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少年志]爱花人》露奈luna

1、桃金娘 壹

　　开封城内，汴河大街。
　　一个护卫模样的人正牵着一只小狗——准确来说是那只狗在牵着他，大约是在替主人遛狗。
　　那是只浑身雪白的长毛狗，长相精致可爱，应当是什么名贵品种，脖子上的项圈环着个金锁，十分神气。
　　那狗跑得很快，护卫本来就在后面勉强跟着，忽然被街边的小摊绊了一跤，绳子脱了手，那只狗便撒欢似的往前飞奔而去。
　　“哎！”护卫摔倒在地，双手被蹭破出一层血皮也没工夫管，只是脸上顿时惨白，“抓住它！抓住它！那是户部侍郎大人家的——”
　　他爬起来想追时那只小白狗已经拖着绳子奔出二十多丈了，周围行人莫名其妙，听到他说话才转头去看，却没人动手去抓。
　　正觉绝望之际，一个人影从两旁路人中蹿出来，抬脚一踩，刚好稳稳踩住狗身后拖着的绳子圈，狗往前跑去，却没挣过他脚下的力气，也栽倒在地上。
　　于是那个人悠悠地拾起地上的绳子，又去抱起那只小狗。他就这样抱着狗朝护卫慢慢走来，护卫终于看清这是一个穿着简陋短衫的少年郎，面上稚气未脱。他走路姿态东倒西歪，没个正形，脸上倒带了三分笑，显得很亲切。
　　“谢谢这位……公子。”护卫犹豫片刻，到底是救狗恩人，还是客气地道。
　　“小事一桩。就是它扑到地上时毛上沾了灰，侍郎大人不会怪罪于我吧？”
　　少年笑眯眯地将狗送到他怀里，但他手掌上还有血污，赶紧又将狗放在地上。
　　“那是自然。”
　　要怪罪也是怪罪遛个狗都不会的自己，万一狗跑了说不定还会被打死——护卫擦去额前冷汗，对这位看上去瓦肆出身的少年千恩万谢后才牵着狗匆匆离去。

　　元仲辛背着手穿过御街，拐进巷口，手心一翻，刚才那小白狗脖子上挂着的金锁赫然在他掌中。金锁形状十分小巧，但上饰花纹，花蕊又是金丝编成，异常精细，价值不菲，足可见户部侍郎家对那只小白狗多么疼爱。
　　元仲辛对着太阳光打量这金锁几眼，在心中估摸了一番价钱，便又收起它穿出了小巷。
　　待到入夜时分，他回到瓦子。周围人声嘈杂起来，这里的夜晚向来热闹。他与沿街三两聚集的泼皮们点点头打了招呼，正想去吃点东西，忽然微风扫过额前的发丝，一个藕色衣裙的女子衣袖飘飘，走出来挡在她面前。

　　元仲辛后退两步，歪了歪头道：“哪位？”同时上下打量，却见满街灯火下的少女年纪轻轻，眉眼清秀如春桃，看着也不过豆蔻之年。
　　而她裙角上绣着细致的花鸟，缀着珍珠，气质出尘，腰间却佩着把剑，实在不像是会出没在瓦子中的人。
　　佩剑的女子……相当少见。
　　只是不知道那剑是真是假，她又能用得几分？元仲辛眯起眼睛，眼神在她的脸和她的剑上来回了两次。
　　“小女子百日红。”她浅浅行了个礼，柔声道，“公子……你白日里从户部侍郎大人家养的狗儿身上拿走的金锁，还请还回去。”
　　“你在说什么？”
　　元仲辛的语气十分无辜茫然。
　　百日红轻轻叹了口气，垂眸望去。
　　“公子右手袖中，若是空无一物，可否翻过来给我看看？”
　　此话一出，元仲辛便着实感到意外了。他顿了顿，反而忽然笑了笑，缓缓伸手从袖中掏出了那枚小巧的金锁。他认真地看着百日红的眼睛，仿佛要从她清澈的瞳中猜出点什么。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百日红微微一笑：“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元仲辛奇怪地重复一遍，“怎么可能？”
　　“我眼神好，所以看到了。”
　　他的这双手可不是路边小偷小摸之流可以企及的，论移花接木，盗人耳目的本事绝对是行家中的行家，她却说——她看到了？
　　一时间元仲辛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话，又该如何回答她这么理所当然的解释，于是干咳了一声缓解尴尬。
　　“我不知道公子拿这金锁有何意图，”她认真道，“但仿佛公子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那还是请还回去吧。”
　　她说得很轻巧，但元仲辛却听出了她言下之意。
　　百日红竟是跟在他身后小半天，发现他既不是要替揭不开锅的兄弟讨老婆，也不是家中有个垂死老人看不起大夫，才决定出言询问。
　　这位姑娘能跟在他身后，却不被他发现，已令人惊讶。况且似乎——她还是个好人。元仲辛勾了勾嘴角，当然在他面前，世间大部分人想必都能算是个好人。
　　但他自己就是个穷人。
　　他接济自己，难道不算是难言之隐么？
　　“我如果说我不愿意呢？”
　　“那……”百日红沉吟片刻，“这金锁放在身上也无甚用处，公子若要拿它卖钱却也不能过于招摇，以免暴露。不如我出钱，公子卖给我，我自不会透露此事。”
　　元仲辛抬了抬眉毛，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她说得不错，户部侍郎好大的人物，这金锁不能大摇大摆地拿去典当，只能流通开封暗市，还得小心行事不被发觉。
　　眼前这位姑娘穿着打扮与腰间的那柄剑都不是路边的便宜货，说不准真有几个钱。若她愿意买去归还，那他拿到钱，百日红还回了东西，似乎——还算得上皆大欢喜。
　　“倒不如这样。”元仲辛手腕一翻，金锁又被他收回袖子中，“前面是赌坊，在下便以此金锁下注。姑娘赢了，我就将这金锁交予姑娘，你要归还也好怎么也好，尽可随意。”
　　百日红转头随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赌坊正在街巷的角落隐隐亮着灯，十分不起眼，只是微笑道：“好。”倒让元仲辛心里好奇。
　　答应得如此果断，也许是他以貌取人了，从这位柔柔弱弱的姑娘信心十足的样子，说不定她也精通赌术。

