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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斩情缘 ...


  •   地牢

      “东子,谢爷来了。”李云杰将人带到,跟李鹤东打了个招呼就打算离开,临走前散了地牢深处所有看守,扯着庄子健走到拐角处轻声叮嘱:“喊你才过去,他们说什么都不要好奇,不要让其他人靠近,我马上就回。替我守好了,小庄。”然后拍拍肩膀就往外头走去。

      躺在床上的人影动了动,缓缓坐起身来,扶着肩膀一步一步艰难的从阴影里走出。地牢无窗,加之水牢深处没有犯人,于是整条走廊只有外间几盏挂在璧上的油灯,烛光摇曳对影波光粼粼,显得昏暗压抑。

      谢金一路走来,眉头越皱越深,他明白地牢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万万没想到东子会被关在水牢旁边。外头不过是初秋,穿着长袍也是正好的时日,只是这底下越走近越寒凉,他不敢想象一身伤的东子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熬过高烧的。江南烟雨,一年四季湿气浓厚,最忌讳的就是沾了寒气,往后一要变天便是万蚁噬骨的折磨。江南的地板是睡不得的,可他李鹤东在这地下水边困了小半个月,怕是底子都耗损了个干净。

      他看着东子走进光亮,在桌边坐下,抬眼已是满目憔悴,瞬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隔着木栏,怔怔的看着,连旁边小庄打开了房门也没注意。

      他又瘦了,棱角愈发分明,衬着脸上的刀疤更是骇人,原本圆肩高壮的军官此刻竟能透过肩头的白衣瞧出几分嶙峋。他不再如他印象中的那样意气风发,甚至隐隐有些油尽灯枯的颓势,如果说还有什么保留下来的,大概只有他对着他一样的温柔笑意吧。

      东哥一身白衣,看起来过得还算体面,可想必也只是这三天罢了,之前连药都不给他用,又怎会照顾他的体面,让他保持整洁呢。他挪开扶在左肩的手,白色的衣衫下微微泛出血红,得以想见外衫之下的纱布是怎样透着血的狰狞,这肩头怕是最重的伤口。谢金抿着唇一言不发,背在身后的右手五指深深掐进左手腕的细肉里,一片狰狞,零星冒着的血珠顺着指甲盖染红了指尖。

      “谢爷,怎地?嫌我这儿太委屈了?”李鹤东语气如往常一般,毫不在意的调侃着这个傻站在外头的大高个。

      “没。”谢金摸摸鼻子,绕过木栏坐到他的侧方,斟酌着开口:“东子,难为你了。”

      李鹤东摇摇头,他也不在意这些。早在他布局的时候就料到现下的境地,其实比他想象中的好多了。并没有多受折磨,老爷也不执着于羞辱他的尊严,仅是鞭刑罢了,动手的还是亲哥哥,更是没有怨言。哥哥动手至少不会让他心生不甘,总之,受着呗。

      “手给我,让我看看你的伤。”谢金还是决定要自己亲自诊脉才能放心下来。

      三指搭上他的手腕,凝神静气,果然比他看到的严重很多。气血双亏,肝气郁结,又沁了寒气,原本简单的皮外伤被他养成了内外俱伤。深吸口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实话,是不是有间歇性的胁肋胀痛、胸闷?”

      东哥张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舔了一下嘴唇点点头。

      谢金长叹一声,无奈又有些许愤怒:“没事,带你出去了我给你养好。”

      “出去?”李鹤东手骤然一缩,抬起头紧盯着谢爷。“你干了什么?”意识到问题不对,瞬间眯起眼,锐利的审视着他,心中一紧生怕这人又干了什么蠢事。

      是的,从三日前哥哥被允许给他送药探视起就觉得不太对劲,但是怎么问哥哥都说不知道。所以他猜是不是少爷回来了,拿了什么跟老爷做交易。但他万万没想到,先来见他的是谢金,如果按照谢金才是推手的思路去想,那他手里唯一能交涉谈判的筹码只有玉牌或者谢家。但谢家不是他一个人完全做得了主的,想要以此为条件,谢家长老不先废了他才怪。

      如果说,是——玉牌?

      危险的凝视着他,语气渐渐冒出愤怒,“千万别告诉我,你拿玉牌换了我!”收起的右手腕部还留有他指尖的温度,此刻却是握紧了拳头,气势大开。

      “没,还没给呢。”谢金咽了口口水,尽量一句话克制住他的怒火。

      “还没?那就是你真的把玉牌带回来了?”东哥语调拔高,音量却不见改变,至少目前他还算克制。

      看着这大个儿迟疑的点点头,李鹤东觉得他迟早要被这人气的一口老血噎死自己。“一旦玉牌交回去了,我这遭的罪不是白受了吗?郭家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你明不明白?”

