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少年志]爱花人》露奈luna

4、再会 贰

　　剑圣钟离千秋病逝了，这在江湖上并未掀起太大的风波，因为根本没什么人知道。
　　他这两年隐秘行迹，大部分时候都住在他淮南山上的山庄中，病重后更不出门。
　　百日红为他处理完后事，便出发前往开封，是因为钟离千秋与宫中的樊大人是故交，钟离千秋托了一封信给他。而百日红带着信来到开封才知道，樊大人此刻已被免参知政事之职，知去了邠州。
　　好在钟离千秋不是别人，而是剑圣。昔日樊大人就时常提起他，因此樊府人人知晓。这封受托之信便由樊府派人送去邠州，车马来回，左右需得一个月时间。
　　没想到的是陆观年听说此事后，便趁此机会请她来秘阁指点。毕竟江湖中人，经历武功都与大内路数全然不同，陆观年自然不吝惜将百般功夫都教给学生们。而如今剑圣已故，百日红就是继承剑圣深妙剑术的唯一一人。
　　当然最让陆观年满意的是这个剑圣继承人姑娘，不仅年纪轻资历浅，还特好忽悠。
　　“他一请，你就来了？”元仲辛斜靠在练武场旁的树上撑着那只病腿，瞪眼道，“他给你多少钱？”
　　“陆掌院腾出了房间，让我吃住都在秘阁，已是省下了我许多开销……其余报酬，自然不能再收。”
　　“……一个月食宿你就把自己卖给那只老狐狸了？樊大人府上没留你住下？”
　　“可……”百日红思索他的话，有些疑惑，“无缘无故，樊大人府里为何要留我住下？”
　　元仲辛被噎了一下，干脆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显然和百日红有些聊不下去。

　　七斋下课了，各做各的去。王宽本来要扶元仲辛回房，被元仲辛挥挥手阻止了，也就淡定离开。
　　百日红听陆观年说秘阁学子都是奇人，此次办学，是为培养文武双全的大宋英才，为国尽力，今日上了半天课果然如此。这些学生有在天上飞的，洞里钻的，水里游的，很有一种超脱于五行之外的仙人气息。
　　于是她看七斋这几个人就觉得尤其亲切，毕竟至少看起来比较正常。
　　尤其王宽言行举止都是翩翩公子，不免让人如沐春风，百日红也不例外。
　　但他扶着元仲辛，两人并排站着，就好像名家的水墨画和孩童的随手涂鸦被摆在了一起。倒不是百日红觉得孩童的涂鸦不好，只能说这画面……有点意思。
　　“元公子，”百日红柔声问，“你的腿没事吧？”
　　“我这就是磕碰了一下，不劳关心。”
　　元仲辛懒洋洋地挥手，一副不愿细说的样子。
　　从那拖着腿走动时的样子来看，应当不是他口中的磕碰小伤，百日红想到这里，心中微微触动。
　　他不愧是秘阁学子，想必是深明大义，牺牲小我，受了委屈也不说出来，决定自己默默消化……既然如此，也许她还是不问为好。
　　“是我唐突了……请元公子好好休养。”
　　“哈哈哈……嗯。”
　　元仲辛眼神乱飘，过了一会儿轻咳道：“对了，接下来几日你准备教些什么？”
　　“陆掌院请我和七斋各位讲些轻功身法，暗器功夫。”
　　“刀剑拳脚呢？”
　　“他说这倒不急。”
　　少年挑了挑眉，摸着颈间的狼牙坠子不出声了。百日红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些，直到他忽然说：“那么我若想让百姑娘拔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拔剑？”百日红抚上腰间。
　　她的佩剑是玉作剑格，剑鞘上镶嵌剑璏，所用玉石均玲珑剔透，雕刻得十分秀气，但在如今年代已是少见。
　　元仲辛正盯着那柄剑，清亮的目光逐渐深远。
　　“你都送上门来了，我自然想让你拔剑……”他缓缓地吐字，语气中说不上是期待还是记恨，但充满磁性的嗓音却沉了下来。百日红的手摸过剑格，只觉得一阵幽幽凉意沿着指尖，直达心底，“就是想安慰一下两年前的自己，又想知道这两年没白辛苦……不过现在腿脚不大方便，掌院的安排正合我意。”
　　末了他尾音一提，还对百日红笑了笑。他眉眼一弯，四周阴沉的气氛顿时如过眼云烟，仿佛他背后靠着的那棵树都开出了满树桃花，飘香百里，映着秘阁满山满水的芬芳活泼。

　　百日红怔怔望着他身后的大树，翠色的树影摇曳，日光从缝隙中一串串洒下。哪有什么桃花与香气。
　　他笑起来时……真的像是打从心底里的开心，让人想要亲近。
　　淮南山人烟稀少，她以前在师父身边，从没见过有人笑得这么亲切，仿佛把一切心思都展露在你面前，与你分享。
　　但笑容背后，他又其实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