　　元仲辛觉得半个时辰前的自己想得有点多。
　　昏暗灯光下，百日红秀眉微蹙，又倒了倒钱袋，却是空了。元仲辛眼看着她一点点地往外掏银子，然后那银子一点点地被他赢了过来。
　　刚开始他还防着她，但显然百日红并没有听色摇色之能，她对元仲辛假意摇给她听的提示毫无察觉，自己摇起色子来更是毫无章法。于是他小心地摇了三次豹子之后便开始放心地作弊，直到她再也没钱可与他下注了。
　　他看着百日红略显烦恼的样子，难以评价这位姑娘究竟是聪慧还是愚蠢。
　　明明没进过赌坊，竟然如此轻易并且不设防地就把身上的全部财产拿到赌桌上，只为了一个和她无关的金锁。
　　百日红应当知道自己被他耍了，她在想什么呢？是觉得自己在惩奸除恶吗？
　　元仲辛若无其事地一伸手，将她下注的最后几两碎银揽了过来。
　　“百姑娘，还赌吗？”
　　“我全身上下只有这些钱了。”百日红摇了摇头，柔声道，“我不知道公子想将金锁卖出什么价钱，但若是无心与我纠缠，本不必带我来赌坊……公子，你尽兴了吗？”
　　“尽兴？”他失笑，“嗯……这个……尽了。”
　　“那么，还请公子把金锁给我吧。”
　　元仲辛粗粗扫了一眼，加上碎银与铜钱，百日红身上共带了不到五十两银子，自是不抵他心中金锁的价值，但他仍然笑得很可爱：“也好，交易之事，里面详谈吧。”
　　他放下色盅，脚步轻巧地朝赌坊深处走去，百日红有些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其实——他什么都不用给她，这金锁是他们之间的赌注，但元仲辛并没有输，所以这金锁她并没有买到。但百日红态度温婉，却十分固执，所以从一开始……这场戏就必须继续下去。

　　两人走了几步，渐渐远离庄家与赌客们的嘈杂。赌坊里侧有一道小门，元仲辛对百日红微微一笑，先撩开布帘走了出去，只见帘外别有洞天，乃是赌坊的后院。
　　夜色已浓，雾轻诉，风低语，后院里悄无人声。他进了后院便侧身让开。
　　百日红长裙底下的绣鞋尖跨过赌坊暗黄色的灯，在月光下被洗得雪白，宛如流云。她从帘后走出，眸光一动，同时元仲辛扬手，一蓬白雾正朝着她的脸拂去。
　　她想得很周到。
　　元仲辛不直接赶她走，而是带她来了赌坊，心中确实是有交易的意思——说句良心话，如果她真的能赌赢元仲辛，他也许还会心服口服地将金锁交还，尽管也许不太开心。
　　但百日红并没有他期待得那样聪明。
　　她不擅赌术，从她进赌坊后的言行举动来看，恐怕甚至从没进过赌坊。但他要她进来，她便进来；他要她上赌桌，她便上了……她并没有想过元仲辛也许只是想既名正言顺地拿走她的钱，又神鬼不觉地扣下她的人。
　　扬出迷雾时，元仲辛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这位百姑娘……把人想得太善良了。
　　他一贯喜欢将自认为聪明的人踩在脚下，看他们追悔莫及的样子。但是百日红的不够聪明，却仿佛略显可惜。
　　她本可以更聪明的——他很好笑自己竟会这么想。
　　白雾漫去视线，然而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百日红竟反应极快地展袖扇去。
　　只见她袖风掠过之处，那蓬白雾竟被一挥而散，猛地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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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了嫖小圆真的不容易，没大纲，写到哪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