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勾三股四弦五 ...

  •   008

      止雨也只好重新回到课本。她摸着浮肿的眼泡,还在惋惜。

      过了一会,突然听见他道:“你入学考试考几等?”

      止雨从纸抬屏后面探出头:“三等啊。”

      不知他为何忽有此问。

      “哦,那你在崇志堂上课?”

      “二等功课的生员才能去崇志堂上课,我在广业堂。”

      周云追:“五月十五有旬考,我以为你是否应现在开始准备。”

      止雨:“啊?五月十五,如今三月才开头啊。”

      还有两个月呢。

      周云追淡淡地说:“旬考以后,会重新按考试等第分一次班。”

      “你是说……啊!”

      止雨一下子会意过来。

      周云追淡淡道:“我可没叫你考来正义堂,你考也不一定考得上。”

      说着就钻到台屏后面继续用功去了。

      止雨:“……”

      ——切,明明就是在叫她考正义堂嘛。死鸭子还嘴硬。

      她想了想,又凑近了,隔着台屏问:“欸,那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你吗?”

      隔壁传来冷冷回答:“没空。”

      止雨:“……”靠。

      一点人情味都没。

      她自我励志地道:“啊,我一定要努力考正义堂,分到最好的班。”

      故意说得大声一些,让隔壁的他也听到。

      不过周云追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这人一旦专注用起功来,估计是雷劈也打不动他的。

      *****

      入学的第一个夜晚,止雨挑床,到半夜三更才勉强入睡。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白天被晏棠打肿的头更痛了,而且莫名其妙跟人打起群架,有人抄起一个鼓凳,往她头上砸来,她奋力反抗,举起六角桌欲反掷过去,不料对方冷冷一哂,威胁道:“我是首辅之子,你敢打我吗?”令她当场僵直,一口凳子迎头砸落,咚!

      天旋地转。

      止雨惊叫一声坐起来,冷汗涔涔,却是个噩梦。

      周云追抱着手臂站在她床前,踢着床脚:“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死于偷懒。” 说罢冷冷地盯着她。

      止雨:“啥?”

      “你不是要准备旬考吗?”

      “哦……”方止雨睡眼惺忪地钻出被窝:“死于偷懒……太史公原话是这么说的吗?!”

      探头一看窗外,我擦,天乌黑的,问:“现在啥时辰?”

      周云追:“四更还不到。”他说这话时,已经梳洗完毕,冠服整齐地坐在书桌前面了。

      止雨震惊了:“四更还不到???就要起来读书?”

      她在家练琴也没有在四更以前起过床啊!

      “那不然呢,闭着眼睛睡觉就能领悟三坟五典?你是禅宗靠顿悟吗?”

      “……哦。”

      止雨在书桌前坐定,翻开书,仍觉一股浓重难以抗拒的困意,打了个哈欠,甚是不集中。

      她抬起头托住腮,隔着台屏问:“你以前都这个时辰起床用功啊?”

      台屏后面只有翻书声,周云追没理她。

      止雨已经习惯了——这么想来,他果然无时不刻都在看书,手不释卷。

      行,跟着天才一起用功准没错。止雨忖道。

      就这么互相凝神静气地学习了小半个时辰,天已经蒙蒙亮了,一缕金色的晨曦透过窗纸,浸染了止雨面前的课本。

      止雨:“云追兄,这里我不甚解……”

      周云追:“自己看,别吵。”

      “……哦。”

      又过了一会儿。

      止雨:“那个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羚羊挂角,什么典故?”

      周云追:“自己查。”

      止雨只好自己想办法,她忖道,彝伦堂是国子监的藏书阁,只有等会儿中午的时候抽空申请进去查阅了,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么好运气在今天之内找到《沧浪诗话》的注本。

      突然周云追从台屏后面探身出来:“你在读《沧浪诗话》?”

      “对,你也看过啊。”

      “废话,”周云追放下手头书本,信手拈来,“我若东道西道,汝则寻言逐句;我若羚羊挂角,你向什么处扪摸?这是禅宗的一个妙悟语,出现在宋僧释道原的《传灯录》;意思是:老和尚告诉小和尚说,我以言语授你,你只能逐个按字面意思死抠,我若意会心灵,你上哪去领悟真谛?”

      “哦!这样,”止雨点点头,但又觉得不对劲,突然沉下脸,“拐着弯骂我?你才是和尚。”

      周云追抿唇道:“我没那么说。你自己说的。”

      止雨扯了扯嘴角,得了吧您。

      周云追收敛住了一抹清秀笑意,正色道:“禅悟和诗悟有相通之处,严羽在《沧浪诗话》里用“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比喻唐人一种只可意会无法言传的超脱诗境。“

      他又道:“这个需要靠自己领悟,禅宗讲究妙悟,严羽延伸到诗悟,所以我不教你,因为教了也没用,全靠自己悟,你慢慢悟吧。”

