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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隐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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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从侯亮家出来,太阳才过日中。
盛夏时节,蝉声聒噪,空气中都有一股烦闷的燥热。
止雨百无聊赖在西市的街上觅食,还不知道侯亮在哪个角落跟美女吃香喝辣,看来自己今天的午饭要在街边随便找家店对付了。
她突然想起以前友三总跟侯亮说,西市和骡马市交叉的巷子拐角有一家胡食店,做的羊肉汤饼味道一绝,便临时决定去尝尝。
止雨独自来到友三说的那个巷子。
只见一个车来人往三岔路口,鱼龙混杂,胡同口还有卖艺卖泥人的商贩。
那家胡食店的招牌,很小很窄,就挂在卖艺摊子后面的一块大招牌下面,被遮住了一半。
但客人还是很多,除了进进出出的胡人商贩,还有本地的民夫走卒。
止雨找了个位置落座,要了一碗汤饼,摸出几枚大钱搁在八仙方桌上等,这时候来了两个胡商拼桌。
平民百姓都是拼桌就餐,也无所谓陌不陌生人。两个胡商坐下,解开身上的行囊放在桌上,身上散开一股汗味。
这时候,面条上来了,跑堂的给止雨端了一碗汤面。
其中一个微胖的胡人大汉便问:“阿达西……”
小二一脸懵圈地站着,听不懂。
他的另一个瘦子山羊胡同伴便道:“小二,我们要两晚羊肉汤饼,一盘鸡,二两烧刀子。”中原官话,他说得居然十分标准,与本地人无异。
“好!客官稍后嘞。”
这两个胡商在等待食物的时候,一直在交谈不休,虽然止雨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内容,但仍然听出一些大概——
那个只会说胡语的胖子,是正宗的胡人;另一个他的瘦子同伴,中原话说得十分地道,却是土生土长中原人,应该是他的翻译,胡语说得反而不是很流畅。
所以这两个人对话,便十分有趣,经常中原话跟一些奇怪的胡语词句混杂起来,譬如——
胖子操着不标准的中原话问:“他们卖掉那个克子?为何。”
瘦子翻译叹了口气,答道:“还不是因为穷!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胡语),可悲呀!”
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都在很努力地学习对方的语言。
他们讨论得很热烈,止雨的面都快吃完了。
忽然,这两个人停止了讨论,场面一下次安静起来。
止雨抬眸看了一眼,见这两人都扭着脖子看向后面,也好奇地跟着望了一眼。
却不由得愣住——
后面角落里的一桌上,坐着一老一少,老人的衣衫打满补丁,脸孔和手脚看上去甚是脏污,而那青年的背影,却格外眼熟。
止雨盯着看了好久,才确定那是同班同学黄登。
黄登也来这里吃面,真巧。止雨正考虑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忽然听得那边桌子一拍,黄登愤怒地站起来,冲着老人低声咆哮:
“荒谬,你老糊涂了吗!”
这一声喊得略为激动,黄登按捺了一下情绪,左右环顾,确定四周都闹哄哄的无人注意他们两个,这才忍耐地重新坐下。
止雨埋着头作吃面状,又有两个胡人的高帽子遮挡视野,黄登没看见她。
黄登继续愤怒地道:“你做这些事前为何不同我打个商量?”
面对质问,老者瑟缩成一团,始终垂着头不敢出一声大气。
黄登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很多话,止雨听不清内容,只远远看见他气愤地擦了一下眼泪。他对面的老人也哭了。
在印象中,黄登在国子监内敬业乐群,读书刻苦,是个很老实的人,一个不像会对老人有粗鲁言语的人。
黄登和老人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小二收那张桌子经过的时候直咕哝:“面都没怎么吃嘛……穿那么寒酸还糟践东西,活该一辈子穷命!”
这时候,那个胖胡商开口道:“就是刚刚那个人,他的达达卖掉了他的克子。”
瘦翻译叹气:“这年头哪家没个这样的事,愿甄主阿拉保佑他们。”搁下碗筷做了个祈祷首饰。
止雨心念一动,在他们欲结账离开时叫住那瘦子:“这位大哥,请问,刚刚你说的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哦,我们俩在西市开着卖西域香料和药材的铺面,这两个人在店门口争吵,因为老的从外地刚刚搬到京城,小的不愿意接济他爹,那老的是他爹,达达即是父亲的意思。”
“哦!”止雨点点头,又想到什么,“那您的朋友方才说,克子又是何意?”
“唉,克子就是妹妹的意思,人间悲剧啊!”胡商叹着气拱手告辞。
克子是妹妹的意思,方才那胡人道“他的达达卖掉了克子”,意思便是——
黄登的爹卖掉了他的妹妹?
