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使人快乐》李笣梓

1、你的狗1

　　你是在和□□卡四世玩耍的时候发现它的。
　　　“伊斯，”你制止了自家宠物危险的低吠，慢慢向它走过去。
　　它瘦小，可怜，形销骨立的脸庞上是两颗黑葡萄般的眼睛。
　　可是它的毛发干净，短小，没有纠结的团发和脏兮兮的爪。
　　看到你走近，它迅速地向后退，离你大约五米的距离停下来，敬畏地看着你。
　　你尝试拿出了你的零食---一颗完整的卤蛋。那是你在一大堆糖果和膨化食品之间挑选出来的最符合它的食物。你慢慢的剥开蛋壳，将卤蛋一分为二。一部分给了□□卡，另一部分抛给了它。
　　□□卡用小小的鼻头仔细嗅了嗅眼前这个黑色的冒着奇怪味道的半圆，并用它的梅花爪快乐地在地上扑起了卤蛋。（它大概是把卤蛋当做某种玩具了）
　　而另一只犬（不得不说它比□□卡要好看的多）则是谨慎地趴在原地，眼睛盯着那个东西滚到自己面前，才嗅了嗅，张嘴一口吞了下去。
　　期间眼睛一直没离开过你。
　　你尝试喂它更多的东西——昨夜剩下的米饭、一小块馒头、半块饼——它来者不拒，全部吃了下去。
　　你惊讶地看着它的小肚子。它真的很小，只有二十厘米长那样子。可它吃的比□□卡还要多。
　　一只倍受宠爱的狗不会狼吞虎咽。它该像舞池的贵妇，屈尊降贵地嗅嗅你给予的食物，然后矜持地婉拒你的好意。它会围着你转圈圈，对你大吼大叫，就像被宠坏了的孩子。
　　流浪犬也不是这个样子。你住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上，这里的人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流浪犬也同样。
　　流浪犬不修边幅，脏兮兮的毛发粘成一坨，它们抱团取暖，对每一个靠近垃圾桶的同类咧开腥臭的嘴巴。而若是碰见了提着桶来倒垃圾的人类，则会夹着尾巴躲到旁边的巷子里。
　　它这样干净，又这样饥饿。你马上明白了，它是一只弃犬。
　　你的父母收留过流浪犬，不止一次。你印象中有一条白狗，你叫他大白。它年老的时候流浪到你家门口，你的父亲喂了它一次，从此它就再也不离开。
　　还有□□卡四世的老奶奶□□卡一世，她也是条流浪狗。她刚到你家的时候你正因为小花的离家不回而伤心，而你的爸爸告诉你它就是逃走的小花。
　　“它这么瘦，它才不是我的小花！”你哭着说。
　　“它被饿瘦了。”你爸爸就差指天发誓他从不说谎了，“这就是小花！”
　　你半信半疑。你不能接受在你上学的一星期里小花永远的离开了你，所以你只能接受。
　　一世有一对狐狸般尖尖的耳朵，半长的纯白的毛发和慵懒柔软的身姿。很不幸的这些优点三世全部没有继承到。
　　四世活泼又好动，两只柔软的肉垫子特别喜欢扒在你腿上。
　　你的父亲很喜欢犬，但母亲不是。她厌恶所有能让家里搞的一团糟的生物，包括放学回家的你。你向小狗投喂食物，而你的母亲一定会骂你。你歉意地向小狗摇了摇头，关上了家里的大门。

