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千川丿

4、第 4 章

　　·

　　或许是她的眼睛的确漂亮，对视间，似有某种微弱的磁场产生的电流，千千只看了一眼，瞬间偏移开眼睛。
　　她静静地，后退了一步。
　　心跳乍然乱了几拍。
　　"嗯... "她切换话题，试图消解莫名的气氛： "你家在哪里？ "

　　"不远。 "她说。
　　两人走了几步路，高楼上，一长排窗户，有的拉上了暗色的旧窗帘，透着些许灰扑扑的淡金色，路灯也在空旷的夜里亮了。

　　她的房子这样空。
　　大平层，但没什么人气，有些东西像是会生长蔓延的，比如寂寥、摇落的感觉，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像是看不见黎明。
　　"工作还好么？ "
　　千千问她。
　　"还行。 "尤馥坐在了沙发上，白皙手指拿起一本杂志，翻开两页，又放在一边。
　　她的工作就是画画。
　　这是一个需要安静、个人空间的活动，但长此以往下去人就渐渐地没了烟火气。
　　有人说，孤独是灵感的来源。
　　但或许，没必要为了虚无缥缈的 '灵感 '牺牲太多了。

　　实际上千千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人身在异乡，仿佛永远下着雨的天，红色小洋房和永远像是冬季的、带着雨水气味的黑色铁栏杆，一个人一路走，没遇见一个人。

　　热闹喧嚣的旧日时光像是再也回不去了。
　　成年人各自忙碌，也是这时候，才逐渐意识到了朋友的重要性。
　　原来有的东西是再多丰饶的物质都永远解决不了、满足不了的。

　　"最近忙不忙？ "尤馥问。
　　"不忙，怎么了，有什么计划？ "千千凝视着她。
　　"我想带你去附近转转，你不是刚回来么。 "尤馥说。
　　"好啊， "千千嗓音不自觉染上愉快的意味，她笑道： "附近就有几个地方，不错的。 "
　　尤馥瞥了她一眼， "你想去哪儿呢。 "
　　千千笑的有点心虚： "我想去咖啡厅， "顿了顿又说： "当然，图书馆也不错。 "
　　尤馥敲了下桌角： "你想去那干什么？抱着笔记本弄算法？ "
　　千千点点头。
　　尤馥笑了，她以前也是这样，别的女孩儿在看偶像剧的时候她对着一本竞赛题写的不亦乐乎，但分明这人的外表这么软萌。
　　人不可貌相。
　　尤馥于是说： "等你空了，打我电话。 "
　　千千表情有点期待，说： "好啊。到时候我再请你吃蛋糕。 "
　　"...... "
　　尤馥想起了五颜六色的奶油巧克力，胃里隐隐翻滚，但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还是笑说： "谢谢您。 "

　　·

　　告别千千后，尤馥回了趟家。
　　「家」当然指的是父母所在的大宅子，她开了辆黑色的车，目的地位于中心区的某处建了有些年的住宅地带。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青石板路边儿。
　　这几年房价飞涨，炒的价挺高，这一代的别墅价快飞起来了，翻了几倍，路过几个中介火热朝天地往车的雨刮器下塞传单。

　　房子冷冷清清，过了会儿，门前管家老徐过来帮她提了东西进门。
　　尤馥进了院子，看见像是新房子的旧房子，清冷，干净，父母老了，年轻时不爱热闹，老了就更甚，院子里有桂花香。
　　"爸妈呢？ "
　　"在屋子里看电视呢。 "老徐说： "他们刚刚还聊天，可愁了，说您什么时候结婚。 "
　　"结婚？ "尤馥都快忘了，还有这回事儿呢，说： "早着呢，我不急他们急什么。 "
　　"就是因为您不急，她们才急嘛， "老徐提着行李，笑了起来： "不过也是真没必要急。我们姑娘长的好，不愁嫁的，而且...... "
　　"嗯？ "尤馥发出鼻音。
　　老徐看着她笑： "不是说小时候有个娃娃亲嘛。 "