      转头又去看自己的书了。

      止雨搔掻头,慢慢咀嚼消化他方才所言,真乃高手,看不透呀。

      然后也似顿悟一般,赶紧……找支笔记下。不懂的再查。

      ……

      头一天上课,在广业堂进行。

      上课之前,全监所有师生要进行点闸放牌的升堂仪式。

      止雨起得早来得也早,她跟着周云追,一路来到国子监的二进院。在恢弘的辟雍大殿北侧,有一座同样气势宏大,雕楹碧槛的建筑——彝伦堂。

      除开雨雪天气,升堂仪式每天就在彝伦堂外的一个大型露天月台上面进行。

      止雨认真阅读过学规手册,沿途遇到穿学官和教师们,都拱手端立地靠让到路边,安静等待长辈们经过,自己再过。

      很快所有班级的学子们都在月台上面集结完毕,由各班负责的教师带领,开始放牌点闸。

      点闸就是挨个点名喊到,这是国子监内每天早晚都要进行的一项礼仪活动,由执教的博士和助教们轮流主持,国子监最高长官郭祭酒和孙司业都会在场就坐旁听。

      今天负责点闸的正是止雨班级,广业堂的助教朱百胜。

      朱助教:“程大志。”“在!”“史航。”“在。”“叶孝友。”“在。”

      “方友三。”

      止雨应声:“在。”

      “侯亮。”“在。”

      广业堂全班生员点闸完毕了,原地等待其他班级结束。

      ——等所有班级结束后,按照班级列队,集体向众学馆行礼后,就可以退堂,回到班级上课。

      可是,前面一个方阵里传来某位博士先生略带焦躁的声音:“晏棠。”

      “晏棠?”

      “晏棠!!!”

      三声喊罢,无人应答,这位博士先生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正是教礼经和孝经的博士魏明。

      这时候,坐在一旁小桌上的录事官低下头,换了一支笔,蘸黑墨,在六堂签筒及班簿上面找到该生员的班级名字,划下一个黑圈。

      红圈表示该生员实到一天,黑圈表示缺勤一天,生员红圈满足七百个才能升一个年级,黑圈多了,就要受罚。

      甚至留级和驱逐。

      止雨和众生员一样,远远瞅着魏博士比锅底还要黑的脸色,心里很同情他的困惑——晏棠这种学生,既然不想学,还跑来国子监这么好的学校干嘛?

      所谓害群之马,不过如是。

      止雨心中不屑。

      升堂仪式结束,班回到各堂就课,今天一天都是学习四书的内容。

      课桌是两人共用一个长方条案,和两个素色蒲团。

      学生们可以把课本和文房用具放在条案上,但是,必须端敬拱立,站着听讲。

      这里头有许多养尊处优的贵族学生,在家请先生上课的时候,都是和先生一对一坐着,这般拱手站立地听讲,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脚就开始酸了。

      可是,正在讲《四书集注》的许夫子还没有半点结束客堂的意思,他是一位程朱学派的坚定拥护和崇拜者,讲到朱子的著作时,总是满怀热情,忘记了下课休息的时间。

      眼看隔壁的崇志堂的学子都结束了一堂课,走廊屋檐下都有人走动喝水了,广业堂内上课的学生们,都内心蠢蠢欲动。

      许助教:“好了,现在我们……”

      学子们一阵欢欣:终于可以喝点水撒泡尿,伸展下胳膊腿儿了!

      许夫子:“现在我们坐下来,拿起笔,把方才所讲的几处以红圈札记,然后自己抄写数遍,在心中背诵;这些都是考试的应有之义,须不断温故而知新。”

      安静如鸡,生员们的沉默里充满了失望和牢骚。有的人尿憋得狠了,满脸通红不满。

      止雨正在凝神地做标记,突然间,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在她后脑勺上。

      她抬起头来,四周生员都在埋头写字,并无什么异样。

      再低头一看,腿边却多了个纸团,拆开看,写的是:

      勾三股四弦五,勾到你的屁股。

      止雨大惊失色,谁,谁这般粗鄙下#流?她抬起头来察看。

      刚好看见斜后桌侯亮贼头贼脑的眼神。

      止雨正要怒,侯亮朝止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纸团交给同桌史航。

      原来是写给他的。

      侯亮旁边,他的同桌兼舍友崔玉棹痞痞露着贱笑。

      ——才同住一晚上的工夫,侯亮史航崔玉棹三人就混熟了,不仅以兄弟相称,还能用屎尿屁打诨。

      无聊。止雨揉好纸团,用胳膊肘碰了下史航。

      然后,悄悄把纸团推给他,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字。

      史航打开纸条,脸一下子就红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侧回头看侯亮那桌一眼,随后灵机一动,也低头往纸条上写了甚么。

      止雨低着头还没写几个字,又被史航推了推,示意她帮忙把纸条传回去。

      她看了一眼,史航在纸条上没写字,画了一只丑陋的大马猴,耳朵还特别伸展。

      ——侯亮就长了一对招风耳。

      而且这个丑贱猥琐的样儿,颇得侯亮神态精髓,连止雨都不由得对史航的画工有些佩服。

      要是世上除了打油诗外,还有这样不登大雅之堂却又深入人心的玩意儿,那史航的画可以称为“打油画”了。

      她一看,许夫子正低头翻书,趁机赶紧把纸团递了出去。

      侯亮那边果然笑不出了,崔玉棹却笑得更厉害,他噤着声儿直抽抽,终于引起了夫子的注意。

      许夫子:“课堂内不得喧哗嬉笑!”

      于是后面消停了一会儿。止雨也得以平心静气把字写完。

      然后,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又是一个纸团砸在她后脑。

      这下砸得颇正,当头噗的一响,止雨烦躁:怎么又来?刚刚捡起纸团,正想交给史航,突然猛一抬头——

      就发现夫子高大如山的阴影正笼罩在头顶上。

      夫子铁青着一张脸,如阎王爷般地凝视着她。

  •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背锅受罚。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