      “我不蠢!我只是更舍不得你!”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谢金张张嘴想要解释几句,却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如何圆回来。

      李鹤东偏过头回避他的视线,眨眨眼,不明白他等了这么多年的话居然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出现了。

      “我不比郭麒麟重要。”李鹤东沉默了几秒,悠悠开口,转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复杂而忧虑。“他该是阿陶心尖上的人,而你的应该是谢夫人。”

      “我、我知道,你不用每次都跟我提她。”他谢金坦坦荡荡做事为人,却唯独不敢对这两个人赤忱坦然。

      “你最好知道。”李鹤东凉凉瞥了一眼过去,成功的止住了这个早该埋葬在岁月长河里的话题。

      “你若是敢让玉牌进了陶爷的手,那我李鹤东必定和你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你放心,阿陶也不打算交玉牌。我们打算偷偷带你出去,强行冲卡出城,城外有我的人接应,一起回天津就好。具体时间和计划我不清楚,你等阿陶来传消息。”

      “这是陶系大本营,疯了吧你们。”李鹤东压着嗓子骂道。

      “试试吧。”谢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他刚听到的时候也觉得阿陶疯了。

      “不可能,这是要全部赔进去的。”李鹤东一拍桌子,脖子向前一抻,凑到谢爷脸前,用眼神警告着他。

      忽然谢金目光一沉,死死盯着东哥的脖子,掏出怀中墨绿的手帕直接就按了上去,另一手还扣着他后颈,不让人往后躲开。“你小心一点,伤口又扯开了。你不痛吗,流了这么多血。”他的手指感受到了粘稠的温热,不过是一指长的口子,血居然马上就浸透了帕子。

      李鹤东一手捂着,一手扯开谢爷的手,换成自己摁住伤口,条件反射的向他的反方向挪了一点。

      谁知谢爷直接起身,仗着长得高大手臂也长,直接隔着桌子托着脖子把人给拽回来,绕都不用绕。一把扯开他的领口,并不是所有伤口都包上了纱布,谢金伸手摸上那些裸露的伤口,死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字从牙关里的蹦出:“你到底干了什么?我就说怎么没感染还能出这么多血,恢复进度根本不对。”

      “不过是每天都挑开伤口而已,这样才不会好。”此时的李鹤东就像个疯子,云淡风轻的讲着令人发指的过去。饶是谢金也忍不住抖了一下,五十道伤全部集中在上身,还每日都挑开持续将近半个月,这人是有多狠啊。尤其是在没有用药防止感染,地牢又湿冷的情况下,这是在玩命!

      “你想死吗?”谢金一手扣住他的下巴,手劲大的让他感觉下颚骨近乎被捏碎。谢金实在是不懂,这个嚣张肆意的东爷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不该寻死,他骨子里就不该是认命的人。他为了他背信弃义先斩后奏的带回了玉牌,做了愧对郭家的罪人,在外为他奔波,他却在狱中寻死?凭什么!他李鹤东凭什么这么没有良心!

      李鹤东骨节分明的手掌拽住他的手腕,强硬的与他对视,用着力一点一点的将他的手脱开下巴,最后摁在桌上。“老子没那么怂!”然后狠狠一推松开他的手腕,谢金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动手的人是我哥,要是伤两天就愈合了,难道要请我哥住隔壁么?”他体质好,又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过是点皮外伤,自然恢复得快。但陶爷点名让他哥来动手就是要试探他哥对他到底有多少感情,又有多少忠心。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用阿陶临别时归还给他的匕首一天一天的挑开,硬熬了半月,痛算什么?死了都不算什么。

      李鹤东将染血的帕子扔回桌面,起身走向床榻,左右翻翻将匕首找了出来。‘哐当’一声,扔在帕子上。闪着冷光的匕首配上暗红的丝帕,带着血腥味的诡异组合,刺激着谢金的瞳孔。

      他想不到这把匕首最后喝的居然是东子的血!

      早年东哥混江湖,使惯了刀枪剑戟这类中长距离对决才用得到的武器。奈何进了军营,近身搏斗暗器应用什么的考核一个都不能少,完全没有习惯不习惯可言,他必须学着近身格斗,也必须学会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九海有指间柳叶刀,谢金一套银针行医救人杀人取命全在一念之间,就连阿陶三枚金钱镖也是使的出神入化,唯独李鹤东从训练中毕业了也没有找到趁手的近距离武器。

      于是谢金搜罗的各式珍品,最后挑了这把匕首当做生日礼物送了出去。当时他还在匣子中附信一封,其中就有提到:“愿此匕首护你最后之周全,安康一世。”