　　尤馥： "...... "
　　一回家就加入了 '被催婚 '大军，她有点心累。

　　尤馥上了台阶，看见坐在客厅一面剥开板栗、一面轻声聊天的父母。
　　小盆景冒着白雾，水一般地流着，安静极了。
　　父母头发全白了。
　　她放下行李，看了两人一会儿，眼底逐渐有很浅的笑。
　　有些事情就是奇怪，比如，她小时候没少被她妈拳打脚踢，但气也就气那么一会儿，一天不到又成 '母慈子孝 '的状态了，回忆起来匪夷所思。
　　人和人的关系，这样微妙，又使人安心。
　　"妈。 "
　　尤馥窝在了沙发里，伸直了长腿，像等着被理毛的猫儿。
　　"回来了？ "母亲惊喜地看着她，果然去摸她的脑袋： "什么时候进的门，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 "
　　"您耳背吧。 "她笑了。
　　"刚刚还和你妈聊呢， "父亲说： "你谈的对象呢？领回来看看啊。多大人了怎么还单着。 "
　　"...... "
　　尤馥在心里说，人你们见过的呀，千千小公主嘛 ，小时候的邻居整天来我们家串门儿、在我房间洗澡还没带内裤那个。
　　但她没说。
　　一来，她还没出柜，也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又被母亲用拖把棍儿打一顿；
　　二来，千千也还没和她在一起呢。

　　说这些太早了。
　　再怎么，等她把人追来再说呀。

　　母亲絮絮叨叨： "......要是没有特别满意的，就你许阿姨家那个孩子怎么样？娃娃亲，妈妈看着长大的，把你交给他也放心。 "

　　尤馥： "不要。 "
　　"什么娃娃亲，什么年代了啊。 "
　　过了会儿，她又说： "你要放心的，我这儿也有人选，保证比他还让人放心。 "

　　母亲眼睛亮了起来： "谁啊？ "
　　尤馥垂眼，想起了某个又软又柔的女孩子，轻笑： "猜呢。 "

　　手机倏尔响了。
　　那边千千给她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两个女孩子靠的很近，对着镜头傻兮兮地笑。
　　千千：
　　-你看
　　-我把我们以前的照片找着了
　　-你猜哪个是你？
　　尤馥本不是很想回答这么弱智兮兮的问题，但因为这个问题是千千问的，她反而乐不可支地弯起红唇：
　　-左边那个黑毛衣的
　　顿了顿，又说：
　　-darling
　　-你觉得我连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边停了几秒。
　　给她回复一串小黄人的捂脸笑。

　　尤馥在沙发上微笑起来，她不能笑的幅度太大，忍的有点辛苦。
　　但她头发丝儿都是甜的啊。

　　旁边两个父母眼尖地看见了，心里宽慰地说，虽然是秋天，但女儿还是恋爱了呀。
　　真好。
　　人都是飘在空中的。

　　·

　　搬家进行的不太顺利，可以说是一波三折。
　　千千的司机把她送来后，保安问她找哪位住户。
　　她低头翻备忘录，翻到第三页的时候，手机没电了，她还没来得及背下来尤馥的电话号码。
　　和保安比划了半天，保安看在 '这辆车好像挺贵应该不会是进来偷东西的吧 '的念头上，把她放了进去。

　　进去后司机在里面绕了三圈，没找着。
　　千千的手机线也没带，充不上电，只能凭借记忆找路。
　　"这边？右转。 "
　　"不对不对，可能是左转，sorry . "
　　"...... "
　　后来她让司机把她放在了小区门口。
　　司机离开了。显然对自己记忆力过分自信的千千，拖着小箱子在她们小区绕了三圈，最后气喘吁吁地迷路了。

　　后来小区物业的一个小姐姐看见了形迹可疑的她，把她带进了办公室。
　　"谢谢。 "千千端着她递来的热水杯，感动到差点流泪。
　　"没关系， "小姐姐看着漂亮的千千，给了她十足的信任，帮她找到了尤馥的联系方式： "您是要找她？ "
　　"谢谢谢谢。 "千千双手合十。
　　"没关系。 "小姐姐直笑。

　　她拨出了尤馥的电话号码，嘟、嘟、嘟几下，接通了。
　　"喂？ "
　　尤馥在电话里问。
　　"嗯...我迷路了。 "千千小声说。
　　"你在哪儿呢。 "
　　尤馥带着温柔的鼻音，轻声问。
　　"在物业管理处。 "千千补充： "但是她们要下班关门了。 "