　　“两年前我出了赌坊，便四处有人盯着我，果然是元公子一直记着此事……那时的不妥，我现在赔罪。”百日红垂眸道。
　　那时她总以为是他对江湖中人的戒备，后来却反复回想起那句“我不愿给你，你便应该动手来抢”。
　　她才觉得，或许那种不放心中并无敌意。
　　而是一种……难以解释的互斥感。
　　元仲辛顿了顿，不知想了些什么，又摇头笑道：
　　“这事我是记着，你也不也记着吗？足以说明它神奇、少见、令人十分印象深刻，这个不妥嘛……你留下的银子抵了，我已经忘了。”
　　那些金银是他光明正大地赢去的，也能与其他事情相抵吗？
　　但他说起话来向来很有说服力，他说不在意，听起来仿佛就是真的不在意了。百日红不由得放下心来，眼角带了笑。
　　“元公子在市井如鱼得水，现在会愿意为国效力，想必也是陆掌院重金相邀。”
　　“我？”元仲辛抿了抿嘴，似笑非笑，“我是他绑架来的。”
　　“他绑架你？怎么会？”百日红摸不着头脑。
　　陆观年身为秘阁掌院，虽然出自大内枢密院，但看起来文质彬彬，对她也十分温和有礼，因此百日红对他的印象很好。
　　元仲辛哼了一声：“若不是他绑架我，我又怎么会来？看在那五十两银子的份上，我勉强祝你早日收到樊大人的回信，离开大内。”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冲，不过这句话中倒像是并无深意。
　　所以……他是在说，陆观年强迫他加入秘阁，而不顾他愿不愿意。
　　但是为什么陆观年非要这么做，他却又不打算说，百日红只能猜测其中还另有隐情。
　　“前面说陆掌院是老狐狸，现在又说他绑架你，听元公子的意思，掌院似乎心思深重。”她无奈地笑了笑，“但他和我交代了许多秘阁学生的事，对各位十分关心。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微风从二人中间拂过，柔柔地吹动了元仲辛额前的发丝。他沉默下来，听了一会风打树叶的声音，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觉得你挺聪明的，有时候我又觉得你真的很傻。”
　　她微微一笑：“无论如何，谢谢元公子关心我。”
　　元仲辛象征性地抬了抬嘴角，皮笑肉不笑。

　　百日红口中的他仿佛是在关心她，好心提醒她，但他只是不和谁挤兑一下陆观年，心里就难受得很——而很显然七斋中的人谁也不愿听他对陆观年的抱怨，所以他只能抓着初来乍到的百日红倾诉一番。
　　说是说了，他也没指望百日红听懂他，相信他。
　　况且对陆观年此人，他自己也还有些困惑，三言两语说不清。想到这里，元仲辛便指了指练武场的入口。
　　“百姑娘刚来秘阁，还没去厨房看过吧。出了练武场，向右走大约一里路，水池后边就是了。那里总备着蜜煎局送来的雕花蜜煎，精致可爱，甜而不腻，你可以尝尝，慢走不送。”
　　百日红却站着没动，眼波流转，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元仲辛被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你还站在这干嘛？”
　　“元公子要去学堂，还是要回斋舍？”她笑盈盈道，“我可以相送。”
　　“你……”元仲辛愣了愣，脸上一红，“我自己能走！”说完他扶着树干直起身来，用单脚蹦向练武场外。
　　百日红看着他从自己身边一瘸一拐地蹦了过去，脑后的几根青色穗子也随之大幅度地四处摆动，显出了主人此刻的恼怒。
　　她用衣袖掩住半张脸，追着他背影的一双杏眼眨了眨。元仲辛把她支去厨房，显然是因为走路不便，不想让她看笑话。所以她才想主动提出送人——反而把他惹怒了。
　　这人看似什么都无所谓，谎话张口就来，在这方面的自尊心竟意外的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没办法，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
　　打起来时他可以看似潇洒地认输，可现在走路不便时，反而不要她帮忙。果真……骨子里很好胜。

　　沉吟两秒，百日红追上正艰难地单脚兔子跳的元仲辛，伸手扶住了他受伤那一侧的手臂。从指尖传来布料柔软的触感，还有若有若无的肌肤温度，和隐隐的肌肉线条。
　　元仲辛被她的动作吓到了，啊的惨叫一声，差点栽到地上；百日红反而是被他的惨叫吓了一跳，及时揽住他的腰暗自施力，硬是把他扶住了。
　　青色穗子活泼地从她眼睫扫过，元仲辛那张五官灵动的脸近在眼前。
　　“元公子？”她歪头看着元仲辛，他此刻的脸色变幻莫测，“怎么样，没碰到伤吧？”
　　元仲辛摇了摇头，想要甩开百日红的手。
　　“我说了我一个人能走，你又要干嘛，动手动脚的！”
　　“元公子别急。”百日红柔柔地安抚，元仲辛立刻皱着眉瞪她：“我为什么要急？”她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淡淡笑了笑，“我只是想说，秘阁构造复杂，希望元公子回去路上给我指指路。”
　　她语气很是诚恳温柔，元仲辛微微一顿，忽然抬头望天，不知在看什么。两人维持这奇怪的姿势，搂搂抱抱地僵在原地。
　　“……我去学堂，”最终他十分刻意地叹了口气，放缓语气，“要上课了，我们走快点，迟到了会被老贼整的。”
　　“我想……应当会迟到。”
　　百日红正轻轻扶着他往前走，闻言诚实地道。
　　那一刻，元仲辛却仿佛被她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逗笑了似的，眯起的眼睛闪过明亮的光。
　　“也是，那我先想想等会怎么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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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审核速度真是太悲伤了……
这文可能是写到陈工案吧……想写甜一点，但我又习惯性慢节奏，请多担待orz我尽量写得快乐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