止雨很吃惊。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一眼黄登父子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出去。
止雨在人潮如涌的大街上寻找,很快就看到了黄登父子一高一矮的背影。
她悄没声地跟踪上去。
这两人去的是国子监方向。
黄登肩上还背着书箱,看样子,他是要提前一天返监。
止雨突然想起来,过去黄登也和周云追差不多,节假日几乎都是留宿监内度过,从来没见他出去探亲过,只有很偶然的一次,周云追在西市的药材铺门口遇到过他。
她跟着这父子俩走上了极为熟悉的一条大街,再往前过一个路口,就是通往集贤门的路了,远远可见成贤街上茂密的槐树绿荫。
黄登父子在一个墙根停了下来。
止雨赶紧找了个相邻的拐角缩进去,竖起耳朵听。
那边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确定四下没有外人,然后黄父唯唯诺诺开口:
“儿啊,老家旱了半年,地没法种了,就和你娘带着你陆个姐姐来京城投奔你,你爹也是太困难了嘛……你莫恼火。”
“你们困难,难道我就容易了吗?我昼夜苦读应付学业和生活开支,已经心力交瘁,每月大课倘若考得好些,还有多一些膏火银勉强度日,倘若成绩下去了,便连饭钱都交不出来……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处?”
黄登情绪激动,上气不接下气:“你们来也便罢了,竟带着全家人,人多口杂,若是走漏了风声,我要怎么在国子监呆下去,那样你们高兴了罢?”
黄父急忙道:“儿啊不用慌,你的病,你六个姐姐都懂事不会说的,你小妹已经卖掉了,你不用担心她小娃儿乱说话。”
黄登崩溃地大叫:“所以你们为何千里迢迢到京城来,就为了置我于风险之中,就为了卖掉小妹?”
黄父吓得缩手缩脚地佝偻成一团,小心翼翼接话:“实在是没得办法,不然咱们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得……我们全家人过来,总得有片瓦遮头……”
黄登浑身哆嗦,气得说不出话来。
黄父却以为儿子是接受了,抬起头又道:“女娃子嘛,反正以后出嫁都得是外人,早点晚点送出去都一样。家里这么苦,你妹妹出去也是少遭点罪。你要是舍不得你妹子,过两天等你姐姐们找到活做,就去赎回来。”
黄登嘶声道:“可你们把她卖去了映春楼!!!怎么赎,你告诉我怎么赎?”
他抱头抽泣,再也说不下去。
黄父急着去拍他的后背:“儿啊莫激动莫激动,小心你的病……这里离你学堂近,千万莫被人看见。”
方止雨躲在角落,听了个一清二楚。
……
七月初一,返校上课的第一天。
中午会馔堂吃过饭,止雨特地跑去找侯亮他们问:
“侯子,我问你个事。你知道映春楼吗?”
一桌人都捧着饭碗愣了。
大家眼神古古怪怪地瞧着她看。
有些人已开始坏笑,也有人流露出暧昧之色。
侯亮愣了愣,咽下嘴里的食物,发出“呃……”地一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崔玉棹压低声音问:“怎么,你假期出去潇洒了?”
看他们这副德行,止雨差不多心里有数这映春楼是个什么玩意了。
另外一个监生也放下碗筷道:“我堂兄上次回来说,映春楼的四大花旦个个色艺双绝,一晚上下来的竞价彩头,就要堆满后堂,想要单独约见,有钱还不成,你得有门路……啥时候咱也去瞧瞧呗。”“你就胡闹吧,在读期间狎妓,被绳愆厅抓住,直接赶出国子监。” “哼,比和尚庙规矩还多!”
止雨问崔玉棹:“我想知道,如果在映春楼赎一个人要多少钱。”
崔玉棹又是目瞪口呆,仿佛感觉事态严重,他朝侯亮投以严肃的眼神。
“兄弟,这种地方的女人,玩玩也就罢了,万不可上了心,”侯亮来劝阻,“找女人还是要找门当户对性情贤惠的,能品格高雅更好,相貌也不可太过妖媚,要选清丽秀慧善解人意的……”他越说越像他的女神师小姐,开始无限发挥。
止雨打断:“我没有对谁上心。你只要告诉我,赎一个人得多少钱。”
侯子只好道,这个要因人而异,妓院买卖人,也要看资质而定。有的天生苗子好准备重点培养的出价就高,底子差点就便宜,当然也不排除鸨儿看买主性急拿住了要害坐地起价的事例。
止雨估摸着自己钱不够,先把放倒一边,再问侯亮:“我还想问一个问题,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刚入学的时候,经历过一次体检?”
侯亮:“嗯是啊,怎么。”
“你还记得有哪些检查类项吗?”止雨眼中,闪烁着极敏锐和思索的光,“我想知道我们监生在患了什么疾病的情况下,会不被允许就读国子监。”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见,下章预告:雷雨中的三击掌
晏棠和止雨击掌为盟,发誓保守秘密的代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