      他本意是若没了枪弹,逼到最后短兵相接,这把随身的匕首能为他拿下对手的命脉,胜者为生。

      可他没想到,这把匕首最后却饮了他的血,啖了他的肉。

      “我带着它挟持了郭麒麟,本以为就此不见,没想到离开天津那天阿陶偷偷地还给我,叫我半路杀了那些人逃跑。”李鹤东拈起带血的帕子,丝毫不嫌弃它湿哒哒的,开始擦拭着刀刃。光亮冰凉的刀身上留下零星的血渍,反正是擦不干净的,但他执着的擦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抬头看他。

      “可我没跑,你知道为什么吗?或许你不认识,小庄在押送队里。他是我哥的爱徒,真正亲手养大的孩子,跟亲儿子没什么区别。要么我杀了他自己跑了,要么我带着他一起跑了,但是我哥就会明明白白死在陶爷手上。我虽然少时离开了他很多年,但是我两上无高堂,长兄如父,我怎么做得出这般不要脸的事?”说着摊开手臂,笑了笑。

      “所以我到了这儿。至于能不能活着出去,听天由命吧。我也没什么挂念的。”

      谢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不知道想掩饰什么,低头问道:“那我呢?”

      李鹤东突然就轻笑出声:“你不该是我挂念的。”嘴上云淡风轻,攥着帕子的手却无意识的收紧,挤出的血液顺着手掌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地上,无人可查。

      “你可以是很多人的挂念,唯独不该是我的。你是小湘(谢夫人)的夫君,你是乐悦乐然(龙凤胎)的爹爹,你是阿陶的救命恩人,你是谢家的家主,太多太多了。可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谢金放在膝上的手陡然握拳,用力克制到颤抖,咬着牙问他:“李鹤东,你有没有良心?”

      “你还不懂吗?不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拼了命了想让你不要再对不起妻儿。她们有什么错?小湘才二八就嫁了你,死心塌地的跟着你,为你持家为你生儿育女!如果她不爱你、你不爱她,你早就让她假死,再风风光光的送她另嫁良人了。但你留着她,给了她希望,就好好对她行不行?”

      李鹤东闭着眼深吸口气,缓缓吐出,再睁眼已是满眼柔情:“我感谢那段日子,所有的美好都不曾遗忘。只是当你从南方带回小湘的时候就应该到此为止了,是你该醒醒了。”

      “我这辈子有过哥哥的亲情,阿陶的兄弟情,乐悦乐然喊我干爹,还有你的感情,够本了。”

      李鹤东将匕首轻轻推到他眼前:“还你,等乐然长大了记得替我送给他,让他好好保护娘亲和妹妹。还有乐悦,这次回来的匆忙,没有来得及给她带点心,你替我跑一趟买两份给她,说是干爹不小心忘了,多一份给悦悦赔罪。”

      谢金没有接,执拗的看着他,却红了眼眶:“我们会带你出去的。”

      “世事无常,早说也好。”然后拧干帕子上的血水甩了甩,仔细方方正正的叠好,将绣着的竹节露在外面,轻轻放在桌上。“帕子沾了血,脏,我就不还你了。记得提醒小湘,她欠我的帕子都拖了好多年了。”

      “她怎么会欠你?”

      李鹤东笑而不语。不过是在小湘怀孕前,他来找谢金但人刚好不在家,于是就和她聊了一下午。小湘极惠,也很懂进退,当时她还认定自己是个旁观者,对他感到抱歉。她说,谢爷像竹子般清高规矩,东哥你像松树一般遒劲刚强。以后做帕子啊一定要一式两份,有他一份绣竹子的就有你一份绣松树的。

      只是后来,谢爷放弃了他,他合该知趣一点避避嫌,于是与小湘之间不复当初熟稔,再见仅是愈发尴尬起来。

      “因为我一张都没收到。”东哥拇指摩挲着绣花的突起,答非所问,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咔哒、咔哒、

      “你该走了。”李鹤东听见外头传来微弱的脚步声,还很远,但由于地牢深处无人说话,以至于他对送饭人从外部走来的声音特别敏感。他是没办法听音辨人,但随便想想也知道是时间到了,领人出去的。

      由于不太确定来者何人,不想让人看见他与谢爷“和谐交谈”的场面,于是出声送客,抓起桌上的丝帕就往阴影里的床铺走去。脱鞋躺下,旁若无人的扯着被子盖好,一翻身就留给谢金一个模糊的背影,装睡去了。

      谢金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这人抗拒的作态只得罢了。伸手将桌上的匕首收入袖筒,一声叹息,深深地再望一眼,转身出去。

      而阴影里,手帕被他攥在手心放在鼻尖,试着透过血液的铁锈味嗅出那人身上的味道。

      ——他在他的生命里徒留清香,踪迹难寻。

  • 作者有话要说:  配合神思者的《dazed》BGM效果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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