　　你多次碰到它。
　　出门的时候它就趴在草丛里，在家的时候可以看到它从下水道钻进院子的身影。□□卡喜欢和它玩耍，它用牙齿和狗爪和它搏斗，就像两个小男孩张牙舞爪地交流。你见过□□卡这样对待你家的鸡，所以你对他俩的安全毫不上心。
　　你家的鸡是你的母亲的宠物，它被养在一个鸟笼里，你回家的时候差点以为那是只八哥，当然，或许它自己也这样认为。
　　□□卡喜欢用牙齿磨蹭鸡纤细的脖子，你在一旁心惊肉跳地害怕它上下颌一碰一只梦想做鸟的鸡就从此香消玉殒。不过□□卡很有分寸，虽然他不停的用爪子拍打小鸡的头颅。
　　这般惨无人道的恶霸行为无人制止，于是它也拿出了这一套去对付那只弃犬。可惜弃犬早就看透了它外厉内荏的本质，只远远地望着它，而□□卡迫于项圈的淫威，只能望洋呜咽。
　　你不止一次觉得，弃犬很聪明。
　　你的爸爸也会去喂它，在妈妈不在的时候。它实在太可怜了，又瘦又小，在垃圾桶还抢不过其他狗恶霸。
　　你向妈妈提出养它的请求，被驳回。而你的爸爸告诉你它其实不是流浪犬，而是后邻家的狗。你曾经远远地望见过它趴在后邻屋外的砖路上，于是你相信了。
　　你感到被愚弄，既然有人喂养为什么还装作可怜的样子。你私下里觉得它越来越胖，当然，这是被投喂的结果。它欺骗了你，它是有主人的，它只是来打秋风，它一点也不亲近你。
　　你决定和它冷战。
　　你出门不再故意找寻它的位置，随身也不携带一根香肠。你要把它完全抛之脑后。毕竟它也不需要你。
　　你的母亲让你去你奶奶家割韭菜，这样她晚上就能做韭饼。你关上门，走过拐角，看到弃犬乖巧地趴在路中间，把你要走的路堵住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呀？”你问它，当然也不指望它的回答，“我要过去啦。”
　　它四平八稳地趴在路中间。
　　你不敢迈过去，你有点害怕他会在你脚腕咬上一口。你喂过它又怎么了，恩将仇报的见得还少吗？
　　你小时候独自一人围着你家门口的路标转圈圈，你的妈妈在门口和别人聊天。你很开心很开心，在邻居家的小狮子狗跑过来的时候还说了句“一起玩吧。”，然后你就被它一口咬在脚腕上。
　　多过分啊。说到底就是不通人情的畜牲，指望它什么呢？
　　你看着面前的弃犬，倒三角的耳朵憨厚地耷拉下来，小尾巴在身后摇啊摇。你攥紧了手机，前进了一步，打算在他暴起的时候击打它的头部。
　　它没有。
　　它默默地站了起来，背影颇有些失魂落魄。
　　你知道那只是错觉。
　　你很快地提着一袋子韭菜回来了。路过那个转角，一只巨大的耗子玉体横斜，口鼻流血。
　　这个位置正是弃犬之前所处的地方。你懵在原地，恍恍惚惚意识到这可能是它的礼物。
　　据说猫会担心铲屎官不能养活自己而会抓老鼠给主人。这只幼小的犬，居然也这样？
　　看着足足有三分之一大的老鼠，你的内心十分复杂。
　　你很想，你很想养弃犬。
　　你觉得它很可爱，虽然它欺骗了你。可是它那么好看，只要望上你一眼你就溃不成军。
　　你在周围寻找它的身影，你找不到，正午的阳光火烧一般烤着你。你躲过那只老鼠尸体，提着菜回家了。
　　第二天那只老鼠尸体不见了。
　　到了第三天，你不再关心那条狗，因为你的小外甥女和你的姐姐来了。你陪着小姑娘做了一天的游戏，身心俱疲。送走了姐姐一家子，你刚想关上门，就看到弃犬在黑暗中凝望着你。
　　黑夜很黑，它黄色的皮毛染上了墨色，眼睛却比星子还亮。
　　你的母亲已经睡着了，这是你的机会。你打开冰箱，喂了它几块馒头和饼。你把牛奶倒到盘子里，它伸出小舌头一下下地舔着，被项圈禁锢的□□卡在门口难耐地发出呜咽。
　　你的母亲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她和你的父亲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然后单方面冷战。不善诡辩父亲就会像败犬一样对着他的花花草草诉说人生的苦闷，然后认命地去做饭。
　　这几日你形成了一个习惯。每到夜晚九点，就打开门，看一眼弃犬的踪迹。要是可以看到，就开始投喂。哪怕有主人......你看着小狗狼吞虎咽的样子，在心里暗暗diss那个让小狗饿肚子的人。
　　今晚你的运气爆棚，刚溜出房门就看见你的父亲和母亲在客厅相拥看电视。你的父亲在给母亲梳头发，一梳子下去一半的华发露出来。
　　你突然感觉有点牙疼。
　　你家□□卡勾搭上了一只犬妹子，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人家后面。你的姐姐姐夫每天每时秀恩爱，你家里就你一只单身狗。
　　哦，还有只想变鸟的鸡。
　　你的父亲吸引了你妈大部分火力，你可以稍微不那么小心翼翼地喂狗了。你照惯例喂了他，然后对着屋檐上嗷嗷待哺的燕子发起了呆。
　　你想找个男朋友。
　　但你还在关禁闭中。
　　哦，别误会，你性别男，爱好也是男，可你不是伪娘也不是人妖也不娘。你只是，天生喜欢。
　　你告诉了你父母，在几个月之前。你的母亲一下子懵了，惯好脾气的父亲打了你一巴掌。
　　你砥砺前行，死不悔改，你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你家母亲给你相亲，逼你看女人，你父亲把你锁在家里，你的姐姐会偷偷给你传消息。
　　她说：“这条路不好走。”
　　你知道，你当然知道。你大学有一对男情侣，每次在小树林约会的时候班里同学就会用又厌恶又好奇的语气说：“死变态。”
　　你知道gay圈乱，骗炮，艾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比比皆是。你不能那样。你还有父母。
　　所以更不能欺骗。
　　你对你父母解释，你对着妹子石更不起来，你不是变态，你只是喜欢男人。
　　你的父母都是小民，这辈子都没出过省，他们手足无措地看着全家唯一一个大学生，完全搞不懂。
　　“怎么，怎么就纠正不过来呢？”
　　他们不理解，所以恐惧，恐慌，恐怖。可时间的确是良药。就算是两代人深深地隔阂，也可以消弥的有始无终。
　　现在你妈也差不多放弃了，她把你当做家里的透明人，不再关着你也不和你说一句话。
　　不久后你将看到你妈的浏览记录，她搜索：同性恋是什么？同性恋能治好吗？同性恋是不是病？我们该怎么办？......
　　你的妈妈白内障，视力只有0.2，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些小字一点一点看完的。
　　你心里些微的怨怼烟消云散。
　　日子一天天过去，二老也渐渐理解了你。亲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
　　虽然很快你就感觉到了父爱如山体滑坡，母爱如水漫金山。