　　"嗯， "尤馥在电话里说： "那你在小区门口的树下等我，好不好？ "
　　她这句 '好不好 '听在耳朵里莫名温柔。
　　千千的心都酥了。

　　千千抱着猫，规规矩矩地蹲在了树下等着尤馥。
　　等了一会儿天上乌云翻卷。
　　一滴雨落下。
　　随即是密集的、更懂的雨点砸了下来。
　　"...... "
　　雨落下来，天青青的，水雾里有轻微的霉气，灰尘随着雨水滚落，鼻尖儿有小动物毛发被打湿的味道。
　　"喵... "
　　细细的叫声。
　　她收紧了抱着的小猫笼子。
　　宠物笼子，四处漏风，也不能遮风挡雨的。残疾小猫刚刚手术完，小动物命轻，淋湿了又要进宠物医院。

　　似有倏然的风声。
　　千千的余光里出现一只瘦白的手，握着伞骨。
　　尤馥停在了她身边，单手握着透明的天青色的雨伞，雨落在伞布上溅起水花，有些凉。

　　"宝贝，在这儿乘凉呢？ "
　　尤馥头低下来看着树下的千千，问她： "下雨了为什么不找个地方躲起来。 "
　　"怕你找不到我呀。 "
　　她认真地说。
　　尤馥 "嗯 "了声，夸奖： "对，所以宁愿淋雨吗。你搬家都带了什么，连伞都没有吗。 "
　　千千像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不说话。

　　倏尔下的一场小雨，天儿阴阴，过道里青黑的灯光落在大理石上，冷冷地发白。
　　"过来点， "尤馥笑她： "你怕我啊，离那么远。 "
　　千千察觉腹腰上微微一暖，身边这人漂亮的手指自然地将她揽了过去，轻轻将她往伞下带。
　　"...... "
　　千千的余光落在她举伞的手上。
　　她的手好漂亮。
　　白而骨感，隐约透着清冷又禁欲的气质，和她本人完全相反的。

　　尤馥看她一眼，轻笑： "猫还没忘呢。 "
　　千千低头，弯起唇角。
　　猫儿是被她挡着，但她自己却淋湿了。
　　千千穿的永远轻薄，宽松的白色 T恤，浅粉色裤子湿漉漉的贴着腰臀、长腿的轮廓线，半透明了。
　　她长长的凌乱乌发一缕一缕往下滴水，衣料贴在皮肤上，雨水淌入胸口白嫩沟壑，消失不见。
　　一阵风倏尔吹来，凉的刺骨。
　　千千习惯性地往她认为安全的地方蜷缩。她抱紧了尤馥，贴过去，红唇在耳边小声地笑： "哇，好冷。 "

　　尤馥耳畔微微一酥。
　　她微微一怔，片刻，回眸看千千，眼底微深。

　　视线如丝缠绕间，千千不知发现了什么，惊觉似的移开了眼睛。
　　又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一小步。
　　保持着恰好的社交距离。

　　"...... "
　　尤馥察觉到了她的躲避。
　　她在躲避什么。
　　看似不在意，但千千其实敏感的过分。

　　尤馥收了伞，半边身子湿透了，发尖儿往下淌水，轻薄的白衬衫紧贴着锁骨皮肤。
　　电梯门开了。
　　她伸手，在千千的肩上轻轻抵了一下。
　　温暖一触即离。
　　像是放了美味的饵，却只让鱼擦身而过的小钩子。

　　电梯间很安静，正要上楼，倏尔门开了，外头匆匆赶来的是一家子的人。妇人推着婴儿车正往里走，步履匆匆。
　　一阵凉风袭来，千千冷的发抖。
　　下雨天就是这点儿不好，不留神就在外面被淋的一身湿，她手指收紧了，身边是她的小行李箱。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
　　一个阿姨推着婴儿车挤了进来。
　　千千不着痕迹地后退，察觉到一点温热。
　　模糊的电梯内，镜面倒影着尤馥的身影，千千撞到了她湿透的半边身子。

　　两人霎时贴在了一起，皮肤上热的、凉的、湿的触感，像是藤蔓一样的蔓延生长。
　　尤馥垂下睫毛。
　　视线间，她看见千千白皙的天鹅颈儿，细嫩纤长，微微低下的弧度。乌黑发梢儿落在锁骨下，水珠儿顺着淌入紧贴着皮肤的T恤里。

　　千千稍稍后退一步，错开视线。
　　柔白的小指乍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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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