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火》ALVIN1

28、番外二——十八岁

　　炸鸡薯条汉堡可乐。
　　黎懿宁的假期被这些味道笼罩着，他快要对这些快餐食品深恶痛绝了，起初还觉得新鲜，久了就觉得人都带着炸鸡味，蘸点辣椒面就能端上桌，回家就得洗澡，他总觉得长久地工作下去自己的头发就会跟油桶里洗过一样。
　　但是没办法，在人家店里打工，对每一个进来蹭空调的空调也得报以微笑，再说上一句“欢迎光临”。
　　微笑服务简直是最反人类的事情，就像他曾经去整牙看到的广告，一个个巴不得把嘴里的牙都笑出来展示给他们看。
　　钢牙根本不会想要这样笑。
　　尤其在矫正中后期，牙龈酸疼，吃东西都费力，有时候钢丝炸起来嘴里血肉模糊，何况展示那么阳光的笑容，所以每次躺在那操作床上，盯着头顶的灯，医生戴着橡胶手套在他嘴里抠抠嗖嗖，挺臭的。
　　更不想笑了。
　　因为是打暑假工的小白学生，本身只用负责点单收银的他也需要担起打扫卫生的任务，下班后可以把剩下的炸鸡汉堡带回家，他没有兴趣，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可乐，背着包晃去车站。

　　上一桌食客实在不算令人满意，吃个饭跟参与了一场核爆一样。蕃茄酱糊在桌子上，薯条炸鸡的油渣也散在餐桌上，原先垫着的纸被撕碎了，骨头扔在盘里，地上是用过的纸巾。
　　黎懿宁有些反胃。
　　打工一个月了，见过的食客也挺多了，但是这是第一个让他觉得想吐的，他不得不感慨生物的多样性，究竟是什么样的土壤能把这样一群傻逼养得这么傻逼。
　　拿毛巾把餐桌擦干净，又去捡地上的垃圾，抬头一看，餐桌底部还被黏了一个口香糖。
　　失去了原本的颜色，黑不溜秋，应该还上手揉搓了一阵子，他蹲着喘着粗气，又去看那几个靠在吧台上聊天的同事，没有人往这边看。
　　现在追出去把这堆垃圾塞进他们的嘴里再把这块口香糖舔干净到底有没有可能。
　　当然没可能，这样会有一大堆麻烦，还会没钱，得微笑服务。
　　又好比他每天早上出小区就会发现唯一的那趟车空悠悠地走掉，他大喊都没用，自己的自行车技能十年毫无长进，又只能坐上下一趟，在满车的包子油条味里，还有充斥着鼻腔的劣质香水，他缩在座椅中，躲在空调口下。
　　头晕脑胀。
　　他糟糕的十七岁，就是这样结束。

　　高考结束他没有参加同学聚会，几乎是狠心地，放弃了自己农场的那些珍贵作物，把□□从电脑上卸载掉，又换了手机号码，没告诉任何人。
　　就是想要人间蒸发。聚会就要花钱，还得去听那些虚伪的道别，这种略显多余的社交他并不在意。
　　他把这种人情社会的展示当作虚伪，带着某种少年人的得意，这当然也是一种资本，他甚至还想在主管第不知道多少次指着他的帽檐骂他的时候一拳打回去。
　　但是不行，除了偶尔脑内过个爽，其他时候他都把自己缩成一小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十八岁生日，他鼓起勇气要做出些改变。头发不想动，因为听说大学军训还得剃头？
　　这都是大学的学长说的，其中有多少忽悠人的成分黎懿宁不知道，他也不乐意拿自己的头发去冒险。录取通知书是他在打工的某天寄到家里的，只有外婆在，当时缺心眼儿地没有填写紧急联系人之类的信息，一个电话打来，黎懿宁又请了假，在店长的骂骂咧咧里摘了围裙和帽子跑出去。
　　倒也是幸运，出门就拦了车，一路没遇上红灯。从车上下来就直接往邮局工作人员那里跑，红色的外壳。
　　跟他的志愿是一样的。
　　起初分数线出来的时候，还害怕得跑外地去，现在倒好，搭个地铁就能去校区，路费时间都省了。
　　选这个学校的原因甚至也简单，毕业后学历拿得出手，尤其宿舍是四人间，只要室友没有恶习，他相信自己能度过美好的四年。

