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语_菩提香》雨否

6、五、

　　上次心情不好，去了白水山发泄一番以后，如今我心情好了许多。

　　我坐在殿前的榻上，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不时飘来一阵紫檀香，本该幽静美好。

　　而此刻的我失神的看着矮桌上的奏折。

　　奉行见我愣神，便上前问道。

　　"祖宗，可是在想些什么？"

　　我看着他，逞强的扯开了嘴角。

　　“十九万年前若不是为了护我，庆姜不会死，可伯桓和仲尹却一句都不提，就不怕我忘恩负义。”

　　而奉行沉默了一阵，我知道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便将奏折推了推，说道。

　　"奉行，你下去再整顿这魔族吧，以我的名义将魔族众兵集合，告诉七之魔君，魔君这职位太高，是该换了，让他们思考好了再做决定吧。"

　　奉行一听，晓得了我已改变将煦旸逼到绝路的决定，立刻收起奏折，想快点将这旨意传给魔族，便自行退下了。

　　见奉行跑的那么快，我便也确定了之前的决定错的离谱。

　　煦旸压下伯桓成为魔族之首，不也和曾经的我相同吗？只不过庆姜不像伯桓那么好搞就是了。

　　可因为如此，煦旸才是必须留在魔族的人，我不在的期间，他硬撑着不让魔族消失，就已足够抵掉他所有的错。

　　我坐了一会儿，一边吃着糕点，低头看着身上的糕点碎屑，拍了拍，突然又感伤了起来。

　　我突然想起从小到大庆姜虽和我不对盘，可对我的吃穿用度却总是很用心，虽然总会设计我把我拐去别的地方，还祝我永远回不去魔族，可最后关头，他也为我失了性命。

　　思及此，我忍不住仰头闭上了眼睛，久久才稳住情绪。

　　这样下去不行，我这情况貌似越来越糟了，情绪控制不了，我这一身魔力也就难以压制。

　　我坐在一旁打坐，也不知坐了多久。

　　而奉行再次进来，说道。

　　“祖宗，折颜上神前来求见。”

　　我张开眼，冷笑了一声。

　　"时间挑错了，我现在不想见他。"

　　我起身，回到寝殿内睡觉，再次由衷的觉得今天很适合睡觉。

　　而奉行见我心情不好，也不敢劝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拒绝折颜。

　　当奉行走到章尾山结界处，望着站在结界外进不来的折颜。

　　面无表情的说道。

　　“帝尊她现在正在休息，任何人都不见。”

　　折颜叹了气，其实也早料到了这个结果，便摇头转身离开。

　　二十几万年前什么样的风华光景，如今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想，若能让少绾消消气，每天拔下他的羽毛给少绾做羽凰服也没甚么了。

　　而自那场战争以后，东华疏离了他和墨渊，如今少绾好不容易归来，若要少绾原谅一个夺她性命、伤她情感，又毁她祖业的人，又何尝容易？

　　十九万年前，他就不该站在墨渊的阵线，替神族护瑶光，害得庆姜为护少绾而一时不备，被瑶光一族全体放箭所杀，也从那场战争以后，他就不再插手四海八荒任何战事，对于瑶光，他也只能见一次忽略一次。

　　谁知道一个看似温婉的女子，杀起人来这么狠！

　　而他始终忘不了，少绾眼里的错愕、心伤、痛苦，还有当时的嘶喊。

　　“庆姜！庆姜！！！”

　　他从来不知道，一向放荡不羁总干混事的少绾也会有那么决绝的眼神。

　　当庆姜的尸首被那个看起来还是青少年的伯桓接下，少绾扫视着混乱的周遭，眼眶红的狰狞，她执起埜朔枪的同时还祭出了天火。

　　一大片天族兵将被活活烧成灰烬，随后直朝着前方冲去，一副要与谁同归于尽的模样，看见这残忍而宏伟场面的所有人都吓得屏住气息。

　　就见她已冲向站在她对面的墨渊，而墨渊感受到了少绾的决心，便执起轩辕剑朝少绾飞去。

　　所有人都以为少绾要与墨渊争个你死我活，可她却在最后一刻突然收了手，再转眼，墨渊已将轩辕剑穿过她的心口。

　　刹那，周遭一切都是大喊声，有的是欢呼，有的是哭喊。

　　而墨渊，已被少绾的退让给吓得说不出一句话，那个所有人印象中打架不打到分出胜负就不罢手的少绾，居然放水了。

　　也不曾有人想过，有一天会有这么一个场景，平常劣根性重的少绾，如同断线玩偶从空中缓缓飘落，而她的虚弱，让那一向冷静自持的墨渊都变得手足无措。

　　墨渊本想要抱住少绾，可却被刚赶到的东华给打退。

　　那时的东华浑身杀气，可他接下少绾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因为他感受得到，少绾正把自己的魔力献给这片天地，以身合道。

　　这还真是少绾的性格，走的每一步都不给自己留后路。

　　四周因为东华的出现变得安静，少绾紧拉着东华衣襟，就怕东华拿着苍何伤了墨渊，她笑着说话，甚至还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你怎么来了？好不容易听我一回，为什么还回来…咳咳…”

