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新同桌 ...
-
018
仲夏时节，连日的雨水过后，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早上窗外的蕉叶上才滴着雨水，中午就因为阳光渐炽而微微打卷。
周云追坐在窗下的书桌前，正校雠一处不甚确定的用典，蹭着椅子往后稍仰地思考着，忽然方止雨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颠颠地飞进屋来。
“周兄，恭喜你呀，又是卫冕榜首！”
周云追被打断了思绪，侧着脸嗯了一声。
考第一这件事对他来说太过寻常，已经不以为意。
“还有，我已考上正义堂！从明天起，我就是你的同班同学了！”
周云追闻言转身，只见方止雨脸上都是盈盈的欢喜笑容。
原来这才是她要说的，藏在后面呢，来报喜的。
止雨得知结果的第一反应，就是告诉周云追这个好消息。
“嗯。”周云追点点头，又转回去，手底下翻过一页，止雨还在等着他说什么，静静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果然听见他道：“名次第几。”
“四十七。”
周云追放下书本，直起身来：“之前的两次大课，你排了多少名。”
止雨：“四十五，四十六。”
周云追：“那就是倒退了两名。”
止雨：“……”
她还以为周云追会表扬一下自己呢，真失望。
周云追说：“这次考试相较之前大课，更为简单基础，考的均是五经内容，你有没有总结过自己失利在何处？”
“卷子还没发。”
“没发下来就不可以总结了吗？你自己做过什么题，写了什么答案总归记得罢。”
“……哦。”
“你去翻翻书，看看什么地方疏漏了。”
“其实我觉得这回我考得应该特别好，”止雨犹豫着说道，“明经部分都没出错，一篇四书艺我也像从前那样做，还有就是那首五言八韵，不知是不是写呲了，所以卷子才评分不高。”
“你说的前面这些都不难，写诗这件事倒是也看功底和天分，一时间水平这边也就是这般了，不过最后一篇小文题目，你是怎么做的？”
止雨回忆了一下：“哦，你说那道，要我们评析全唐诗其中牟融一卷的那道题？”
一般考试的最后一道题目，都是最难的，多数是以一个命题，让考生在该范文内作一篇文章。喜欢在这上面出难题的，一般有博士厅的戴帆和魏明。
但是这次旬考的制题人是掌故程沣，他为人老成庄重，出了一个这样的题目：评析《全唐诗》牟融诗。
全唐诗内牟融其人有单独一卷，收录诗作六十九首，考题上面列举了十首他的诗作。
考生中读书涉猎广泛，读到过牟融此卷的，可援引的材料便多些，有些人能把这十首以外的诗句拿出来做一个综合赏析。
没读到过的考生，就只能围绕考题里列举的十首诗去评议。
止雨当时想，这可能就是难点所在吧。
可惜全唐诗一共收录唐人诗作五万余首，想要随便拎出一个诗人就能背他的作品，其实很难，止雨也没有读到过此卷，只能和大多数考生一样，围绕考题里的十首诗去写。
她估摸着自己在这篇文上，得分不高。
周云追道：“这道题你答了几个字？”
“啊？”止雨愣了愣。
他没问她怎么回答的，问的是几个字。
“这，我不记得。”谁考试会去数自己答题的字数？
“这道题回答一个字都嫌多，”周云追语出惊人地道，“你知道我怎么答这套题的吗？”
“怎么答？”
“我一个字都没写。”
“啊？”止雨诧异极了。
“这道题我交的是白卷。”
止雨：“？”
“想知道原因吗？”周云追款款道来，“如果你有对这个作者的作品和生平事迹收录进行考据，你就会发现，唐代根本没有牟融此人，历代以来叫做牟融的名人只有东汉年间的一名文官。全唐诗里，这是被伪造出来的一个假人，他的诗作皆系时人伪造，所以这样的命题根本不存在。如果你认真回答了这道问题，就中了出题人的圈套。”
止雨好震撼：“竟是这样？”
怎么会根本没有这个人！
“你以后评析诗文前，先要考辨真伪。这是出题人的真正意图。”
止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这样！
看似简易的一道题，其实却深藏着一个陷阱。
而这个陷阱，在读书过程中如果没有广泛的阅读，和深入的思考，就没有办法避开。
就算知道真假存疑，也需要大量地查阅和考据，没有深厚功底的学者，很难做到。
止雨又是惊讶，又是感慨，这时候，又对周云追增添了一份佩服。
“周兄，真不愧是你,我还有太多要向你学习。”
激动之下，止雨拖着凳子往前蹭了一步。
刚好和转过头来的周云追面对面。
周云追清澈明秀的脸上露出一丝微惊的表情，他下意识往后缩了下肩膀。
“呃。”太近了，他想。
可是舍友方止雨是完全不觉得气氛怪异，眼露崇拜光芒，朝他仰着一张太阳花似的笑脸。
“周兄，怎么啦？还有什么教诲要对我说，我洗耳恭听着呢。”
周云追：“没什么，你那个衣服还没洗吧？”
上午升堂点闸的时候，库房发了夏天换季的统一服装，每人领了两套。刚拿回来的新衣上面有残余染料和定型的浆，需要洗过才能穿。
止雨被提醒了：“对啊！”
周云追想，正好，借这个转移话题，把他从这里哄去洗衣服。
“好，我懂了，我帮你洗。”止雨说着一撅屁股顶开椅子站起来。
“哎……”他还来不及喊，对方已经抱着衣服一溜烟跑出去了。