　　好不容易轮到他休息，他去了街角的一家小店。
　　他要打耳洞。
　　本身想着干脆也纹个身？结果在等待的过程里，看着每一个从那飘帘后走出来的人都带着一脑门子汗，各种各样的走路姿势，还有被丢进垃圾桶的带血的棉花。
　　他怕了，燃起来的小宇宙瞬间熄灭了，自降温，他甚至想走，但是店里没人，只有他坐在胶凳上。
　　所以在那个双臂纹着花纹留着中长直发的店主问他需要什么时，他甚至还抢着回答了。
　　“耳洞。”
　　甚至都没让他动，听了他的需求，拉开抽屉拿出枪，又拿棉花蘸了酒精擦拭干净。
　　看起来还挺卫生。
　　然后她过来了，看着黎懿宁脸上的迟疑，“一秒钟的事儿。”
　　店主说，棉棒蘸了酒精在耳垂擦拭，凉悠悠的，酒精的味道飘进黎懿宁的鼻腔。
　　不打麻药吗？
　　他想问，但冰冷的铁质器具已经举起来了，在他的耳侧，甚至不需要过多牵扯眼球，他就能看到那柄枪，也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他飞速眨着眼睛，因为紧张，耳垂被风吹得冷冰冰的，再不打他就要跑了。
　　挺丢人的。
　　“来了啊。”
　　店主出声，黎懿宁闭上了眼。

　　挺沉闷的一声，黎懿宁觉得微微有股向后扯动的力量拉住了自己的耳垂，针穿过去有点疼，但更疼的是后劲儿，耳垂发木，热量一圈一圈地，简直要把露出的血肉烘熟。
　　店主穿着黑色紧身吊带从他面前晃过去，他一脸茫然。
　　又是酒精，他一抖。
　　“一秒钟的事儿，你看你现在痛吗？”店主又说。
　　挺痛的，可以就打一只吗？
　　但他说不出口，闭了眼咬紧牙，等着下一针。
　　没动静，他又睁开眼，店主看着他，说：“打个耳洞至于这么视死如归的吗？”
　　他讪笑，下一秒，另一根针穿破了他的耳垂。
　　笑容还没收回去，半挂在脸上，他已经痛懵掉了，棉花蘸着酒精小心地擦着耳洞，又取出干净的耳棒替他戴上。
　　“夏天打耳洞注意别感染了，要是洗澡也注意点，自己买点酒精每天擦一擦，别压它，耳棒每天取下来重新戴一次，三天换一个新的，要是没发炎，一周以后你就可以自己戴自己喜欢的耳饰…”
　　店主絮絮叨叨地叮嘱，临走前又递给他一张纹身贴，“试试？”

　　有一句话叫好的不灵坏的灵，第三天上耳棒的时候，黎懿宁捏着耳垂，痛，还溢着水，他拿酒精好好冲了冲，耳棒在酒精里泡了十分钟才取出来戴上，又把酒精带在身上，准备工作间隙再擦擦。

　　店里有俩小孩，黎懿宁并不上心。一般小孩都是进来蹭空调的，他点着收音机里的零钞，耳朵挺痛的，应该肿起来了。
　　那两人过来点餐了，还都是挺贵的套餐品，黎懿宁有些惊讶，又看到小孩身上的勾勾，低下头给他们找零。
　　两个人靠着收银台讲话，讲市中今年录取多坑爹，又说最新的电影和番剧。黎懿宁听着，又看着两人的个头，居然都初中毕业了，还以为小学生出来蹭空调做暑假作业的，他没进过电影院，噢，跟着学校的活动去科技馆看了科技电影，番剧他也没看过，那些词陌生得狠，他贫乏的接触面仅限于国漫，是被人看轻的那种。
　　他又默默记下出现的名字，回去得拿电脑搜一下，不然到了大学也会失去共同话题惹人嫌吧？
　　餐品做好，他递给他们，两个小孩端着餐盘走开，黎懿宁看见了他们脚上的鞋，知名品牌的新品啊。
　　他想吹口哨，嘴唇努到一半就收了回去，咬着口腔内膜，继续低头。

　　有一张创可贴递过来，他抬头看，刚才的小孩递过来的，穿着勾勾衣服，看着他。
　　“你要吗？”
　　“我？”黎懿宁问。
　　“你的耳朵很红，而且左耳好大。”
　　不晓得变声结束没有，这种声音就很不错，往后可别再变了，黎懿宁想。
　　黎懿宁摸摸鼻头，“谢谢你啊。”
　　他把创可贴收在裤兜里，“我待会休息的时候去弄。”
　　两小孩是认真地在吃着东西，他总有一种毕业后世人皆小孩的错觉，在他们俩出去之前给了两人一人一份巧克力圣代。
　　他们冲他笑，说谢谢。
　　黎懿宁觉得心情非常好，收拾的时候，那些垃圾也很整齐。
　　蕃茄酱包塞在薯条兜里，原先装着炸鸡的袋子都装着吃剩的骨头，地上没有垃圾，桌底没有口香糖。
　　黎懿宁心情非常好，端着餐盘丢回清洗区域，又去收银台站好。

　　下班回家，踩着大众的下班时间，他挤上那班公交车，耳朵肿着不敢戴耳机，他握着扶手，随着车身晃动，盯着玻璃里的倒影，耳朵肿得更厉害了，但他就像没了感觉，甚至还能小声哼歌。
　　回到家，外婆做了黄瓜滑肉和炒腊肉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