　　你妈给你介绍对象。
　　虽然你想有个男朋友，不久前还望燕兴叹，可你不想要你在约炮群里看到的小骚零当男朋友啊。
　　你无法向你妈解释面前这个人靠衣装的家伙就是在XX群里发高P自拍自己玩自己还在找主人的家伙。你是个善良的人，你对你的相亲对象有礼貌地说我去上趟厕所，接着快步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场合。
　　巧合般的，你又碰见了它。
　　你去买了狗粮——谢天谢地禁闭结束之后你终于得到了被没收的手机。你一块一块地喂它，心不在焉地想你的妈妈将会怎样应对你的相亲对象。
　　它吃完了就乖乖巧巧地看着你，憨厚的面容上镶嵌湿漉漉的大眼睛。你实在是很喜欢狗这种生物，忠诚又善良。你抚摸他软软的绒毛，情不自禁地感叹到：
　　“要是你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它抖抖耳朵，细细软软的小舌头轻轻舔舐你的手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你整理好衣服，返回餐厅，又戴上了温文尔雅的面具。

　　这次相亲果然黄了。
　　你可爱的妈妈还想再接再厉，你却劝住了她。你其实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你觉得缘分这个词很棒，若是连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都做不到，哪来的水到渠成的恋爱呢？
　　你返回了之前的作息，你的房租已经和房东谈好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去工作的地方和室友合租了。你想好好利用在家里的这段时光（偷懒）。
　　你甚至还对着弃犬做出承诺：
　　“哪怕别人不养你，我也会养你的！”
　　你每天晚上都会去门外逛一圈，弃犬却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了。你有点担心，但想着或许是被主人栓起来了。直到有次母亲提起他来，才说：
　　“不是家养的。有人提着塑料袋扔到垃圾桶旁边的。”
　　......是真的弃犬，没有主人，它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有我自作聪明。
　　这样的它...... 不见了？
　　你突然意识到它若是只流浪犬，它不会一直在你家门口徘徊。
　　要是它不愿意，你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你没有任何办法。日子一天天过去，离你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你提着行李刚要上车，在站台旁发现了脏兮兮的它。
　　简直像在垃圾桶里滚过一样，身上还有血迹。你把一直留在身上的香肠喂给它吃掉，摸了摸它的头。
　　“你认识去我家的路吗，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的那个就是。我想大虎子很开心和你分享美食的。”
　　大虎子就是□□卡四世，由于当年你提出的这个名字在家里一致获得不通过，所以只有你喊它这个名字，其他人都喊他大虎子。
　　嗯，很好，充满了乡土气息。
　　顺便一提一世叫点点，二世叫豆豆，三世叫白白，所以只有四世这只白毛家族里唯一的黄毛男勇士拥有如此格格不入的名字。
　　你向它指明了路，上了车。车子启动，你看着那只一动不动的狗突然疯了似的追着公共汽车跑，矫健的身躯像一头凶猛的小豹子。
　　这几天它长大了不少哇。
　　你给母亲打电话，叫她来截胡这只欲与汽车试比快的疯狂的小狗。
　　你妈妈骂了你一顿，然后过去了。

　　你到达了你工作的城市，这里人潮拥挤。你的室友还没有到，你自己把东西放下，询问房东后知道你可以养宠物。
　　妈妈截胡失败了，你叫妈妈要是遇到那只小狗就养了它，若是不想养就丢给你。你买了狗窝狗粮狗抓棒。现在你就差一只狗了。
　　一只小小的，软软的，面相很憨眼睛却很亮的狗。
　　你毫不担心你会与它失之交臂，毕竟镇子就那么大，想找一条狗很快就能找到的。
　　你去宠物店，那里已经有客人了，是个西装革履长的很英俊的男人。你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背后的宠物架上。
　　该买个什么笼子好呢？
　　你无比确信你可以养那条狗，它对你那么亲近，你也抗拒不了它的魅力（主要是柔软的爪爪和弯曲膨大的尾巴），它会找到你母亲家，然后它将属于你。
　　你意淫了一会，发现那个男人一直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你。你检查了一下自己，拉链没开，头发没翘，扣子没系错，你不想被他这样看着，于是你离开了。
　　回到家的时候意外的发现室友已经到了，有过一面之缘，就是那位在宠物店一直盯着他的男人。
　　“你看别的狗。”他突然说。
　　“？？？？？？”
　　“你说过你只看我的！”
　　“？？？？？？”
　　见你一脸懵逼，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他委屈地说：
　　“你说过你会养我的！”

　　你的母亲是一位很强势的人，很少有东西抢不到。可作为她儿子的你，遗传了你父亲慢吞吞的传统，不止一次被母亲槽你永远不出头。
　　这真神奇啊。你的母亲没有抢到的，被你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