸色紫青,口鼻渗血。

      突然传出轰轰隆隆的马蹄声,挑担卖胭脂水粉的小贩慌忙逃窜,官兵已然将妙音阁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大刀在阳光下格外显目。

      金凤姐见是县丞带着人来,满脸笑容,扭上前抱怨道:“你这冤家怎现在才来?”

      仵作上前检查倒下的人,“老爷,这人快没气了。”

      县丞冷睨毕万斗一眼,避开金凤姐的目光,大声下令:“参与打架者全抓!”

      官兵们得令后一拥而上,立刻又引发混乱。

      此刻,金凤姐不免有些错愕,神情微微变化,勉强笑道:“这回多关他们几天,不拿够银子坚决不能放人。”

      县丞目中炯然生光,一脸铁面无私,疾言厉色道:“不知收敛的疯婆娘,你这回惹祸了!”

      早春气候多变,一时艳阳高照,不刻却下起了蒙蒙细雨。

      马车在江宁府侧门停下来,棠儿和青鸢撑油纸伞,由外院管家引进门。

      这座府邸外环深河,内罗小溪,活水绕廊穿房而过,亭台楼阁雕栋画梁,曲折廊桥,亭尖掩于竹林深处。

      穿过紫藤花洞,歇山式小楼出现在眼前,一路行来湿了裙角鞋袜,棠儿在滴水檐下收伞交给青鸢,稍稍整理妆容,捧食盒轻步迈入厅内。

      乌沉沉的天,室内光线较暗,窗上糊着蝉翼纱,香炉中焚着顶级的沉香,丝丝香烟袅绕。

      一局弈至中盘,玄昱气定神闲略占上风。

      棠儿没想到玄昱也在,恭敬对两人行礼,见尚誉紧盯纹枰并不理会,将食盒搁在桌上,缓步立到他身后。

      玄昱穿一袭贵气的绣金湖绉天青袍,执一粒白子落定,看向她的表情不复昔日冷淡,反而显得极其温和,嘴角笑意明显。

      只在一霎,棠儿的心莫名一动,估不准他这样的笑所含何意。

      玄昱冷漠的形象在她脑海中早已定型,她自认固执,对于认定的事难以改观,再也不希望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尚誉善于察言观色,立刻注意到了玄昱的神色,唤来丫鬟道:“去五小姐房中给棠儿姑娘拿双鞋。”

      棠儿双目一弯,含笑道:“不必麻烦,新学了几样点心拿给您尝尝。”

      尚誉抬手落下棋子,“你去账房领买炭的银子。”

      很明显的逐客令,棠儿颔首,应谢后离开。

      斜风微雨将花瓣打落一地,园林草木,苍苍苔藓,亭台楼阁如洗一新。

      尚子慕立在长廊尽头,见到棠儿立刻冒雨跑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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