　　而回应她的，是东华愤怒的双眸，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对她的一连串质问。

　　少绾松开了手，双手覆握在胸口上沉重的利剑，一边扯开嘴角，硬撑着将那脆弱声音放大。

　　"这剑…挂在我身上…甚丑！"

　　顿时，她脸色失了血色，还咳出了血，又费力的把胸口上的轩辕剑拔下，丢在了一旁，胸口上的伤皮开肉绽与那赤玄衣裳粘在一起，大血流出，她看起来却还是笑得那么恣意潇洒。

　　一双眼波琉璃，嫣红樱唇，精致五官，美艳绝伦，就算她已满身是血，这四海八荒，几十万年光景更迭替换，也无人像少绾，能美的这么惊心动魄。

　　那时东华正专心的念着护心咒，他试图保住少绾的魂魄，他也这么做了，只是这是逆天行事，也折了东华半生修为。

　　虽然这护心咒在当时也只起了半个时辰的作用，可就算是仅仅半个时辰，那也是相当珍贵的。

　　而少绾见东华情义相挺，虽是因护心咒而恢复了些力气，但是她也非常明白，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便难得耐心的轻声解释，说着。

　　“…我是为了报答父神，才必须这么做的…我死了以后，你別因为我而选择魔族，再听我一次…去神族吧…咳咳…”

　　东华紧盯着少绾，却改了平常总说恶话惹少绾的习惯，他怕一不小心把少绾活活气死，所以保持缄默。

　　而所有人只见东华抬手拿着袖子很不温柔的把少绾脸上的血水擦掉，可却怎样也擦不干净，少绾无法抑制涌出的苦血。

　　诚然，东华很清楚，少绾这副坦荡的模样，是因为她早知道她注定要为墨渊而死。

　　就算他心里再不甘、再愤怒，可这也是少绾自己选择的，不是吗

　　而少绾依旧笑着，可也因为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垂下手的时候，看起来好似柔弱得能任人欺负的普通女子，而不是那魔族里大名鼎鼎，好战的始祖女神。

　　慢慢的，她眼眶里积攒着透明液体，实在婉约动人，当真是把我见犹怜这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每次折颜一想到这画面，总又会再次想，这四海八荒，果真是没人能比上她的美。

　　她笑了笑，却那么让人心疼。

　　却有些固执的问道。

　　"东华…那朵凤尾花你不管了吗…那朵花如果死了…你不去救吗…"

　　此时的东华已施完咒术，可却见少绾身上的气息越渐孱弱，饶是东华都忍不住气急败坏，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带着鼻音，眼眶泛红，语气焦急，说道。

　　"少绾，一朵花罢了，何必到现在还与它置气？"

　　少绾听完，又哭又笑，抬手拉了拉他的青丝银发。

　　“东华…到此刻…我也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用万千银两、万潭好酒、半条糖醋鱼都换不来的秘密…"

　　东华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再低下头看着少绾，想说什么，却是已经忍不住泪水，滴在少绾脸上，他又伸手去擦。

　　而少绾默默的收回了手，掩饰自己慢慢失了力气。

　　东华那么努力不让她离开，她怎么好意思让他失望呢？

　　她认真的看着东华，嘴角还是高高挂着。

　　"我其实…好怕在这世上没有可牵挂的人…我其实…一直一直很想喊你声兄长…此刻…你是不是在心里笑我…是不是在心里嫌弃我…”

　　说着少绾眼里的狡黠越发明显，一双灵动的双眸美的不可胜收，却一点都配不上她眼底幽暗，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就要陷入无尽黑暗。

　　语顿，停下想一直说下去的闲言闲语，苦涩的告诉自己不能再多说了。

　　她渐渐失去知觉，嘴角也慢慢垮下，这种被拉入黑暗的恐惧感，原来是这样来着。

　　可尽管再害怕，却没落下那一声一声的兄长。

　　“兄长…兄长…兄长…兄…”

　　她其实还是舍不得她在这世间拥有的每一个朋友，可只这一声一声轻唤，就好像满足了一直以来的愿望一样，然后渐渐的阖上了眼，直到失了鼻息，再舍不得也彻底陷入黑暗。

　　最后，她还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最后，那滴晶莹剔透的眼泪，也终于从她的眼角滑落。

　　瞬间，天地大恸，下了场大雨，打了好几十道雷，百鸟盘旋哀鸣，一直持续七天七夜没曾停歇过。

　　东华低头在颤抖着，可当他再抬起头，眼神的寒碜让人心酸，只见他抱起身体软下变回原形凤凰的少绾，一身清冷气息，从墨渊身边走过，也走出这战场，最终连一句话都不向墨渊和折颜说。

　　这一点，折颜也是向东华学的。

　　从这点他就深刻体悟到，这世上最冷漠的报复，莫过于忽视。

　　也从那以后，折颜不过问一切战事，并归隐在十里桃林，而一向低调的墨渊，却一跃成了司乐战神，折颜明白，他们的改变，都与那场战争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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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