周云追叹口气。
有个太热情洋溢而且性向成谜的舍友，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
方止雨这个精力旺盛的舍友，很快洗好两个人的衣服，在阳光满溢的南苑院子里晾晒完，跑到周云追窗外的走廊上耍皮：“周兄，太阳好好啊，出来晒太阳啊。”
她身上满是阳光和皂角的香味，周云追俊眉微蹙，有一瞬的恍惚。
“不甚理解你这夏天晒太阳的意义何在，我以为在冬天晒太阳，夏天吃冰，才是享受。”
止雨笑道：“对哦，那下次放假了，我请你吃冰酪。”
她托着脸颊趴在周云追对面的窗楹上，笑得像一朵夏天的太阳，很是绚丽夺目。
这份欢喜也感染了对方，周云追露出一丝笑，可是他突然觉察止雨离得太近的时候，又很快紧张起来，于是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哎，我还没进过你们正义堂呢，规矩严吗？戴博士的课好不好？我听说他讲课纵横捭阖，博古通今呢！”
“的确经常拖堂。”周云追评价道。
（彝伦堂里，戴博士打了个喷嚏。谁，谁在说我？）
“你们正义堂的同学，我一个熟人都没有，”止雨心想，去了还要重新认识，有点紧张，“哎，要不然我明天去坐你旁边吧？你照应我，怎么样？”
周云追：“……”
止雨殷殷的眼神引起了周云追的警觉，他赶紧说：“我已经有同桌了。”
“哦。”止雨略感失望，园子里一朵向日葵蔫了半圈。
周云追：“而且位置都是先生决定，你到时候听从安排便是了。”
止雨：“嗯，我想坐个前面些的位置，好更清楚听夫子上课。”
“那我帮不了你。”
周云追心有余悸地转过身去写字——好险，刚刚的确太近了。
……
转堂那天，止雨早早收拾好了课本和书箱，跟几个同样新转堂的学生一起去找正义堂的安助教。
助教安广厦从一大堆累积如山的卷子和典册中抬起头来，推了一下鼻子上的眼罩，疲倦中带点轻微不耐地道：“等一下。”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抄录完了上期旬考成绩和评议，安助教站起来，抱着一大摞卷册走到门口，忽然想起这四个转堂的学生来，停步回了一下头：“随我来。”
止雨等人跟着安助教一路走，看得出来这个安助教对他们这些稍差些的班级转进来的学生并不感兴趣，倒也可以理解，一个专门训练习惯了千里马的人，不会对那些品相普通的劣马感兴趣，他的更多关注放在班里的几个拔尖生员身上。
正义堂位于彝伦堂后面的一排学舍最西面，靠近竹园和彝伦堂，最清净也最宽敞明亮。
这是为国子监低年级中最优秀学生们准备的客堂，在里面学习的都是最受关注和呵护的生员。
广业堂的教室日常课间都是充满了嬉笑打闹声，先生进入课堂后才会安静下来，但正义堂却完全不同，现在上课钟还没有敲，室内却一片井然有序。
所有人都低着头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攻书的攻书，背诵的背诵，整个课堂充满着一种克制的安静。
安助教把一大摞卷宗放在讲台上，脸色严肃地道：“升堂了。”
霎时鸦雀无声，所有学员都抬起头来，像一片朝阳的早稻，都冲着一个方向，规划齐整。
止雨在内心暗叹。
安助教：“这次旬考下来，转堂的一共四人，有四个离开，也有四个进来。你们要时刻警惕鞭策自己，学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离开的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好，现在新生员入座。”
止雨是最后一个进入正义堂的，也最后安排座位。
安助教环视一遍课堂，见座位差不多都满了，随手一指道：“方友三，你坐那边。”
止雨环抱着书包从课堂最前面的过道一路走过去，只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中又高兴又有些忐忑，忽然在人丛之中看见一张熟悉的清秀脸，是周云追。
他端方危坐，仪态超群，浑身透出一股清澈不染的气质，止雨见到他便露出笑容。
周云追微微颔首，以眼神回应了下。
止雨看见他旁边的位置也坐了个清瘦安静的监生，不免有几分羡慕和失望，不舍地从他们的课桌旁边经过。
很快来到了课堂的最后一排。
“方友三，你就坐这吧。”安助教在后面指了一下。
止雨一扭头，只见最后一排最靠墙的角落里有张破落陈旧的老榆木课桌，有个背影懒洋洋地趴在上面，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轻而有韵地敲击，那几乎横卧的坐姿占据了两个蒲团坐垫。
“同学，请你麻烦……”
对方突然转头，惊现一张朱颜绿鬓的妖冶脸蛋，是那么的刺眼和熟悉！
晏棠托着腮，弯弯嘴角，鲜红的嘴唇勾勒出毒辣的微笑：“方同学，欢迎来到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同学苦逼军训日子开始了~
下一更预告：小方同学主动开口欲破冰
跟榜原因下一更在周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